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才发现,确实有股很浓的烟味呢。”千穆也笑着,视线扫过按住膝盖站起的男人,语气好似淡漠,又好似有点别样的意味,“闲来无事出来散步,还能遇上和我们一样悠闲的人,也算是个缘分,就保持这个距离聊聊吧,小哥,你找我们有事?”
“……”
松田阵平直起身,沉默片刻,抬手,却是重重拍掉皱巴巴西装沾上的灰。
“直觉”还在生效,但他冷静了。
女人悠然话中提到的“保镖”即使未开口,他也能觉察到,这是个异常危险的角色。
甚至女人自己也是。
两人一左一右,如潜伏于黑夜深处的豺狼,会在言笑晏晏间,将所有靠近保护层中心的不定因素碾碎消灭。
这样气质突兀的一行人,会在这个时间,散步到这个地点,配合他们的交谈——本就非同寻常,不得不令人在意。
在意中间那人的身份。
在意这是巧合,还是……
看似随意,实则瞬间进入防备姿态的黑发男人忽有预感:他苦寻所在的“那扇门”,终于向他敞开了一丝危险的缝隙。
“抱歉,我刚才激动了点。”松田阵平说,“因为偶然听到了你们的一些对话,挺好奇的,就冒昧过来搭话了。”
“你们,知道这里死过人?”
“这肯定知道呀。”中间的人回答,“米花町最近可不太平啊,旁边的购物中心,前面的公寓,还有再隔壁的体育馆,听说都死了人呢。”
“我是说,这片广场。”
“广场?你是说——三年前的那一次?”
“三年……”
“哦,还没到整整三年,我算算,今天是11月4号,差了……三天?”
“这位先生记得挺清楚的啊,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哈哈,是这样吗?我那时刚好就在附近,又正好看到了现场,所以印象很深刻……这么说的话,小哥你也是?”
“是啊。”松田阵平的拳捏紧又松开,语气却并未改变,“就是这么巧。”
“啊,那怪不得,你也是听说广场要重建,才心血来潮过来看看的吧。虽然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是有些唏嘘,时间过得可真快……”
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似乎在怀念。
松田阵平眼中暗生晦涩,他下意识想追问男人在怀念什么,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像自己这般,因为一点旁人难以理解的执念,于无人的深夜徘徊在此。
他们怎么可能在【缅怀】同一个人?
“小哥,你是为了那位死者来的么。”
“……?!”
“被我猜中啦?哈哈,我只是根据你的打扮……还有气质,随便这么一推测。毕竟你穿着这一身,丢进黑暗里就快找不到人了,很难不想到你是来给谁祭奠的。”
松田阵平:“……”
“没有人会大晚上空着手跑来祭奠死者的吧,还有什么气质,我气质哪里不对?”
“啧,啧,啧。”
男人发出了啧啧声,下一句却是转头,对同行的女人说的:“看见了吧,克丽丝,我刚感叹完,这位小哥就自己跳出来现身说法,不过,他抓的不是希望就是了。”
“这位小哥另辟蹊径,死抓着幽灵和自己不放,幽灵会怎么想不知道,他不愿意放过自己是肯定的,明明长在阳光下,还是把自己活成了半枯的草,表面是黑的,里面是碎的,再拼死挣扎个几天,大概就自己把自己折腾没了,真不错。”
“…………?”
松田阵平没想到自己会被突如其来的刻薄之言砸脸。
不,他是没想到就几个照面,自己就被陌生人毫不留情地扒了个干净,连在崩塌边缘摇晃的日常状态都被看出来了。
周围看得出他的问题的人只有研二,但即使是研二,也只敢隐晦地提醒他,拉着他,生怕把他刺激过度,人真冲动没了。
——所以他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震撼,茫然,还有一点反应不过来的懵逼,当然脾气猛蹿上来的反怼也不需要反应……
对方温和语气的降维打击先一步把他击垮:“愚钝,愚蠢,愚不可及!”
松田阵平又是一阵呆滞:“…………??”
不,等下,这个人到底——
“往路边一站,浑身散发的幽暗真是绝了,我差点以为,你也是徘徊在深夜街头的冤魂……唔哼,不对,难道你是那位死者的未亡人,或者哪位家属?奇怪,没记错的话,那位牺牲的英雄,好像是个男性吧……”
仿佛遭了一场暴雨狂风无情轰击的未亡人、不、明明只是亲朋好友:“…………?????”
