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分页

己比另一个强，而另一个非要和他争出个高低，关键双方都不能动手，只好隔着顾忱互相对骂，而顾忱就是夹在中间拉架的那个。<br />

　　拉架的顾忱觉得有点好笑，没忍住，弯了弯唇露出一抹笑意。萧廷深瞥他一眼：“笑什么？”<br />

　　“没什么……”顾忱连忙收敛了笑容，轻咳一声，“陛下，要依臣来看，赫哲本质上并不坏，他有野心，也有抱负，从他在国内的作为看，也有手段。”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对方一个中肯的评价：“而且能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能屈能伸，最重要的，他不是一个阴狠毒辣之人，也不屑于使用任何下三滥的手段。”<br />

　　“臣认为此人可交。”<br />

　　其实他一部分评语也来源于前世的接触，都说最了解自己的其实是敌人，这话一点不差。因此尽管顾忱的兄长是在对战百夷的淮河之战中丧命，也不影响顾忱对他的评价。<br />

　　若是前世他们并非敌人……或许还能结交为友。<br />

　　萧廷深把顾忱的走神看在眼里，脸色愈发阴沉下来。他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br />

　　“若他是靖人，倒有可能成为陛下的一大助力。”顾忱笑道，“可他是百夷人，就只能成为陛下的阻碍了。”<br />

　　“就算他是靖人，朕也不需要他。”萧廷深语气不善，“你很喜欢他？”<br />

　　就算顾忱再迟钝，也觉得这个问题怪怪的。他不禁向萧廷深望去，对方正盯着他，唇线紧紧抿成一条缝，脸上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了。顾忱不明所以，有点迷茫，沉吟了一下，觉得还是谨慎些好：“……臣不喜欢他。”<br />

　　萧廷深的表情和缓了些。<br />

　　“当然，臣个人的感受并不要紧。”顾忱续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西帐阏氏，臣已经知道，西帐阏氏长年患有腿疾，遍寻名医却没有效果。臣想，若是能找到赵仲齐找大夫，或可一试。”<br />

　　萧廷深：“……此事朕已经知道了。”<br />

　　顾忱：“……”<br />

　　许是见顾忱看他，萧廷深道：“你来之前，朕就已经收到线报了。”<br />

　　顾忱：“……”<br />

　　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还问我那么一大篇干什么！？<br />

　　他挺想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解和对萧廷深这种明知故问行为的疑惑，但一想到对方是皇帝……行吧，你开心就好。<br />

　　谁知萧廷深半晌之后又说了一句话：“一会儿朕让人送一套新的官服到你府上，这套不要穿了。”<br />

　　顾忱：“……陛下，臣这套是新的。”<br />

　　“朕说不准穿就不准穿了！”<br />

　　萧廷深加重了语气，不善的目光扫过顾忱的右手臂，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顾忱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半个泥点都没有，为何萧廷深这种表情？<br />

　　再联想起萧廷深之前提起赫哲……难道和赫哲有关？<br />

　　顾忱把城门口的场景整个回想了一遍，终于，想起来他说完“要武将干什么”这句话之后，赫哲拍了拍他的右手臂。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萧廷深才如此不高兴，还硬要塞给顾忱一套新的官服？<br />

　　他一时间哭笑不得——幼不幼稚啊这个人？<br />

　　“陛下，”顾忱平心静气地说道，“臣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衣服是新的，再赐给臣一套难免有些奢侈——”<br />

　　“——你不想要也可以。”萧廷深突兀地打断了顾忱的话，一双漆黑的眼眸盯住顾忱，忽然带了点儿意味不明的笑意。顾忱心头突地一跳——萧廷深变脸太快，让他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抹不祥的预感。<br />

　　只听萧廷深扬声唤道：“魏德全！把那壶酒端上来。”<br />

　　大太监应声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放着一只精致的酒壶。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太监，穿着一身朱紫色，顾忱认出他就是守在游廊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之一，他手里端着两只青瓷酒杯。<br />

　　一声轻响，酒壶放在他二人中央，接着两只酒杯被分别放置在他二人面前。魏德全挽起袖子上前一步要斟酒，被萧廷深抬手止住。<br />

　　“不必伺候了，下去吧。”他笑了笑，目光转向顾忱，“这里有顾卿在。”<br />

　　顾忱：……！？？<br />

　　魏德全应了一声，转身带着那个小太监离开了。萧廷深点了点自己面前的酒杯，对顾忱道：“斟酒。”<br />

　　顾忱：“……”<br />

　　他抽了抽唇角，觉得这套路似曾相识。<br />

　　哦对了，七天前，在萧廷深的书房里，他就是这么威胁自己的。<br />

　　……这人怎么就这么无耻呢？<br />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面无表情地提起了酒壶。<br />

