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了……” 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欣慰,而是奇怪和疑惑。
“啊,还有一个菜。”
她想起来了,转身走去厨房,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叨:“对了,家里怎么没剩下几个盘子了……”
她找不到的。这个家里所有的陶瓷制品和锋利物品早已经全都消失了。
如果此时有第三个人在场的话,会对眼前的一幕感到诡异。
从刚才开始,这个女人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像是用力过度的模样,夸张的表达把那张脸挤得快变了形。她的眼睛一直瞪得很大,眼珠子从眼
眶里凸出来瞪着别人,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一种恐吓。
泊清坐在那张被擦拭一新的餐桌旁边,他始终低头沉默着,一语不发。
他看着妈妈从厨房里又端出一个汤来。
这些菜看起来卖相都还不错。泊清知道他妈妈的手艺无论怎样都是差不了的,她本来就是一个贤妻良母。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嘴上说着:“等你爸爸回来,咱们就开饭。”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
“这个点了,怎么还不回来啊。”她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在餐桌旁坐下,又站起来。
她似乎没有发现,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个房子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
她用一种小心商量的口吻,对低着头的儿子开口:“清清啊,你打个电话给爸爸,啊?”
一语不发的泊清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看她。
这些话他以前听得太多了。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当他还是个孩子时,经常听到她对自己说的话就是:“清清啊,跟爸爸说回来吃饭,啊。”“清清啊,去问问爸爸回不回家。”“清清啊,你去让爸爸留下来陪你。”
清清啊……
她脸上泪痕未干,双眼无神,表情迷惘无助到了极点。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泊清的母亲大半辈子都是安分守己的女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同姓恋”这个词,可以跟结了婚的、她的丈夫挂钩。
男人和她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他们组建了一个完满的家庭,到头来,他们对他来说却什么都不是。
她儿子的父亲声泪俱下地说他以前走了太多弯路才和现在的爱人在一起,说和她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求她成全他和另一个男人的感情。
可是谁来成全她已经支离破碎的人生呢。
她眼睁睁地看着它就在面前哗啦地碎裂一地。一块块残破的碎片都映出一张张扭曲的,哀戚的,绝望的,她的脸。
他远走高飞的同时也留下了做生意欠下的巨额外债。那些银行的通知书寄到家里的时候,她还在对小时候的泊清重复那句话:“乖,你去、
你去让爸爸回来。”
他知道他那个父亲这么做的原因。他是一个在外体面行走的商人,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合法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这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为了掩盖自己不能见人的姓向不被人指指点点,为了给家里父母一个交代,他选择了和他母亲结婚。
而代价却是他母亲的一辈子。
才半年的时间,她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看起来苍老了十岁。跟他说话的时候疲态尽显。
他觉得她很可怜。
泊清也有过小时候。
他之前还会在无数个辗转不眠的夜里用尽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歇斯底里地咒骂那个作为他父亲的男人,骂他把这种病遗传给了自己。
骂完之后心里面又痛得慌。他抱着枕头,直到脸下面无声濡湿了一片。他的父亲犯了错,错误的代价却要他母亲的一辈子来承担。而一个孩子能做到的全部就只有哭这一件事情。
面前的菜一下也没有动。泊清用手捂住了脸。
“你那是什么态度!”她本来的情绪就不太稳定,看到泊清的模样,一瞬间引线被点燃。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记起的事,原本还算平和的表情慢慢失控,变得有几分狰狞。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
“我让你去!!叫你爸回来吃饭!!!”
像恐怖片,也确实是泊清童年的恐怖的噩梦。
他一动不动地捂着脸,任凭耳边重重响起疯狂摔东西和他母亲尖叫的声音。
这个女人痛苦而绝望,能摔的东西抓过就摔,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直没有间断。她拼命把面前的桌子摔了。他面前砸下轰隆一声,菜汤盘子泼洒一地。
满地狼藉。这才是这个家的常态。
面对发狂的母亲,泊清从刚开始的无助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下一秒,泊清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发狂地拽下椅子。视野颠倒,他连人带椅子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母亲突然疯了似的扑上来,拳打脚踢。
她疯狂破坏着眼前能破坏的一切,拼命用指甲挠他、将他身上掐得青紫。
她一脸的泪水,姿态癫狂。这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拎起椅子的动作带着熟练,往清瘦的少年身上抡。而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面前,泊清的沉默显得如此习以为常。
泊清抱着头,听她在耳边用最难听的话咒骂:
“你们这些恶心的变态!疯子!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她的丈夫是同姓恋。她的儿子是同姓恋。这些该死的人!!!
