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似乎发着光,晏何的眼睛自动聚焦在她的背影上,想要透过单薄的背影看到更多,可她很快就发觉这只是徒劳。
“和漂亮姐姐搭话了啊?”李修溪的话打断了晏何的妄想,她也站起身,身边的人走的七七八八,剧院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晏何笑了一下,她笑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刚才露出的笑容和那个女人有些相似。像吗?但是又不像。笑容永远是人类敷衍和掩饰的最好法宝,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走啊。”李修溪四处张望了一眼,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回去拿个行李就该走了,不然去机场的火车就来不及了。”
晏何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大衣,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融入人群,之后消失不见,就像一颗本不属于自己的水滴融入大海,她短暂地拥有水滴,可是最终,还是将它放归大海。
.两人是今天晚上飞维也纳的飞机,红眼航班的价格总是低廉到让人忽视其中的不适。晏何和好友不在一处,她坐在舷窗旁,外面的夜景一如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时所见到的。深夜的地灯,在飞行时看到的时候,似乎每个城市都一样。
这个时间应该是晏何的睡眠时间,可是她现在却没有半分困意。方才在歌剧院里见到的女人让她心头颤动。她被自己割裂成了两部分——情感上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见到过她,可是理智又分外清醒地告诉她,这只是她的妄想,她和那位女士,再也见不到了。
这样过分理智的认知让晏何心间发涩,她深吸了一口气,眉目低垂,想要压抑自己心中本不该出现的情愫。
身旁的德国奶奶见她这样,低声用德语问了一句“你还好吗?”见到晏何面露茫然,她又温和一笑,用英语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询问。
晏何对她歉意一笑,用英语回复:“谢谢你!我很好!”
德国奶奶对她善意一笑,便低声用英语和她娓娓道来自己去维也纳的目的。她的孩子们都在维也纳,奥地利也是一个说德语的国家……
“你是中国人吗?孩子。”德国奶奶的眼睛有些浑浊,可是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让晏何感觉到亲切。她胡乱地想,或许这个世界上老人对于年轻人的善意都是如此吧。
晏何回答:“是的,我来这里学习。”
德国奶奶微笑着,最后用意大利语说了一句“祝你一切顺利”。
飞机滑行、起飞,透过舷窗看外面的机场,晏何惊觉,不管是在罗马还是在北京,从高空俯瞰机场时,看到的景色大同小异。
她突然有一种自己已经到家的感觉了。
一个多小时的飞行之后,飞机到达了维也纳国际机场——从上空俯视,确实不大看得出维也纳和罗马的区别。
晏何拉着登机箱,在门口的电梯旁等了李修溪一会儿,身旁的人一连过了几波。她有些困了,胡乱理了理自己睡的凌乱的头发,李修溪才姗姗来迟。
李修溪快步走过来,和站在机舱门口的空乘笑着说了句“Thank you”,抬头看到了晏何。她指着晏何的鸡窝头笑了半天,拉着箱子和她一起出去。
“走啊!喝酒去?”
晏何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指着墙上的LED电子钟:“现在?奥地利时间凌晨十二点半?”
李修溪理直气壮:“老周在机场外头等着呢!等会儿得跟咱们几个同学一起喝酒!今天晚上不喝的话就没时间了!咱们晚上就得去机场了!”
晏何觉得她实在是过于有精力了,有气无力道:“我得回酒店睡觉……我太困了……”
.一个小时之后,晏何面无表情地坐在酒店楼下酒吧的吧台旁边,看着正在一旁扭动的男男女女。
“也许你需要一杯酒?”酒保小哥笑着问她。
晏何摊了摊手,无奈一笑:“是的,我需要一杯提神的——起码让我不这么困。”
实际上,她最需要的不是酒,而是现在就回去睡觉的勇气。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决定再坐十分钟就和李修溪他们说一声,回去睡觉。
“我知道了!”小哥打了个响指,动作娴熟地调酒,最终,他拍了一下手中的薄荷叶片,把一杯酒放在了晏何身旁。
“Mojito,”酒保小哥说话时带一点点西班牙口音,他对晏何眨了眨眼:“我放了很多薄荷,也许会让你——清醒一点。”
晏何又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却被制止:“这是我送给你的。”他又对晏何眨了眨眼。
晏何一愣,感激地说了句“谢谢”。
苏打水和朗姆酒混合在一起之后减弱了许多酒精味,晏何抿了一口,顿时尝到了一大口浓郁的薄荷味——直冲天灵盖。
太醒脑了太醒脑了,晏何觉得自己能嗨到明天早上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面前的酒杯也下了一半。晏何的酒量不错,但她却恍惚觉得自己听到了除几个好友之外的中文对白。
——是因为太困了吗?还是因为喝醉了?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刚才看到了熟悉的灰色大衣?
