双澄澈的眼睛显得无神又懵懂,没有平日里的半分灵气。
赵叙宁见有效,继续道:“就是你的妻子,也是小时候和你一起被绑架的姐姐,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姐姐——梁适。”
病房内一派寂静,顾君如和赵叙宁都捏一把冷汗,不确定这个方法对许清竹是否管用。
而当初的顾君如用传统疗法帮助许清竹,尝试了无数种方法,用了近两个月才让许清竹开口跟她说话。
两人搭建起沟通的桥梁,更是用了近一年时间。
但此刻,在良久的沉寂之后,许清竹眼里闪动着光芒,轻轻抿唇。
她有了小的肢体动作,那就说明在思考。
几秒后,许清竹坐起来,双手撑着病床,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呈现出一丝红晕,清冷声线在病房里响起。
许清竹问:“她在哪儿?”
隔了会儿,许清竹说:“我想见她。”
//
整个人在高速下坠,灵魂失去重量。
在不知经历了多久的坠落之后,落入一片大雾茫茫。
一团又一团的大雾笼罩在自己身侧,什么都看不见。
不断有声音传来。
“姐姐,我们出去吧。”
“呜呜呜,姐姐,我害怕。”
“姐姐,你别笑了,他们会打你的。”
“姐姐,你有什么愿望吗?”
“姐姐,看!萤火虫!”
“听说对着萤火虫许愿,愿望就会成真。姐姐,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希望拥有很多很多爱。”
“……”
稚嫩的童声在她耳畔响起,那些带着风的记忆悉数回到她脑海。
在那间废弃的厂房里,一帮小孩儿被困在那里,绑匪打电话问他们的父母要赎金,说是不给赎金就撕票。
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抽烟喝酒畅想未来。
他们因为自己太爱笑,所以把自己的门牙打掉。
那是一帮没有人性的东西。
而比之更没有人性的,是她被绑架后给父母打电话,他们要赎金时,邱姿敏那冰冷冷的声音。
邱姿敏说:“撕票吧。”
那三个字在年幼的小孩心里落下了挥不去的阴影。
好多记忆纷至沓来,场景依然鲜活,只有被绑架的那些场景被蒙上了一层灰,就像是此生都不愿意记起的记忆再次被勾起来。
记忆中也有青草鲜花,有欢声笑语,但更多的是晦暗害怕。
很快,大雾再次笼罩。
两个小女孩在废弃的厂房里相互依偎取暖,她从齐娇那里学到的随身装个大白兔奶糖,在厂房里偷悄悄塞给小妹妹。
她带着小妹妹一起逃跑,她们手牵着手,风把她们的头发和裙子都吹起来。
她安慰小妹妹说:“别怕,有我在。”
其实她自己也害怕得要死。
她们跑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活像是要亡命天涯的架势。
被封存的八岁以前的记忆,几乎都被想起。
蒙上了灰尘的过往被重新拿出来,让梁适惊奇。
梁适忽然想到了许清竹那奇怪的断字,“姐姐~”
只有她一个人在喊姐姐时,断句奇怪。
可又格外熟悉和好听。
因为她小时候就是那样喊的,喊了一次又一次。
大雾把她整个人都要吞噬,入目全是白色,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梁适……阿适……”
远处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梁适想要张开嘴应答,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张了张嘴,喉咙就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梁适只能不断往前走,往有声音的地方走。
可是前方大雾茫茫,她看不见路,声音也忽远忽近。
该往哪里走呢?