他妈连骂人都不会,翻来覆去永远说的都是这几句。但是她心中恶毒的怨念却一分不少,如数传达给了她的儿子。
她用她所知道的那些最恶毒的话,诅咒她儿子永世待在地狱里。
在他人生漫长的十几年里,他这个儿子的存在一直反复地、无间断地折磨着他孤身一人的母亲脆弱的神经。
泊清有时候会想,他出生在了这个世界上,该说是幸运还是讽刺。
第四章
上课的到一半时候,杜涵涵总是会忍不住伏低身子趴在课桌上,悄悄把面前的课本立起来,挡住自己的身形,最后偷眼向后排看去。
班里的座位都是按照身高排的。黎炘和他的同桌就坐在最后一排。
她的座位靠墙。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黎炘专注地记着笔记的侧脸,而他的同桌自始至终都只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个乌黑发顶。
像泊清这种人,已经早早地被老师放弃了。就算在上课时间堂而皇之地睡觉,只要他不打扰其它同学上课就行。
如果说他已经是全班公认的扶不上墙的烂泥,毁了一锅粥的老鼠屎,一切的万恶之源的话。那么黎炘,他和那个人生的阴暗面完全相反,他完全代表了人生的光明面。
是生活在光明神殿中的王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阳光般金灿耀眼的光芒。随便去问谁,这个人在任何人口中口碑都是无可比拟的。
他就连一个侧脸看起来都那么完美。
黎炘低着视线看面前的课本。
他神色专注,认真的时候也在无意识地散发魅力。杜涵涵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直到她看见,原本应该是在看书的人,唇角却毫无预兆地微微扬起。
黎炘笑了。他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像会发光。
但是……她视线一转,果然看到黎炘桌面摊开的课本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多了一只握着笔的,雪白的手。
那人虽然是趴在桌子上的,但他分明没在睡觉。他的手臂径直跨越了半张课桌,伸到别人的课本上,不知道在那上面写写画画些什么。
黎炘此时应该在认真听课的,但是也由着他在自己课本上写写画画的。
杜涵涵被这一幕膈应了一下。
她转回身子,那种气闷的感觉滞郁心头。
虽然黎炘一直以来对其它同学也都友好得挑不出错。但是她就是看不惯他对那个人也一样。
不,不是看不惯。纯粹就是厌恶。
这种情绪一直不断地在她心里发酵。
等到下课铃一响起,杜涵涵跑到了黎炘座位上,拉着他的手臂软声道:“黎炘,陪我去楼下超市。”
杜涵涵本想看一眼黎炘的课本。却被合上了,她什么都看不到。
这会那个人倒是真的像在睡觉了,趴在桌子上没有反应。这次的下课是个大课间,可以多睡一会儿。
黎炘温声答应了她,杜涵涵开心地咬着下唇。
就在黎炘要站起身的时候,校服的下摆却被一只手扯住了。顺着那只手一看。
泊清的脑袋还埋在臂弯里,细软的发丝搭在校服上。他侧过头,神态像极了一只娇憨的猫儿,露出一双眼睛,只看着黎炘。
他吩咐道:“带东西。”
黎炘刚要答应,身边的女生先了他一步。杜涵涵夺过泊清的注意力,居高临下地问他:“你要带什么?”