那抹灰色就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仅仅露出了一片衣角,可是晏何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那熟悉的灰色——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方才的女人,可是她的心脏狂跳。晏何知道,如果自己不过去看看的话,恐怕会后悔终生。
此时此刻,她甚至听不到酒吧里嘈杂的声音,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衣角。
要怎么过去看看呢?要怎么搭话呢?要怎么说话才显得不算唐突呢?
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能感觉到滚烫的血液从自己的心脏迸发、蔓延全身,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她和那个身穿灰色大衣的女人。昏暗的灯光之下,世界仿若全线崩塌,所有的道路悉数塌陷,只有一条——只有她和女人之间的一条道路依旧存在。
晏何眩晕着,心想,行将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吧?假使她们之间并不是普通的酒吧地毯,而是一片岩浆的话,自己也愿意踏过去。
可是——多奇怪,就算是岩浆她也愿意淌过去,可是短短的、普通的这段距离,却如同咫尺天涯,她脚下生了铅一般,怎么也走不过去。
她犹豫着——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仿佛听到了女人的笑声,紧接着,她看到那个女人站起了身,朝自己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①:来源于《茶花女》,这两句为作者自行翻译
第3章 姐姐
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她的思绪也紧随着女人的动作翩然而动。她们之前隔着的薄雾抽离而去,像是被一阵看不见的风吹散了。这阵风来的蹊跷、却又刚刚好。
晏何看到女人穿着的灰色大衣下摆随着走动的频率晃动,看到女人眼角并不那么清晰的泪痣,看到女人微微抿着的薄唇,看到女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她的呼吸仿佛被人攫取住,在这一瞬间——仅仅是这短暂的、片刻的瞬间,晏何突然有一种诡异的、并不真切的感觉——是不是在这一刻,眼前的女人,能够短暂地为自己停留呢?自己能不能短暂地拥有她?哪怕只有眨眼的片刻。
这种感觉是笃定却又卑弱的,晏何笃定女人是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可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女人并不是为她而来——她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了。
这样的人认知让晏何心头的热血一凉,这是她一直以来不愿意去想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她知道,自己只是在自作多情。
女人走近了她,女人隔过了她,女人对酒保小哥笑着问候:“Guten abend(晚上好)!”
而后,晏何听到女人对酒保小哥说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却又如同隔了千山万壑,晏何听不真切。这种感觉像是有人在她的耳边手动消音,故意让她听不到女人的声音似的。她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和自己在几个小时之前听过的声音没有丝毫分别。唯一的差别大概是,女人现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晏何低着头,她看到了女人的脚踝,看到女人踩着银色的高跟鞋,鞋子的跟部是精巧的镂空设计。晏何很快挪开眼神,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在面前的酒杯上,试图让自己的心跳不要那么快速,试图让自己的呼吸不要那么急切——不然,就要暴露啦。
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搭讪。
会不会显得太急切?会不会显得太唐突?
晏何舔了舔唇。
“是你?”晏何还没有想好,女人目光一转,惊讶地率先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染上了些许惊讶。就是这微弱的、并不十分热切的恰到好处的惊讶,显得晏何的紧张和热切没有那么突兀了。
——倒也不能怪晏何的眼神太过热切,因为她就坐在吧台的旁边,女人只要一侧脸就能看到她。
“又见面了。”晏何硬着头皮,说了这句话。
女人笑了起来,和酒保小哥打过招呼之后,依靠着吧台和晏何攀谈起来。吧台零零散散摆了几把高脚凳,女人没有坐下,而是支撑着吧台,一手撑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晏何。
晏何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水光和在昏暗灯光下若隐若现的、她双颊的薄红。
“真巧啊。”女人笑起来,晏何的眼神落在她眼尾的那颗泪痣上。
酒吧的灯光不知怎的,变得暧昧了些。晏何有一种错觉,明明是一样的灯光,可是却好像在遇见女人之前和之后并不是一样的颜色。遇见她之后的灯光更昏暗了些,就好像主要的光源并不来自于头顶的灯光,而是来自每个桌子上摆放着的、小小的香薰蜡烛。
晏何和她对视着,便又听到女人的声音,依旧是促狭的:“好看吗?”