“恶意”来得太突然。
毫无防备的警官,裂开了。
第95章
松田阵平暂时性失去了思考能力和战斗力。
将他奔涌如潮的复杂心理活动化简,就只有一句话: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怼老子,这货特么是谁?!
哑然呆滞的原因还有一点,对方轻飘飘丢出的每一句话,都无视了防御力为零的掩饰的阻挡,稳准狠地扎进他的心口。
言语之伤人,剖析之透彻,真将源千穆死后的松田阵平扒了个明明白白,哪怕是他自己也无从辩驳……
“噗嗤。”
似乎名叫“克丽丝”的女人抓到了乐子,不掩恶意地接话:“看出来啦,小帅哥可是一脸的郁郁寡欢,已经快要变成被风吹断线的风筝了——啊,抱歉呀小帅哥,我们一无所知地散步过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今晚殉情的计划了?不好意思呢,我们走,你继续?”
“……”
“雇来的保镖”面无表情地看了女人一眼,似是对女人过于放肆的轻浮言辞颇有意见。
什么臭鱼烂虾有资格跟那一位“殉情”?何况光是这个词,就是对那一位极大的不尊重,“保镖”很想手动给女人醒醒脑子。
然而中间的人没有发话,杀气酝酿起来又被强行压下,他表面上仍旧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哈哈,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小哥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求生欲的,看来我多加冒犯了,这明明是感人肺腑的友情啊。”中间的人不动声色,“我和我的朋友都喜欢开玩笑,小哥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懂的,此情此地再加好死不如赖活的卷毛警官这个人,唤醒了女人心头最深的痛,她忍无可忍必须发泄,一句话刺了两个人以示埋怨,这么隐晦,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所以他非常乖巧地听完没打断,只在涉及自己清白的地方稍作斡旋——披上尖酸刻薄博士皮疯狂打击卷毛很爽没错,但也不至于真把自己牺牲进去,只是想象了一下,嘶,不行,怪恶心的。
沿着作死大道笔直狂奔的变异白痴警犬,还是活蹦乱跳滚远点的好。
松田阵平:“……”
路人们已经交流完了一轮,在莫大恶意中裂开的卷毛警官终于回过神了。
不得不说,松田警官这三年沉稳沉的大半是外表,本质依然很勇。
勇到诈尸的好友都忍不住为他的作死精神与奔放惊叹鼓掌。
他用最短的时间进行完冷静思考,抓到了绝不可忽略的一丝疑点。
因此,没有犹豫,他A了上去。
“没什么,我不介意,你们的玩笑开得还挺对的。”
松田阵平将下意识紧绷的站姿调整至有些吊儿郎当的松弛,下巴四十五度上抬,双眼空白飘忽地看向浑噩夜色。
这个POSE最好还要再配一根烟,加一个从嘴里吐出,在空中慢慢消散的烟圈,可由于路人们拿烟味到借口保持距离,他就遗憾放弃了。
总之,这个黑到仿佛每分每秒都在打卡上坟的男人,将心如死灰后的漠然哀戚从头写到了脚,谁看了都得沉痛对他说一句“节哀”。
“是啊,我的确是那家伙的家属,缠缠绵绵的那种。”
整天孜孜不倦追着猫跑的饲主当然算“最缠绵的家属”。胆大包天的男人暗示完,在心里补充。
很好,这么想他自己就不会被鸡皮疙瘩袭击,还能顺势把巨大的伤害转移给别人了。
千穆:“?”
看来松田阵平这个白痴卷毛挨的打还不够足,竟然顺杆子向上爬,跟他演起来了?
