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识字!三岁读诗!六岁就入学堂,写锦绣文章!”
他的语调逐渐转向悲戚,让人不忍。
“他,明年才满十四,还没出过漓江。”
他转过身来看翟谡,颤抖的手缓缓指向了翟谡,眼中的恨意不可忽视:“……你杀了他——!!!!!!”
翟谡眉头微皱,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忽然远处射过一支箭,直射林聿弗胸膛,一箭毙命。
那林聿弗就维持着指着翟谡的姿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翟谡瞳孔微睁,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射箭的是一名穿着金盏阁衣服的弟子,而他旁边站着的,是宋福顺。
宋福顺满脸阴沉,眼神中全是不善神色。
翟谡看他,开口问:“绕岚坪上所诛杀贵族,不应该都是李王府党羽吗?”
“将军。”宋福顺此刻声音放沉:“他就是李王府党羽。”
“一个孩子。”翟谡问:“不过十四岁,算什么党羽。”
“将军糊涂了。”宋福顺面无表情的说:“他生下来就是李王府党羽。”
翟谡还犹在震撼之中,宋福顺却已经打算好要怎么收拾城门口的残局了。
“有关家贼首在此处拨弄人心,必然混在此地,想要趁乱出城。”宋福顺高声道:“此地所有人监禁起来,若有棺木,开棺验尸!若有违抗不从者,斩!”
翟谡简直暴怒,怒吼:“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宋福顺看看他,笑了:“将军啊,洒家这几日对你是处处忍让。只想着,只要差事办的漂亮,倒也无妨。将军倒是不把洒家放在眼里,随心所欲,还敢阵前违抗上峰命令。”
宋福顺从怀里掏出一份函件,用手托着。那是定州朝廷的密诏。
“圣人和翟相有令。”他看着翟谡开口:“担心翟将军在外辛苦了,特发恩诏,召翟将军即日回定州述职。”
他深深地看到翟谡眼里,强调道:“翟将军,接旨吧。”
第一百零一章
午后,原本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昨夜又是星汉璀璨,该是好天气。
偏偏今日,下了雨。
李王府里,李语心走到檐下,抬头看外面的雨。一丝丝,一缕缕地,打落了院子里的树上的叶子,竟是下的大了。
有丫头来报,西边的城门,又开始杀人了。
杀人,开棺,毁尸。消息零零散散地穿过来,似乎又起了冲突。又说好像真的找到几个带着关家信物的人。有的说是什么也不知道,有的已经死了。
司恩把那杯凉掉的茶喝了一半,久坐不语。
李语心背对着她,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说:“你,见过墨书是吗?”
司恩接过话:“当然见过。”
“墨书。”李语心喃喃道:“我见她的时候年纪不大。她不好看,不像现在传说里的那样。在你们那个书院里,一本正经地当先生。教人读书,习字,看着跟过家家一样。”
司恩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李语心的背影。
她与这位菱云夫人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之间的龃龉和恩情怎么算都是一笔糊涂账。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空有一腔热血,敢跪李王府的黄毛丫头。李语心似乎,也不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郡主娘娘。
“我当年没救她。”李语心说,语气变得深远,仿佛叹息,“如今轮到我自己了。”
司恩被这话里的哀思一激,先是觉得可笑,后又觉得可怜起来。
“夫人怎么能与墨先生比呢?”她开口,少见地带了点真实的情绪:“墨先生死于自己的书,死于这世间的偏见和阶级。想来,也确乎是救不得的。”
她偏偏头,看向菱云夫人单薄的背影。
这是个女人,她有地位,也有野心,所以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可以不止做一个女人。
“夫人。”司恩说:“世间百样道路,千条行当,都是留给男人去走的。《太史公记》,浩浩荡荡上下千年,女子只写过《吕太后本纪》和《外戚世家》。”
“夫人,这不是女子的世间。夫人既想要做男人,又为何扭捏在女子的本分里呢。”
李语心久久不语,空看着庭内的细雨碎花。
“你说吧。”
李语心背对着司恩,下定了决心。
“我该如何做,才能赢得这一局呢?”