　　细细的酒液流淌进被子里，清澈透明，还带着一股醇香。顾忱不禁走了一下神——这酒的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到就算他闭上眼，面前有几百坛酒，他也能从中分辨出这种酒来。过去与萧廷深同窗为友的岁月里，两人经常去的慎京东坊那家酒馆，招牌便是这种酒。<br />

　　当时顾忱还很年少，许是掌柜见他年纪小，热情地向他们两个人推荐了这种酒——<br />

　　“这可是我们这儿的招牌！喝这种酒，必须要用青瓷杯！”<br />

　　少年顾忱好奇地问：“为什么？”<br />

　　掌柜亲自倒了一杯递给他：“看见没？”<br />

　　清澈透明的酒液流淌进杯子里，将青瓷杯的杯壁润泽得宛如一块上好的美玉，温润剔透。掌柜得意地说道：“若是长期用青瓷杯盛放这种酒，杯子就会比玉还要漂亮，很多贵人都喜欢这个。因此这酒还有个名字，叫做浮青瓷。”<br />

　　萧廷深当时端详杯子许久，才突然露出一抹罕见的温柔笑意，对顾忱说道：“这颜色衬你，我喜欢。”<br />

　　.<br />

　　顾忱从回忆中回过神，把酒壶放下，低声说道：“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是喜欢浮青瓷？”<br />

　　有低低的笑意自萧廷深眉宇间一闪而过。他俊朗的眉目舒展开来，眼底浮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温柔情绪。<br />

　　“一直喜欢。”<br />

　　说完他又指了指那杯酒：“一起喝。”<br />

<br />

<br />

第十章 <br />

　　顾忱拿起酒杯正准备送到唇边，却忽地顿住。他转动着酒杯，仔细端详酒杯上的细碎花纹。<br />

　　他认出了这些花纹。<br />

　　宿醉那晚，萧廷深便是用这套酒具与他共饮，随后他醉倒，再然后……<br />

　　顾忱心中隐隐一痛。<br />

　　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子爬过心头，啃噬着他的心脏，细密的疼痛让他呼吸都随之一滞，那晚模糊不清的碎片记忆被骤然拉到眼前。<br />

　　他几乎是瞬间捏紧了酒杯。<br />

　　青瓷上的图案很好看，许是因为常常盛放浮青瓷的缘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这些花纹的确就像那个掌柜所说的那样，润泽，鲜亮，异常漂亮，但却生生刺得顾忱双眼酸痛。他还记得那种难以启齿的羞耻，以及醒来后身上异样的感觉，还有母亲担忧的眼神……一切的一切，一同化作一把重锤，狠狠向他砸了过来。<br />

　　浮青瓷是他们过去的情谊，而这只酒杯则是那晚的荒诞，它把一切都清晰明确地摊开在了顾忱的眼前——<br />

　　他们不可能再是朋友了。<br />

　　就算顾忱有多不舍，有多难过，有多痛惜，他们也不可能再是朋友了。他前世死在萧廷深的圣旨之下，今生又被迫睡到了萧廷深的龙榻上，不论是否自愿，他们都不会再是朋友，也无法成为纯粹的君臣，甚至连单纯的皇帝与内宠都算不上。<br />

　　顾忱缓慢地放下了酒杯：“臣不能喝，还请陛下恕罪。”<br />

　　萧廷深猛地抬眼，蹙眉。<br />

　　“臣无功无德，愧于承受陛下隆恩。”顾忱平静地说道，连自己都快信了。<br />

　　萧廷深沉默地坐着，注视着他面前的酒杯。许久，他似乎也意识到顾忱不喝的真正原因，把酒放在了一旁。<br />

　　那一晚错的确在他，是他失控了，忍耐到了极限，才把两人的关系推向不可知的深渊。紧接着便是七天前那一次见面，又是他，两人才不欢而散。<br />

　　他盯着那杯酒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说道：“朕记得你特别喜欢书法。读书时，京里的笔斋砚斋都被你逛遍了。”<br />

　　……他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br />

　　少年时顾忱确实喜欢逛这些地方，而萧廷深却喜欢去酒馆，两人常常掷骰子来决定今日究竟该去哪儿。萧廷深手气不好，总输给他，于是也被迫成了笔斋砚斋的常客。<br />

　　“你一直想要一只犀角笔洗，可惜那东西大部分都是进贡的。”萧廷深续道，“朕曾答应过你，如果父皇赏赐，便送你一只。”<br />

　　他停住了，没有再继续往下说，顾忱也知道为什么——先帝对萧廷深实在算不上重视，甚至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顾忱第一次见到萧廷深时，都不知道他是个皇子。穿的都是旧衣裳，腰间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玉佩，其他皇子用宣纸，他用麻纸……<br />

　　静默了一会儿，萧廷深续道：“前些日子藩南进贡，恰好得了一只，朕送给你吧。”<br />

　　顾忱有些疑惑地挑眉，心想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萧廷深说这个做什么？于是他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臣谢过陛下，只是它太过贵重了，臣区区之身，不敢领受。”<br />