梁适感觉自己好累。
她想去找许清竹,那天晚上许清竹凄厉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这次结束,她就拿到了自己的身体。
她可以站在许清竹面前,堂堂正正地说:“我是我。”
可以毫无负担地拥抱,接吻,可以跟她说:“我记起你了,小竹子。”
梁适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和她说。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体力支撑不住,倒在茫茫大雾之中。
在她意识涣散之际,那道熟悉的诡异机械音再次传来:【刺啦……刺啦……】
还是那宛如电钻一般的声音,听得梁适头皮发麻,恨不得敲碎自己脑袋。
那电流声也没持续几秒,但对于梁适来说是极大的折磨。
【宿主……程序……错误……刺啦……】
那机械音断断续续,几个字说完又再次宕机。
梁适的意识逐渐消散。
远处有道光线照射进来,挥开眼前的大雾,梁适挣扎着再次站起来,双腿在打颤,却还是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她好像听见许清竹在喊她。
她朝着光的方向走。
大雾散去,她听见了:“梁适。”
“阿适。”
“梁适。”
太多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了,梁适身体很沉,眼皮也很沉,脚步也很沉,走的每一步都很费力。
可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接近许清竹。
她想,可不能让许清竹害怕了啊。
她的小竹子看到她受伤,肯定会掉眼泪的啊。
小时候的妹妹,现在的她,都是可爱的娇气包。
她又怎么舍得让娇气包掉眼泪呢?
许清竹,等我。
梁适竭尽全力地往前走,终于,云开雾散,在那一声声的“梁适”中,她睁开眼睛。
入目是洁净的白,周遭满是消毒水的气味,闻起来很刺鼻。
她的眼睛还不适应刺眼的光线,在睁开眼后,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而身侧传来一句,“梁适?”
是很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还有一句:“梁姐,你醒了?”
然后就是那听过无数次的呜咽,“呜呜呜呜。”
随之而来的是严厉的斥责:“少哭,快去叫医生!给梁适安排全面检查。”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几年里经常发生,但是在过去的一百天里,梁适未曾听到过。
她以为这些都离她很遥远了,可没想到再次听见也还是眼眶发热。
但……
梁适强迫自己适应光明,脑袋偏转,看到了眼前的人。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喑哑,错愕道:“王姐?”
第127章
病房里干净到一尘不染, 梁适的身体依旧很重,转动脖子的时候都听到了骨头的脆响。
经纪人王昭昭的脸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一切就像是被铺陈开的画卷,整个世界鲜明又活跃地展现在梁适面前。
而刚才在弥漫的大雾中看似鲜活的回忆,在脑海中瞬间黯淡下去。
梁适只干哑地喊了一句王姐,王昭昭的眼泪就掉下来,她也顾不得像平日里那般优雅,下意识抬起手背抹掉, 只是神情依然严肃。
梁适僵硬地露出一个笑容,佯装轻松道:“哭什么啊?”
王昭昭瞪她一眼,语气埋怨:“就没见过你这么点背的。”
梁适每说一个字都能感受到声带的震动,连带着她脑仁都在疼, 就像是之前系统在她脑海里不断响起的卡顿的电流声一声。
可她仍勉强地安慰王姐,“别哭,我没事。”
王姐下意识想伸手挥她一下,手已经伸出去,似是考虑到她刚醒来, 手悬在空中挥了一把空气,最后讪讪地缩回去, 斥道:“没死就算好。”
梁适没再应她的话,脑子里就像是在播放幻灯片一样, 不断出现一帧又一帧的画面,都是些陌生的画面。
高楼林立的城市, 俞江大桥上不断穿梭的车辆, 海舟市郊海岸线边的人潮。
……
那些场面不断进入梁适的脑海之中, 冲击着她的脑部。
梁适的瞳孔已然涣散。
助理小白那边动作很快, 麻溜地喊了医生来。
但在医生进入病房的那一瞬, 梁适的脑袋像是承担不了重大负载的机器,眼皮子一沉,再次昏了过去。
“梁适!”
“梁姐!”
交错的担忧声在耳边响起,梁适在意识消散之时想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如果就这样昏迷,可以再回到许清竹身边吗?