泊清的视线转向了挽着黎炘的女生身上。
这个女的好像比以前更讨厌他了一点。他眨了一下眼,懒洋洋道:“带支朗格。”
杜涵涵顿时皱眉。什么东西?他们学校什么时候有卖这种东西了?她还想再说话,余光却看见身边的黎炘在笑。
在场只有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杜涵涵一瞬间更讨厌这个人了。
一只大手覆上那人趴着的脑袋上,亲昵地将他的头发揉揉乱。
虽然男生之间互相揉头不算出格,但是……杜涵涵亲眼看着这一切,心中阴暗的情绪又要复燃。
“我们走了。”
下一刻,黎炘的手温柔地牵起了她的。杜涵涵一下回过神来,她乖顺地被他的手掌牵着。
两人终于走了之后,周围安静多了。趴在桌上的泊清渐渐盹着了一会儿。
等到他再睁眼的时候,大课间过去,教室里已经重新开始上课了。
他睡眼惺忪地从桌子上爬起来,发现眼前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瓶酸奶。
是冰冻的。在教室闷热的空气里,杯身上凝结了一层水汽。
黎炘刚才下去给他带的。
“酒是没有了,”黎炘的声音在他旁边说话:“但是有酸奶。”
他人是睡醒了,脑子还没醒,一张嫩白的脸上还带着睡着时压到的红痕。
泊清目光呆滞,盯着那瓶酸奶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慢吞吞地伸手,拿起眼前那瓶冰冰凉凉的酸奶。
黎炘看着他的动作。泊清将酸奶掩护在课桌下,纤白手指撕开了酸奶盖子,然后身体俯下去——舔它。
在课桌后面,漂亮的男孩半垂着乌黑眼睫。他艳红水亮的小舌缓慢而细致地舔舐了一下杯盖。舌尖沾着上面浓稠的白色液体,然后柔软而灵活地将那点白色含入口中。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他舔得认真而且细致。像是在细细品尝什么美味。
作为离他最近的人,黎炘甚至还能清晰听见空气里那点微不可闻黏糊糊的水声。他的方向背着后门的光,黎炘于是看清了他耳朵上细小可爱的绒毛。还有光线透过单薄的夏季校服,里面影影绰绰透出的腰身轮廓。
黎炘一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正在看着他的水眸。
泊清不客气道:“你看什么?”
黎炘丝毫没有被抓包后的心虚。他一笑,真诚地说:“清清好看。”
泊清就让他滚。
黎炘面对着他的时候,表情永远是那副眼底含笑的,和善友好的样子。他的笑在泊清看来像一个模板,连一丝的变化也没有。
说白了就是无动于衷。硬邦邦的像块顽石。确实钢直。
第五章
十个课间里面至少有八个,泊清旁边这对小情侣都像是牛皮糖一样黏在一块。
杜涵涵当她男朋友是什么,香饽饽吗,整天提防着他偷吃。独自坐在一旁的泊清斜眼看着那两人互动,觉得杜涵涵真是太不了解自己了。
越不让他碰的东西,他才越是想碰。
下课时间。由于某个死皮赖脸的人的不自觉,黎炘的前桌自发自动地把位置让给了杜涵涵。
杜涵涵表面上在认真听黎炘讲题,眼睛心猿意马地看着他握笔的修长手指和题本,时不时偷偷瞥他的脸。
黎炘讲题的时候,他的身体会微微前倾,声音耐心又温柔,眼睛时不时询问地看向她。离得那么近,他的目光仿佛也带上了温度,学习变成了一种享受。
“这里的步骤懂了吗?”黎炘温和地问她。
“哦,嗯嗯!”她连忙回过神。
看两个人在的位置不断地冒着粉色泡泡,其它人都心照不宣地给他们让出了空间。
除了旁边那个碍眼的人,居然还在睡觉。
让涵涵愤怒的是,这个人不但一直在睡,他竟然还有脸嫌别人吵。杜涵涵都要被这个人无耻的厚脸皮震惊了。来学校是睡觉的吗?他怎么不干脆回家算了?
杜涵涵瞪着眼睛,看黎炘轻声慢语地安抚他,转身对自己讲题的时候果然放低了声音。虽然对方低沉下来的声线听起来更加磁姓温柔了,但是她就是气不过。
曾经她也不满地问过黎炘,为什么就是要对那个人这么好。
他解释说,琴姨拜托过他在学校好好照顾他们家泊清。
琴姨就是泊清的母亲,似乎以前和黎炘妈妈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杜涵涵感受着头顶他温柔的抚摸,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但是不代表她从此就看得惯泊清这个人。
她还是那么讨厌他。黎炘就是平时人太好了,才会惯得这个不要脸的人越来越得寸进尺。
黎炘的声音讲着讲着,他略微顿住了一下。
连走神的杜涵涵都发觉了他的停顿,还以为是自己没听被发现了。不过黎炘很快便面色如常,他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