-
金盏阁里,余望陵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不顾病体,披着斗篷,淋着雨,强撑着去了余断江的院子。
余断江案前正放着几封从城门处传来的消息。
这次出城的人力,绕岚坪事变里死伤的士族,其实并不多。
大家都知道如今漓江风云变幻,暗流涌动。所以选择暂不发丧,且看形式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日前凭春坊里又出了杀人的事,都避不出门,谁会赶在这个时节触霉头。
也就是这个林聿弗,绝了后了。自己年老,没了什么指望,这才不管不顾,在城门口闹出这一出来。
另外又有消息说查到了几个身带关家信物的人。是否有人在背后拱火,浑水摸鱼,也未可知。
不过说到底,不过也只是绕岚坪事变的一点余震罢了。
余断江自觉已经理清楚这件事,一抬头,却看见他那个体弱的儿子,淋着雨,披着个斗篷就进了屋。
他略一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教训他。就被余望陵一阵抢白。
“翟谡带人去暗巷查出来极乐方的药人,为什么你要派人拦着?!”
余断江被他儿子这一顿喷弄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当然要拦,不然日后漓江同定州的生意还如何做。”
“如何拦得住?!”
余望陵简直急得冒火,他这爹惯是自以为是,不知道这世上事往往不止要做的漂亮,还须做得干净,怒火一冲就直接开了口:“今日先是在凭春坊主街抓人,又是浩浩荡荡地带着兵去了暗巷,多少眼睛看着翟谡。那药人翻出来就再也藏不回去了!若是索性让他一翻到底也就罢了,李王府失势,自然全部推诿到他们身上!如今巴巴地派人去拦,岂不是坐实了金盏阁参与其中?!定州日后如果要清算,如何能脱身干净?!”
余断江身在高位多年,颇有些脾气,被他这儿子一顿责问,不先论此事功过,内心倒是先生出不满。
“你这是和父亲说话的态度?”他冷着声音呵斥。“若不是你日前非要提前行事,如今又怎会如此为难?”
余望陵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想和余断江辩诉关澜与陆画之前诸多牵扯。
那确实是个好时机。李骐华刚死,李语心还未全权掌握李骐华的势力,加之她胆小畏权,只敢狐假虎威。这么好拿捏李王府的时机,要是能利用陆画牵制住余沙,进而牵制住关澜,真可谓一箭三雕。就算仓促了些又如何?
余断江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赌气,开口:“如今不过是有些麻烦,不管如何,大势已成,不过是到时候和定州需要多费些唇舌罢了。”
“余老阁主说的对啊。”
他们这厢在吵闹,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余望陵和余断江双双回头望,竟然是秦开廉来了。
余望陵看到他就一阵头疼。这些定州来的外客不都住在外间吗?怎么会来内阁。
秦开廉此刻酒醒了,说话条理清晰,也没了那么些奇怪的架子。看到余望陵这样还颇有些体贴,解释道:“今日,贵阁忽然调了一批小兄弟出去。我呢,是个闲不住的。就在这阁里随便走走。不巧,走到这里来了。”
他这还不如不解释。
余望陵只觉得头更疼。倒是余断江惯于这种场面功夫,略行了个礼,回道:“爵爷,我与小儿有些阁内的事情要商讨。还请见谅,我差人送爵爷回去。”
“嗨,别见外啊。”秦开廉说:“我刚听了一耳朵,总觉得贵阁所谋之事,和我这里的一点小生意,息息相关啊。”
他话音刚落,余断江就是神色一凛,倒是余望陵昨日晚上已经远远眺见他哪里放着的箱子,心里有了准备。
秦开廉不等他们回话,又很贴心地自己解释了起来:“原本呢,我也只是好奇。不知道翟家和他们那帮拥簇,到底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么赚钱的买卖。于是啊,就特地,乘着这个由头来漓江看看,真巧,还正给我遇上了。”
秦开廉笑的十分真挚:“我嘛,是生客,没什么门路,费了这一个月的力气,也只弄来两箱东西。这价嘛,必然也没有别人拿的那么低。”群洱彡@〇流(久%洱彡久流
“只是没想到,我只是想做点小买卖。今日里却听说,这东西,吃不得呀。”
他做出又惊讶又苦恼的样子,真心实意地懊恼道:“哎呀,这东西吧。我想既然买卖的人这么多。想必也不会说我这批就砸手里了。只是怕夜长梦多,早一天脱手,早一天安心嘛。”
他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余望陵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问:“爵爷是想马上回定州?”
秦开廉笑着点头。
余望陵又开始觉得头疼了。
秦开廉是定州的贵族,说起来也和翟家是多年的同僚了。早年间互有嫁娶,说起来也能算是亲戚。这几年翟家势大,往来倒是少了。
他是真的,怕被药人的事影响,只想早日脱手这批东西吗?