　　萧廷深凝视了他一会儿：“时隔太久，你已经不喜欢了？”<br />

　　“臣并非——”<br />

　　“那么，上次那本《北越碑》可还喜欢？”<br />

　　“……臣喜欢。”<br />

　　“看过了？”<br />

　　“……是。”<br />

　　其实还在妹妹顾怜手里。<br />

　　“既然喜欢，”萧廷深沉吟了一下，“朕书库里还有很多孤本，你有什么想要的？朕送给你。”<br />

　　顾忱惊异地僵住了。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难怪萧廷深的手段如此眼熟，这不就是、不就是先帝哄宠妃时的套路吗！？<br />

　　宠妃爱琴，所以先帝为她寻琴；宠妃爱曲，所以先帝就命满宫乐师只为她一人谱曲；宠妃爱词，所以先帝就叫翰林院上下的所有大学士都为她填词！<br />

　　顾忱原本还觉得萧廷深和他父皇相去甚远，没半点相像之处，可对内宠的手段，这不是学了个十成十！？<br />

　　他先是觉得好笑——原来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皇帝陛下可能觉得他是在生气，于是想哄他，这才做出一些莫名之举；但随后他又有些动气，气在这位陛下是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喜欢的内宠，甚至不惜花心思来哄他。<br />

　　他本该感到高兴才是：这意味着萧廷深对他兴趣浓厚，暂时还没有“失宠”的迹象，而他就是要凭借这种兴趣，将这位前世的暴君从悬崖边缘拽回来；可另一方面他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酸：他本该在燕北驰骋快马，本该弯弓保卫大靖的边境，可他却以这样尴尬的身份被困在繁华富丽的慎京，被天子当成禁脔来宠爱……<br />

　　他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br />

　　“陛下，您……”他停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措辞，最终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陛下隆恩，臣却之不恭，既然陛下一定要赏赐，那便听臣一言。”<br />

　　他这是要接受的意思了。萧廷深立刻说道：“你尽管说，无论什么，朕都答应你。”<br />

　　顾忱想了想：“臣已经与赫哲交涉过。臣以为，赫哲绝不会同意阏氏留在大靖。”<br />

　　尽管对顾忱突然提起此事有些意外，萧廷深依旧表示了赞许：“朕也这么想。”<br />

　　“如果能让阏氏本人同意，那么这件事或许还有成功的机会。”顾忱说，“赵仲齐是唯一的机会。”<br />

　　他看了萧廷深一眼：“臣想向陛下请求，准臣离京十日，让臣去找赵仲齐……”<br />

　　“不行！”话还没说完萧廷深就断喝一声，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缓了些，但依旧坚决，“不行，朕会派人去找，你不准去。”<br />

　　“陛下！”顾忱提高了声音，“陛下应当认识臣府上的赵伯庸赵大夫，他与赵仲齐乃是一母同胞，也唯有臣去，赵仲齐愿意前来的可能性才会大些——”<br />

　　“——他不愿意朕就命人把他绑来！”萧廷深火了，“总之你不能去！”<br />

　　“……陛下刚刚说过，臣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br />

　　顾忱语气依旧和缓，但萧廷深却一下被噎住了。他猛地起身，在亭子里踱了几步，又倏地转身，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不了朕就不和亲了，即便开战，朕也不会惧怕百夷！更何况，他们本就贪得无厌——”<br />

　　“陛下当真这么想？”顾忱静静凝望着暴躁的皇帝，他知道，如果能选择开战，萧廷深绝不会愿意送公主和亲——倒不是因为他多么顾念兄妹之情，只是他更倾向于用直接和暴力手段简单有效地解决问题。<br />

　　不服就打，打服为止，这才是萧廷深的行事风格。<br />

　　果不其然，萧廷深又被噎住了。他猛地望向顾忱，牢牢盯了他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道：“总之你换一个其它的赏赐，朕都随你。”<br />

　　顾忱无奈一笑：“臣别无所求。”<br />

　　萧廷深气得抓起一只酒杯就向外掷去，当啷一声脆响，吓得游廊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一缩脖子，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小太监壮着胆子向亭子里一望，只见皇帝正气呼呼地来回踱步，显然是暴怒的状态。<br />

　　随后，他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br />

　　“还敢看？”魏德全双手抄在袖中，皮笑肉不笑，“胆子不小啊。”<br />

　　小太监是魏德全嫡系，与这位大太监关系紧密，因此胆子也格外大些。他缩了缩身子，小声道：“干爹，陛下这是在干嘛？”<br />

　　魏德全望了望天，老神在在的样子：“哄人。”<br />

　　小太监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不由自主又回头看了一眼气疯还砸杯子的皇帝：……这叫哄人？<br />

　　他挠挠头，忍不住又提出一个问题：</p>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