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分页

第18章

　　【生理机能检查完毕】

　　【主播人体卸载完毕】

　　【脑电波断链中】

　　……

　　曾经意义不明的话又在西羽脑内回荡，只不过这次变得无比清晰。

　　片刻之前，他还站在清明堂内享受胜利，现在一睁眼，却成了牢笼里的囚鸟。

　　透过浸透身子的液体，西羽模糊地辨认着挡在眼前的透明罩子，明明他的四肢只连着几条水晶线路，却怎么动也动不了，就像有个无形的枷锁将他控制住了。

　　情绪紧张导致呼吸更为滞塞。

　　罩子外人影重重，白衣们在洁白的房间忙碌穿梭，色调明亮而刺目。

　　西羽心惊，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异动吸引了一位表情高冷的卷发美女俯下身观察。

　　她隔着罩子与西羽对视片刻，又侧头对身边的男人有所吩咐。

　　男人平淡颔首，拿下工作证在罩子旁的凹槽一刷，西羽瞬间就跌入了黑暗的深渊！

　　*

　　还记得第一天在将军府时，罗熙曾经说过：在如今这个时代，认知和记忆早已是相互独立的存在。

　　结果直到此刻，西羽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

　　因为就算他任何往事都不记得，脑子里却填鸭似的，飞速挤进了大量信息！

　　如果可以比喻，简直如同一个移动硬盘被拷入文件！

　　漂浮在黑暗中的西羽无法置信地睁大眼睛：自己是谁、为什么进入那个游戏、此时此刻又身在何处——竟什么都知道了！

　　只是，理性上虽知道、感性上却没办法接受。

　　正走神时，不远处凭空出现了位轻盈的短发姑娘，她完美到有几分虚假，微笑开口：“00777号主播西羽，我是虚拟管理员003号，现在请求对您进行精神状况验证，希望得到您的配合。”

　　西羽皱眉望着她，散乱的银白短发在黑暗中发着微弱的光。

　　管理员003仍旧保持着微笑：“00777号主播西羽，请回答，否则我将对您做大脑重置处理。”

　　西羽这才从纠结中惊醒：“是。”

　　管理员003轻声说：“请告诉我现在的日期。”

　　西羽：“2046年2月15日。”

　　“回答正确。”管理员003靠近了些：“请向我严谨阐述您的身世。”

　　西羽的大脑刚刚被载入这些信息，正在痛苦消化，唯有艰难开口：“我是一名人造人，基因来自首都生科研究所。我的身体机能与自然人类无异，但属于社会功用型产品，不享受任何自然人类权益，是国家人造人管理部的财产，授权Cyber旗下的大型直播公司海市文娱期限内使用。”

　　“很好。”管理员003笑容更加灿烂：“请简述您的职业。”

　　西羽：“……海市文娱公司的人造人主播，终生在云台网络园区内服务，负责通过全息游戏设备，向自然人类观众直播和展现各类全息游戏体验。”

　　管理员003停顿片刻，点了点头，眨眼继续：“请复述主播职业守则五大条款。”

　　犹如牲口盖章般的过程让西羽自然而然生起抵触，但他很清楚抵触对于人造人来说是不正确的思想，这会导致他被判断精神波动异常，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忍耐、忍耐！除了眼前的苟且，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西羽慢慢闭上眸子，半晌又缓缓睁开，内里已是深潭般的平静。

　　他机械地重复起刚刚被载入大脑的残酷事实，每个字都成了砸碎心脏的重锤。

　　*

　　【一、主播乃国家财产，政府部门有权审批公司对人造人的身体和大脑的改造申报】

　　【二、主播终生不得离开云台园区，没有且不限于财产、婚姻、生育权利，如有所犯、即刻大脑重置】

　　【三、主播生活水平由职业等级和观众赏金决定，云台园区内禁止主播间建立经济关系】

　　【四、主播必须无条件服从云台安全科的管理，且不得伤害、侮辱自然人类体验玩家】

　　【五、主播不允许与任何自然人类建立任何程度的联系】

　　*

　　复述得一字不差，管理员003听后非常高兴，甚至开心地鼓起掌来。

　　西羽轻声问：“可以了吗？”

　　管理员003一脸温柔无害：“您说了这么多次‘重置’，请向我解释重置的含义。”

　　西羽呼吸微滞：“每场游戏都有一定淘汰率，被淘汰的主播及不遵守职业手册的主播都将由安全科重置，也就是说，主播身体可随市场需求进行改造，主播大脑可自由植入或删除知识芯片格，主播记忆……将被全部格式化！”