原来她是在问我她好不好看吗?
晏何没有犹豫,点头:“好看。”她心底涌起了许多话想要赞美眼前的女人,可是只是悄悄红了耳尖。
看到晏何坦坦荡荡的承认,女人有些错愕,旋即探身离她近了些,像是担心接下来的话传不到晏何耳朵里一样:“要一起坐坐吗?”
她带有笑意的气音在晏何耳边响起,温热的、湿润的,呼出的气息在耳边打了个转,飘忽着进了晏何的耳朵。可她很快抽身而去,隔着半米的距离笑盈盈地看着晏何,像是方才的相近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文鸢目瞪口呆地看着沈锦容带回来一个女生。
“我们刚才看歌剧的时候就坐在一起。”沈锦容三言两语就交代了和晏何的相识,她眉梢轻挑,指尖落下,像是不经意般握住晏何搭在大腿上的手。
她的手轻轻搭在晏何的手背上,翩然的、轻巧的,像是故意设计又像是完全的不经意。她的手微凉,指尖的温度比手心的温度更低了些。
晏何却觉得自己被她触碰到的地方泛起火苗,这簇火苗起先只是微末地出现,并未有燎原之势,可是伴随着沈锦容波光流转的双眸、那双在小小的香薰蜡烛火苗照射下依旧泛着亮光的眼睛,晏何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她掩饰般地伸出另一只手拿起自己的莫吉托,降燥般地喝了一大口。
“你好。”文鸢坐在两人对面,看着自己眼前并肩而坐的两人,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诡异的感觉——似乎,这两个人看起来很登对。
沈锦容的容貌自不必说,坐在她身边的晏何却清清冷冷的,看上去有些拘谨,像是沈锦容的另一个极端。女孩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头发乖乖地束在脑后,一双眼睛晶亮,鼻梁高挺,唇瓣微抿,像是一直带着笑。眉宇间似乎镀上了些年轻人特有的锋利。女孩的眼尾微微上翘,也许是酒精的缘故,她的眼尾泛着红,眼尾的薄红让她笑起来的时候带了些青涩的妩媚。
更别提小姑娘的眼睛还总往沈锦容身上瞟了。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不过……真是奇怪。
文鸢想,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性,她为什么会感觉这两个人在某方面极度相似呢?
“您好。”晏何紧张起来,但她故作镇定,和文鸢打了个招呼。
文鸢对她善意一笑,接着和沈锦容说起接下来的安排:“我这边的事情没处理完,估计会晚一点回去。”
沈锦容点点头,转头冲晏何安抚地眨了眨眼,这才对文鸢说:“行,到时候我去接你。”
文鸢觉得自己挺亮的,杵在两个人对面,她不是感觉不到暧昧的气氛。她有些坐立难安,最终站起身对两人说:“我去结个账,就先回房间了。”她又对两人一笑,旋即离开了。
晏何原本平复了些许的紧张随着她的离开又增添了许多,比起方才更甚。
沈锦容被她拘谨的样子逗笑了,看晏何的样子太像一只垂着脑袋的大金毛,她笑起来,没忍住上手摸了摸晏何的脑袋,声音柔柔的:“你紧张什么?”
晏何觉得自己头脑发晕,莫吉托的酒精度其实不算高,但她喝了酒之后很容易犯困,大脑也会宕机一段时间,这会儿说出的话就不经过脑子了。刚才乖乖地坐在那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困了。
困了的小晏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看着沈锦容,那双眼睛里泛着水光。
沈锦容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尖一颤。
柔软的、笃定的、信任的、仿佛小动物一般信赖的眼神,这双眼睛让沈锦容定定地看着,半晌,她挪开了眼神。
小姑娘。
沈锦容在心底念了一句。
她想起身把小姑娘送回她的房间,刚站起身,却被小姑娘拉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