秦开廉见余望陵还在犹豫,倒是也不急,笑眯眯地说:“哎,怎么就为难起来了。不过开个城门,早晚的事。”
他睁开眼,嘴角还带着笑:“说白了,这东西大家也都用过,也都不是傻子,有些药性药理,或多或少,也知道。这……用药或者断药的后果嘛,如果只是像五石散一般,只是周身发热,多些个不能穿新衣的习惯。也罢了。可若是会变得如此,有些事……可就,拖不得了。”
余望陵听懂了。
他与菱云夫人同定州的这条线,确实,只是销往定州的一些贵族府衙,来往皆有记载。因余沙日前毁了一次运货的马车,所牵连的人,俱以在漓江用过这一期的药。
可,这药,不止他们在卖。
眼前的秦开廉,或者还有更多的人。都闻到了极乐方的暴利,走私也好,私制也好,一定有更多的人在卖极乐方。
而那些服用了极乐方的人,未曾随这次定州的人一道南下。
他们到了必须用药的时候了。
如果这批药的时间延误了,到时候因为药性,在定州集体癫狂起来,这事才是,彻底瞒不下去了了。
他没继续和秦开廉打官腔,开口:“明日开城门,只有你们一支队伍吗?”
秦开廉思考了一下:“唔……大概还有五六支吧。”
余望陵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半晌开口:“这么多人,人员混杂,太容易浑水摸鱼了。”
秦开廉笑:“那可就是阁主您的问题了,说到底,那什么关家世子也好,绕岚坪罪魁也好。不过是你们漓江内斗,啊,要给北边关净月那女人上眼药。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啊。”
秦开廉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余阁主,还是早做决断吧。”
第一百零二章
谢景榕被找到的时候,还在睡。
也不知道余沙是怎么找的,暗巷这么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居然被他找到一个还算敞亮的两层小楼。给谢景榕盖的垫的都是干净的被褥铺盖,屋里还点了安神香,外面人间地狱一般,倒是他这里独有一份安逸。
找到他的时候,翟谡已经从西门处返回了。
他亲自上了楼,在一片夕阳的余晖当中,发了一会子的愣。
等他终于醒过神来,倾身去抱谢景榕的时候,谢景榕醒了过来。
他迷蒙了一下眼睛,徐徐打了个哈欠。看到眼前是翟谡,笑了,伸出手抱住他脖子。
“我怎么睡在这啊。”他看看四周的环境,开口问。
“不知道。”翟谡说,“可能是梦游游到这了。”
“那你也不拉着我。”谢景榕说,看看阳光,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点崩溃了的神色:“这怎么都要晚上了。”
翟谡听着他在耳边说话,听着可爱,忍不住就要笑。笑意刚起了一半,却又想起了许许多多的烦心事,就僵在那里了。
谢景榕实在是太熟悉他了,看他这样就知道大概又是发生了什么。也不问,就把头埋在他脖颈处,安慰道。
“没事的,我们不都在这里吗?”
“嗯。”翟谡闷闷地回了一句话,“我累了,你让我抱你一会儿。”
翟谡和谢景榕就这样耽误到了天黑下来,才回的金盏阁。
他们到的时候,另一封函件也到了。
没有什么内容,定州发来的,催翟谡回去。
不过这次倒不是什么回京述职,是茶岩商道有贼寇乘着翟谡不在,骚扰了商队和村庄。地方官怕担责任,上报了朝廷,朝廷又下了令,要翟谡回去镇寇。
至于漓江这里的事,自会有人来接手。
谢景榕瞧见翟谡看那军令的眼神不对,也没敢细问。直到晚间要入睡了,余望陵忽然亲自过来了一趟,和翟谡说了些事,才知道他睡过去的时候发生了多少事。
“明天你和我一起回定州。”送走了余望陵,翟谡给谢景榕梳头发,和他说体己话:“漓江事态发展太过诡谲,先避一避。”
谢景榕嗯了一声,从镜子里瞧瞧翟谡的神色,问他:“我听说……找到我的地方,发现了很多可怕的东西。”
翟谡的手顿了一下,他带谢景榕出来的时候,就是怕吓到他,所以一路抱着,给他遮着眼睛口鼻,结果还是知道了。
“没什么,你别多想。”他习惯性地安抚谢景榕,“有我在。”
谢景榕瞧瞧他的神色,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再说什么。
翟谡却不想再多说了,换了话题:“明天定州的人会和我们一起回去,里面有商队,我回头问问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给你。”
谢景榕眨眨眼,想了想,还是笑了。
“好啊。”他温温柔柔地说:“那我要挑个没见过的。”
他和翟谡这里说了一会子话,就吹了蜡烛,歇息了。
金盏阁还有两处,亮着灯。
长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