　　管理员003点头：“请准确描述重置处理和您的关系。”

　　西羽沉默了更久，轻声说：“我的重置次数为一，重置理由为……触犯主播手册第四条。本次重置中，形象修改——轻微，认知修改——削减百分之八十知识芯片，记忆清除——百分之百。”

　　管理员003几乎和他鼻尖触着鼻尖：“那么，您刚刚完成的副本是何作用？”

　　西羽一字一句地回答：“刚刚完成的质检副本，只有新主播及重置主播可参与，淘汰率百分之五十，通过质检的主播方可接受新员工培训。部分主播有虚拟记忆，是公司2045年与首都生科院联合展开的人脑记忆研究实验，与主播个人及副本内容无关，完成质检后立即清除。”

　　管理员这才站直身体，伸手捧住他美丽的面庞：“所以恭喜你通过质检，这次请好好表现哦，祝愿你早日被观众重新接受，00777号主播西羽，您的精神状况验证为，合格。”

　　西羽还没机会对这电脑AI再多说什么话，那铺天盖地的黑暗就再一次席卷了他的神志。

　　*

　　就像久违呼吸的溺水者，再度恢复五感后，西羽不由自主地坐起来痛苦喘气，感觉肺部生疼。

　　不知何时……束缚着他的玻璃罩子和线路已经消失了。

　　西羽边大口呼吸边低头检查自己：身着连体衣式的主播制服，胸前金属牌上写着名字和编号00777，衣服和头发全部流淌着可疑的液体，液体保留微弱的粘腻感，气味……

　　“是营养液，别闻了，马上去排队清洗。”站在他营养仓边的白大褂美女冷声说：“距离宿舍熄灯时间只剩三十分钟，你们组出来得太晚了。”

　　西羽本能与她对视片刻，然后才顾得上环顾四周：只见这偌大的极简空间里，像书柜般层层叠叠地摆着数十个横卧营养仓，不少与他穿着同样主播服的年轻男女正从里面爬出来，他们领了手环，纷纷排队往外走，但也有不少人造人并没恢复知觉，如尸体般被白大褂们放到推车上，从另一个通道被推走了。

　　……这是刚才副本里被淘汰的一方吗？他们就要这样被无情重置？！

　　西羽忍不住皱眉，暗想：实在太武断了，赢的一方也有躺赢者、输的一方也有运气不好的家伙。

　　正纠结时，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孩子从他的营养仓前被推了过去，正是孙修雅。

　　西羽立刻矫健爬出，阻拦说道：“喂，不能这样对她，她很聪明的！”

　　正在干活的白大褂皱眉：“00777！你在干什么？！”

　　主播绝对不能干涉安全科工作，这是公司的死律，西羽不由恢复理智闭了嘴。

　　幸好这时有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地靠近，是同样满身营养液的罗熙。

　　罗熙朝白大褂坏笑：“我这组表现不错的败方，我平白占了个胜利名额，就留下她吧。”

　　说着，便把手环在孙修雅的额头上扫描了下。

　　白大褂耸肩：“那好。”

　　西羽不解地看了看罗熙，发现他的黑色主播服更为精致、有着漂亮的暗绣和包边，应当是比较特别的身份。

　　白大褂把工卡在孙修雅的推车旁轻扫确认，原本昏迷的孙修雅立刻睁眼，狼狈地摔下床慌张喊道：“别、别靠近我！”

　　她满脸惊惧、全身颤抖不已，显然是没从游戏最后的情绪中走出来。

　　白大褂叫来同事说：“喂，把她带去解锁下大脑。”

　　孙修雅茫然失措，来不及讲什么话，便被行动利落的安全科员架走了。

　　西羽松了口气，再次对视上罗熙的深邃双眸。

　　他从没怀疑过游戏结束后会再与这男人见面，只是做梦都想不到竟是这样的“沧海桑田”。

　　罗熙的神色表情与游戏中的全息模拟相差无几，挑挑眉说：“怎么了？谢谢就不用说了。”

　　西羽本来还想找机会跟他聊聊妖刀游戏，告诉他自己是怎么层层深入地分析出他的身份、又是怎么通过动画的比例尺确定夫人墓地的位置……可惜，这一切在此刻卑微得不像话，再说……在云台聊游戏内容也是相当大的忌讳。

　　略有些尴尬的刹那，一个鲁莽的小男生冲过来，是表情喜忧参半的吴智，他用力抓住西羽的胳膊：“哥哥，白队都活下来了！何英奇也是，我看到他了！”

　　西羽勉强微笑。

　　白大褂皱眉催促他们：“离熄灯还有二十分钟，你们想喧哗到什么时候？立刻行动起来！”

