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分页

！

　　只不过，在堕入梦乡之前，西羽还是忍不住琢磨：……我被重置格式化掉的记忆，真的消失了？还是冥冥之中另有机会在前方等待？我和重置前的我，算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封闭卧室里，再没有任何声音，当然也不可能有答案。

　　但西羽并不恐惧，他甚至莫名其妙地相信自己：总会找到办法去解开心底那无数个谜题。

　　*

　　次日，六点半。

　　原本还在疲倦沉睡的西羽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却觉得耳朵残留着隐隐刺痛、瞬间睡意全无，只得揉着脖子坐起。

　　倒在枕边的液晶屏毫无感情地通知：“管家已执行次声波叫起功能，半个小时后可以进行早餐，八点整需到达E-701教室集合。”

　　西羽没办法地苦笑，换好衣服又简单刷牙洗脸，然后便带上身份手环款款地出了门。

　　*

　　主播的生活消耗会影响公司运营成本，这点不难理解。

　　所以数量最多的初级主播生活区条件实在不怎么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西羽在单调的楼道里寻寻觅觅，发现并未特别的房间，只能一路顺着闪光标识朝食堂走去。

　　他发现擦肩而过的多是些没精神的年轻人，其中哭红了眼的也不少见，应是受了残酷现实的打击？

　　这也难怪，得知自己绝望的命运后，就算自杀都不奇怪。

　　相对来说比较淡定的西羽始终保持温和之色，迟迟走入传说中的初级食堂，不由惊喜眼前豁然开朗：之前的房间和走廊，完全没有窗户，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可是这个能容纳几百人的大空间，却有两面干净透亮的落地玻璃，能够让大家望见刚升起的朝阳与茵茵的草场，格外惹人神清气爽。

　　正欣赏时，吴智这小子毛毛躁躁地凑过来，含糊不清道：“早安，你快去吃东西啊！”

　　西羽不舍回神，见他嘴巴鼓鼓囊囊的，忍不住微笑：“好，我去拿。”

　　“我们坐那边，记得过来。”吴智指了指不远处。

　　西羽抬眸，看到唐彦彦和方浩也在座位旁瞧着自己，立刻礼貌点头，转身找了个托盘便去拿饭。

　　这个食堂的内容虽不丰富，但数量足够，已能满足并不挑剔的西羽了。

　　他很快便选了粥、鸡蛋和苹果，静静坐到吴智旁边，和游戏里一样表现得不声不响。

　　吴智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淡定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再进副本考核一次，还能在一起吗？”

　　西羽摇头：“我也不知道。”

　　唐彦彦小心翼翼地瞧他：“对不起……最后我叛变害了你们。”

　　其实西羽对自己死后的游戏发展并不知情，只是在复活时看清形势，捡起刀解决了孙修雅，于是说：“没关系，那时候我都出局了，后面的状况与我无关。”

　　吴智飞快地咽下包子，开始眉飞色舞讲述起罗熙如何逼着方浩杀了唐彦彦、再逼方浩服了毒药主动自杀，然后安排种种套路的事情，最后感慨道：“还真是谢谢那个老流氓了，不然现在我们又是仓库里一具冷冰冰的身体！”

　　实话从来都难听，他胡乱说出口，自然引得周围人不快。

　　西羽抬眸：“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吴智被粥呛到，又因他严肃的目光而缩了缩脖子：“哦。”

　　西羽继续专注起自己的食物，细细打算着之后的事情。

　　没想几分钟后，气氛低沉的食堂忽然泛起阵阵骚动。

　　大家寻声打量去，见是十余个高挑漂亮的男女一齐走入了这处寒酸的场所，他们彼此熟识般轻声交谈，又自然而然地去挑早饭，从容自在的氛围与憔悴的初级主播们格格不入。

　　吴智惊讶地指了指被一男一女围着的眼熟男子：“咦，那不是罗熙么？”

　　本不感兴趣的西羽这才多瞧两眼，果然不假。

　　罗熙那群人的主播服也很统一，只是瞧着比初级主播高级许多，不晓得是什么来路。

　　唐彦彦小声说：“他们……是专家级主播，我洗澡时遇到个妹子告诉我的。每个质检副本都会安排比较厉害的主播前辈调整局势保证直播效果，不占用合格名额，然后他们中最优秀的几个，也就是专家们，会继续担任新手培训的讲师。”

　　罗熙老练而游离，这事实并不让西羽感到意外，他点点头欣然接受真相。

　　倒是吴智这个藏不住事的家伙在旁边啧啧称奇：“没想到老流氓这么厉害，我们是抱到大腿才赢的……”