//
赵叙宁带许清竹去见昏迷的梁适,是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之前顾医生也想过这种方式,但害怕许清竹会再次受到冲击,导致心理防线再度被击溃。
但赵叙宁劝服她的理由只有一个:总得试试,再坏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
顾医生应答下,却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的白大褂兜里就装着镇定剂和抑制剂。
很快就是许清竹的发情期。
一般Omega的发情期是3-7天,在打了抑制剂之后可以正常进行社会活动,但要远离Alpha的信息素干扰。
上次许清竹的发情期被迫提前,持续的时间短,一天就结束了。
如果这一次发情期到来,应该会将上一次缩短的天数再次补回来,且症状会比往常的每一次都强烈,需要效果更厉害的抑制剂来抵挡。
在这样的准备下,赵叙宁才带许清竹去了梁适的病房。
两人的病房就隔了几十米。
梁适病房里空空如也,护士刚给她换了药,她身上的伤口也都在缓慢恢复。
按理来说,像梁适这种正年轻,身体素质不错的年轻Alpha在伤口恢复上很占优势。
如果梁适醒着,每日按时吃营养餐,偶尔进补,她身上的伤口只需要十天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但现在她每日昏睡,血液流动很慢,要耗一个月才能恢复。
目前医院内的专家还查不出梁适持续昏迷的原因。
那天的手术也还算顺利,并未伤及要害,脑部也做过CT,无血块压迫神经。
可梁适就是出现了这样的症状。
也幸好,她的身体并未出现异样,能做的也只有等。
许清竹跟着赵叙宁进了梁适的病房,一路面无表情。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从醒来后就没吃过多少东西,站起来走路的时候身影轻飘飘的,穿着毛茸茸的拖鞋走在医院走廊里,根本听不到脚步声。
像是个没有灵魂的阿飘。
虚弱到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赵叙宁推开门,病房里的场景在许清竹眼前铺陈开,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病房,梁适安静地躺在床上,那头棕色长卷发铺散在枕头上。
尽管梁适是失血过多的那个,但她的脸上已有了血色,比起许清竹来好得多。
她的唇有些干裂,呼吸均匀,长长的眼睫在下眼睑落下一层阴影。
正值午后,初冬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像是一副色泽鲜明的美好画卷。
看上去治愈的不得了。
许清竹站在门口,良久未动,连表情都没变化。
赵叙宁已经进了病房,她拿出手套戴上,又戴上口罩,拨开梁适锁骨处的衣服,查看她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并未恶化。
昏迷时恢复也有好处,不会乱动。
梁适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赵叙宁检查完了之后才看向站在门口的许清竹,被遮在口罩里的脸很冷漠,说话时却染上几分温情,“不进来看看吗?”
许清竹茫然片刻,然后极为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每一步的落脚都很轻,生怕惊扰到躺在病床上的人。
赵叙宁退后半步,手插在衣服兜里,声音很闷:“你可以和她说说话。”
许清竹的反应很淡,又长又翘的眼睫毛轻轻忽闪几下,就像是飞舞着翅膀的蝴蝶,她兀自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低敛下眉眼看梁适。
全程都很冷静。
但在坐下几秒之后,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在梁适手背上。
梁适的手背刚输完液,护士忘记给她把手塞进被子里,所以那些晶莹的泪珠悉数落了上去,落在那明显的血管上。
赵叙宁和顾君如隔空对视一眼。
谁都没动。
许清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停止。
几次过后,她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她昏迷多久了?”
清冷声线哽咽得厉害。
赵叙宁冷声回答:“三天,已经做过了全身检查,并无明显异常。”
“那她还会回来吗?”许清竹问。
赵叙宁瞳孔微缩,被她的话惊了一下,随后笃定道:“会。”
但在说完之后有些心虚,她也没有底。
这是梁适的秘密,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
赵叙宁不知道许清竹为什么一下子就问梁适还会回来么?而不是会醒来么?
当时赵叙宁也没想到这个问题,她倾向于把一切都放在医学上来解释,所以和主任一起通宵达旦地研究梁适昏迷不醒的原因。
也曾打越洋电话问这方面的权威,但都没有得到答案。
是在医学无法解释的时候,赵叙宁才想到了之前梁适提过的那些东西,不过她并没有全信。
可没想到,许清竹竟然一下子问了这个问题。
赵叙宁现在没办法和她讨论。
而在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许清竹也安静了。
她似乎只是在寻找一个点,一个可以让自己立起来、支撑住的点。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忽地冷声问:“陈流萤呢?”
赵叙宁:“嗯?”
“顾医生。”许清竹仰起头看向顾君如,她舔了舔唇,“我……我们聊聊。”
顾君如惊喜:“好啊。”
许清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