　　不知道在外面的世界中，聪明又强壮的主播是怎样的存在地位，至少他们在这云台网络园区卑微到连狗都不如。

　　西羽冷静地拉住吴智前去排队，低声嘱咐：“别聊了，先去休息。”

　　在营养仓里几日食水不进、靠着营养液存活不是件轻松的事，吴智本该胶原蛋白满满的脸有点憔悴，这小男生默默点头，眼神已没有初见时那般无忧无虑，郁闷地嘟囔：“原来我们的记忆都是假的……我没有父母，我是个人造孤儿。”

　　本有点忧郁的西羽不禁失笑。

　　“哥哥，你以后可别不认我。”吴智心神不定地嘱咐他，领到自己的手环，就被安保科驱逐着朝与西羽不同方向的走廊迈步。

　　西羽回头远望少年单薄的背影，对彼此的未来都是一片迷茫，却也从心底徒生出了份无凭无据又异常灼热的目标：必须得活下去、得从现在开始守护好自己的记忆！

　　毕竟，人根本没办法不把自己当人啊，哪怕是在试管中创造的生命……

　　难道那些自然人类，无法理解这个浅显的事实吗？

　　还是他们，早就自大到了对真理熟视无睹的地步？

第19章

　　云台网络园区地址不详，里外戒备重重，对于人造人主播来说，实乃坚固而永恒的牢笼。

　　西羽尚未有机会得见它的全貌，只是听从安全科工作人员的要求，在集体浴室简单换洗、然后领了生活必需品的配给包，被分配到了间非常狭小的单人宿舍。

　　一路上所行多是密封的单调走廊，遇见的也都是同样身不由己的新主播，自然彼此毫无交流。

　　加之随处可见的铁门与电子锁，更徒增了氛围的压抑。

　　眼看宿舍即将关闭，西羽终于忍不住开口：“请问，几点才能出去，明天要做什么？”

　　安全科员不耐烦地指了指床边：“问云台管家。”

　　说他蹭地一下就把电子拉门锁了起来。

　　西羽抱着补给包，愣愣地站在黑暗之中，片刻后用指纹开灯。

　　*

　　虽然知道得还不是很详细，但这里的主播等级森严是显而易见的。

　　越有人气、经验越丰富，生活的环境就会越好？

　　西羽并不真的在意这一点，只是看懂了自己正处于同行最底层而已：宿舍同样是全封闭的科技感白色，狭窄空间里摆了张单人床、床头柜上闪烁着个小小的液晶屏；还有墙角硬隔出的小洗手间里，除了马桶和洗手台外再无其他，简直贫寒透顶。

　　他无奈笑笑，坐到床边打开了刚刚发配的包裹：两套睡衣和工作服，每日由清洁工前来更换；便携自来水过滤瓶和压缩饼干，足以补充基本营养；直男洗漱用具，还有一卷……卫生纸？

　　西羽抖抖包，确定里面真没什么了，终于疲倦躺倒，拿过闪着蓝光的液晶屏点了下。

　　屏幕扫描过他的脸庞，立刻发声：“00777号主播，这里是云台管家，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又是冷漠的AI。

　　西羽询问：“作息。”

　　液晶屏响出男声：“您目前为待考核的初级主播。完成考核后，每月必须进行至少两次直播。直播日全天生活于营养仓内，非直播日每天七点早餐、十二点午餐、十九点晚餐，用餐地为初级食堂，其余时间自行安排，直至二十一点就寝。”

　　西羽挑眉：“主播一共有多少个级别？怎么升级？”

　　液晶屏：“分为初级、中级、高级、资深及专家五种级别，通过游戏得分升级，但专家仅为全公司前五十名的主播，具体信息您需前往电子阅览室自行查看。”

　　西羽疲倦地用手背搭住额头：“那之前说的新人培训是什么？”

　　液晶屏：“由于您是重置新玩家，从明天开始，有共计三天的培训。三天后您将面临结业考核直播，淘汰率为百分之五十，通关后即可获得主播资格证，正式开始您的职业历程。”

　　西羽张大眼睛：“才三天？再淘汰一半人？那如果一个人造人总是通不过考核会怎样……”

　　液晶屏冷冰冰地回答：“该信息您无权咨询。”

　　……好吧。

　　西羽闭了嘴，把液晶屏丢在一边，换了睡衣强迫自己开始休息。

　　虽然在营养仓里大脑数次陷入休眠，但离开之后身体还是疲倦至极，现在他地位如尘土却又有了不得不去面对的挑战，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