　　身边人正议论纷纷之际，那罗熙忽然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吴智吓得失去食欲，紧张说：“我们快走吧，他好难应付。”

　　西羽差点被吴智拽得打翻了碗。

　　还好罗熙是冲着他们后边桌子去的。

　　孤零零坐在那桌边的人，竟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面无表情的孙修雅。

　　*

　　生死和胜负都不是容易看破的事，再加上眼前这绝望的人生，捡了个机会的孙修雅完全高兴不起来。

　　她对罗熙的主动靠近有所迟疑，小声问：“……干吗？”

　　罗熙：“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孙修雅：“因为我条件合格，只是太倒霉，遇上的不是猪队友、就是墙头草。”

　　这话声音太大，引得唐彦彦立刻心虚低头。

　　罗熙畅快地笑出声，然后道：“没错，你要被重置了挺亏，也算是黑方里最适合玩游戏的人。”

　　孙修雅想了想，继续食不知味地咬着馒头吞咽。

　　“那你知道为什么胜方全部都合格吗，其实这看起来有点不公平吧？”罗熙又问。

　　孙修雅皱眉，眼里有愤怒之色。

　　罗熙坏笑：“因为运气也是很重要的天赋，观众们向来喜欢看欧皇、可不会同情非洲人的。”

　　孙修雅：“……”

　　罗熙：“救你这次，也只有这次而已，下回再遇到同样的状况，你就别觉得自己不幸了。”

　　“我知道。”孙修雅勉强回答。

　　罗熙站起身，对视上正在偷看自己的吴智，又瞧了瞧正在抱团的白方：“还有，我想劝你们一句，结束的副本就把它忘了吧，这局你们是朋友、下局就有可能是敌人，在云台没必要放太多私人感情生活，否则只会害你们输得很惨。”

　　这话在迷茫忐忑的初级主播里自然荡起小小的回声。

　　可是始终没停止吃东西的西羽却没在意，竟不合时宜地起身收拾托盘准备走了。

　　罗熙皱眉：“喂。”

　　西羽莫名回头。

　　罗熙一直觉得他挺有意思，忽然又笑：“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西羽不置可否，只是回答：“你只是讲师、又不是人生导师，没必要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

　　这话引得在附近看热闹的两个专家主播笑出来，其中那个女主播前凸后翘、眉眼非常漂亮，而且身高不输西羽，她散着一头惹眼的白灰色长发，吸引了绝大多数异性的目光。

　　西羽朝她眨眨眼睛，见她胸前的名字叫徐兔，觉得相当可爱，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个笑容，然后才交回托盘款步离开。

　　徐兔摸下巴：“不愧是公司的复兴之年，新主播的质量不错呀。”

　　罗熙哼道：“怎么，傻兔子，看着毛色相同就惺惺相惜了？”

　　徐兔身边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冷哼：“醒醒，那人可不是小白兔，而是老狐狸。”

　　罗熙挑眉。

　　男人看看周围的专家同伴们，疑惑反问：“难道你们都不认识西羽？两年前，他可是云台首屈一指的大明星，没想到这次重置保留了他的身份，看来公司想多扶植几个摇钱树。”

　　此话一出，顿时让食堂里炸开了锅。

　　罗熙略显意外，又转头打量西羽离开的方向，忽然说：“你们先吃，我不饿了。”

第20章

　　将近一百坪的宽敞教室内，空气被调整到舒适的温度与湿度。

　　教室四周围了几十个轻便座椅，而位于中间的投影台上，则旋转着“海市文娱”四个字的全息模型。

　　说起来，这公司算是主播们的衣食老板了，但对于刚刚觉醒、仍不能平复心情的人造人来说，公司的名字却像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足以铲除他们原本就不多的几分轻松。

　　故而教室压抑至极，不足为怪。

　　约定的培训时间刚到，罗熙就如约走入已然坐满的房间，悠然自若地站到投影台边露出冷眼：“怎么？这氛围是要给我开追悼会？”

　　这场的新主播不仅包括西羽熟悉的那几个，还有不少其他副本里出来的幸存者。

　　可惜人头虽多，笑声却微可不计。

　　“不用这么紧绷，难道你们就没想过，任何知识都可以通过脑内芯片下载，为什么还要面对面培训？而且是让主播同事当讲师？”罗熙连番反问，把手里一叠《工作手册》随意搁置。

　　吴智小心翼翼：“为了……招安？”