但凡他手一抖没按住贝尔摩德和Gin,卷毛的POSE摆不到三秒钟,就会立马升天。
那恭喜警官成功了,BOSS真的有被恶心到——想多了。就松田阵平这段位,十个叠一起也不够见过大世面的男人变脸。
“原来还真是英雄家眷?看不出来啊……没有说小哥你形象不符的意思,失敬了,失敬了。”说话的人表示肃然起敬。
张嘴就是胡扯的人表示当不得这个敬:“我只是随便长路边的一根杂草,不值一提,该被尊敬的是那位英雄本人。”
“不,不,不,这么说就不对了,逝者已然合眼,辛苦的是背负重担留下的人啊。”
“呃,我不……”
“看小哥你黯然消沉命不久矣的样子,过得一定不太容易吧,有什么困难,有什么压力,多跟人说说,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容易抑郁,实在没人倾述,你还可以对着你家属的墓碑自言自语,只要心诚他肯定能听见的……你已经这么做了,但对方没有显灵?说明你的心还不够诚,爱还不够缠绵,问题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啊。”
“……”
松田阵平的表情有一瞬相当精彩。
他发现自己的脸皮还是不够厚,换成萩原研二在这里,恐怕已经自觉代入身份凑上去攀关系了。
当然也有“对手”太难搞的缘故。
对方比他本人更快接受了这个诡异的设定,张嘴虽然不再刀刀扎心,可这以他因混球源千穆黯然神伤心如死水为前提的热心开导、耐心劝解,比冷刀子更磨人,精神冲击恐怖到令他面部肌肉猛地抽动,神情隐隐变色,一般人根本扛不住。
事实上,不是“一般人”也扛不太住。
深知这两人关系的贝尔摩德当然知道,BOSS和他幸运满值、好似挂着“只要BOSS易容出现百分百会偶遇”buff的小伙伴是在打嘴仗,警犬只得意了几秒钟,就被BOSS重新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可这不影响她情绪极度不稳。
一想到自己和BOSS的温馨大家庭除了Gin这只恶犬,还要再加入五只——没错,是五只,这些警犬是自动连成一串的——本应到死都不会同路的警犬,极具家长意识的女人就感到窒息。
好吧,不能不承认,警犬们其实很早就加入了,只是拖到现在才逐渐拿到名分。
贝尔摩德心里更不畅快了,只能将愤愤的视线隐晦地转向Gin:打破BOSS心防的小伙伴勉强有点抵消罪行的苦劳,不能动,但她可以再努努力,争取把这只恶犬踢出去。
Gin却是屏蔽四周,宛如无情的打光工具人般安静。
他已经看出BOSS认识对面那个路人了,因此他们在说什么皆与他无关,他不干涉也不会好奇……
——除非对话内容实在太过不堪入耳,对方的得寸进尺,严重影响了BOSS的名誉。
Gin的伯莱塔还是在BOSS口袋里,杀手十分想念将它握入手中的触感。
“…………”
女人和男人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杀气却几乎凝为实质化的黑线,直冲着勉强面露镇定的松田阵平去了。
一共四个人,就有三个人受到了程度不一的伤害。
唯一适应良好的人语气温和,再度将主动送上门挨打的笨蛋怼得精神恍惚,保证再也浪不出一句废话,才仁慈地放了他一马。
“瞧着小哥你也差不多想通了,不会做傻事了,今晚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们也该往回走……”
“——麻烦,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嗯?”
有点意外,松田阵平竟然还能顶住压力开口。
他明明已经觉察到氛围的变化,觉察到出现在广场外围的三人携带着危险的秘密,好似某种威胁无孔不入地没进夜的寂寥,只有不探究,尽快远离秘密的中心,才能保障己身的安全。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这三个人,有很大可能,与他“死去”的挚友有关。
松田阵平心里说,哪来那么巧的“心血来潮散散步”,光是那句句话语间透露出的对源千穆的“熟悉”,乃至于对他的“了解”,暴露出的问题就够多的了。
他先前几乎就要猜测那个挖苦他的人就是源千穆,虽然刻薄得不贴源千穆的风格,但那冷漠嘲讽的味道太足了,某人诈尸过来估计也会劈头盖脸给他来一出恶言洗礼。
而怀疑接踵而来,他忽又怀疑自己的感觉很不对劲,对方跟他熟悉的红发男人,似乎并不像同一个人,不只是长相外形,还有别的……
是【变】了,还是什么东西,【没有】了?
忽略毫无根据的直觉,把对方当做可疑的陌生人才是正确做法,松田阵平并未纠结太久。
对方一行人应该不是单纯冲着他来的,这一点他很有自知之明。
但对方显然“认识”他,还有心与他产生一点交集。
那么,他不能放任千载难逢的机会从指间滑走。
“听先生你的口气,你也是,我那位家属的熟人吧。”松田阵平说。
“很久没碰到能一起聊到他的人了,介意跟我说说你们的往事么?只是他自己的一些往事也没问题,我什么都想听,什么都——可以听。”
“啊呀,说说往事倒没什么问题,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