　　“没那么复杂，大家本来就是公共财产。只不过希望前辈多讲几句，让你们放松心态，所以……我还真是来充当人生导师的。”罗熙露出坏笑，抬手轻轻抹掉公司名称的投影，瞬间拽出一串长长的数字，然后说：“看清楚了吗？这——”

　　吴智举手抢答：“十亿六千八百七十三万六百四十！”

　　“……”罗熙停顿片刻，挑眉说：“真优秀，识数。”

　　吴智尴尬摸头。

　　罗熙说：“这是截至昨天为止，在网络上观看过公司直播的会员数量，也就是说，全球有十分之一的人有可能看到你们的愚蠢、脆弱、歇斯底里、自尊崩塌、惨败求饶！你们觉得，他们会为这些丑态买账吗？”

　　满屋子的人造人无言以对，大概是回忆起了自己在质检副本里的窘样。

　　罗熙轻松地支起身子，跳坐在投影台上，悠闲地翘着长腿说：“不会，除非他们脑子有病。所以现在各位表现出的精神状态，对于改变现状毫无作用，无用的东西为什么不抛弃，试着找条自己能走的路？无论是非凡的智力、强健的身体和精神力，还是这种——”

　　他故意瞧向西羽：“专门为了讨好自然人类而打造的完美外表，都是可以博得关注的武器。”

　　西羽并没受影响，平静开口：“为什么要搏关注呢？我觉得大家的问题在于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我不理解，自然人喜欢游戏的话，为什么不自己玩、而要看我们玩？而且看归看，还要淘汰我们，这实在匪夷所思。”

　　“你的答案不就在你的问题里吗？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古罗马就有斗兽场、为什么几十年前的真人秀流行至今？”罗熙并未像副本中那般暴躁，反而耐心地回答起了这个问题，很直率地归纳道：“因为原始冲动是人的本能。喜欢血腥暴力也好、喜欢高智商对决也好、喜欢情感纠葛也好、喜欢窥私也好……用‘为人的资格’当代价的人造人游戏，方方面面都承载得住市场，更何况……国外不少财阀最痴迷的活动，就是在专家局里下巨额赌注作为消遣。”

　　西羽思索片刻，终于颔首，恢复了安静状态。

　　罗熙又道：“至于你们所在意的接受现实的问题……”

　　他恢复了常有的冷酷和嘲讽：“连这个能力都没有的话，就算给了你自然人的权利，你也还是个被优胜劣汰的废物。记着，我们没有父母亲人、甚至常常没有朋友，在云台这个世界里，受到呵护和关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谭，所以用不着为了孤苦和绝望而难受！收收玻璃心吧，你们这些刚从试管里爬出来的细胞们。”

　　这个男人讲得话越来越难听，却也越来越真实。

　　每个新主播都在认真听着，教室里鸦雀无声。

　　窗外阳光正好，肌肤所触及的真实的温度，让西羽渐渐接受了副本全如黄粱一梦的事实，痛苦中的躁动感，竟莫名其妙地逐渐被化解了开来。

　　*

　　本次培训在中午就早早地结束了。

　　大部分主播都三五成群地去吃饭，也有少数几个积极的想要追问罗熙更多问题。

　　西羽想了想，倒是对生活区的电子阅览室更感兴趣，故而收起刚发给自己的《工作手册》无声离开。

　　罗熙正不耐烦于应付新人，瞧见后不着痕迹地驱散众人，三步两步冲到走廊追赶上他：“这么急着走干什么，你就没什么想知道的？你得明白，培训完毕后再见我就很难了。”

　　西羽摇头。

　　罗熙：“在副本里你的好奇心可强得很。”

　　“不是不好奇，只是我好奇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也回答不了我。”西羽认真解释，而后抱着手琢磨片刻：“不过，我倒想象不出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人造人大多颜值在线，罗熙惊悚的伤痕在主播中的确是异类，但他还是没料到这小主播会如此自然地开口，故而笑了片刻说：“不记得，是在我重置前发生的实验室事故。”

　　西羽虽然从头发丝儿到指头尖儿都透着灵气，可内心却当真不太在意美丑，他以一种研究的目光仔细打量罗熙：“你已经很成功了，为公司赚这么多钱，为什么不申请整容呢？”

　　罗熙无所谓地说：“可以但没必要，难道我看起来这么娘炮？”

　　“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些伤疤本不属于你。”西羽摇头：“而人能看清自己的脸，也容易看清自己的心。”

　　罗熙沉默了片刻：“记忆清除技术很成熟，你最好别每天琢磨这些虚无缥缈的。”

　　西羽并不反驳，点点头：“嗯。”

　　罗熙沉默迈步。

　　西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