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完美地糅合,让埃里克看得移不开眼。<br />
那时他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好看,但他非常喜欢二哥。<br />
二哥笑够了,擦去眼角的眼泪,微微扬了扬嘴角,浅笑道:“你说得对,连我自己也没想过,我会是这样地幸运呢……”<br />
埃里克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二哥的脸颊。<br />
入手微凉,满是泪水。<br />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二哥。<br />
听说他的雄主宠他爱他得不行,不允许他出门一步,免得叫他受苦受累,害怕他被别的雄虫欺侮。雌父总是将二哥挂在嘴上,说他是自己一生的骄傲。<br />
埃里克却始终记得那一天二哥的眼泪,那迷一般的眼泪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br />
除了这件事以外,他的人生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br />
按照家族的期望,埃里克上了军校,毕业后又去了战场。他比其他雌虫要灵活得多,总是能将伤势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没有伤势的负担就能完成更多的任务,拿到更多的积分。<br />
他兢兢业业地为了嫁给雄虫而努力,优秀而又谦逊,是一只模范标准的好雌虫。<br />
——假如他没有走入那个房间,他或许会就此嫁给一只雄虫,像所有的雌虫那样。<br />
攒够积分后他从战场退役,在大哥的辛苦奔忙下,终于搭上了一只不错的雄虫,甚至定下了雌君的身份。<br />
虽然埃里克性格沉稳,但也不禁为此暗暗欢呼雀跃。<br />
雌父慈爱地看着他:“你是个好孩子……你和你的二哥一样,都没有让我失望。”<br />
埃里克颔首:“都是大哥的功劳。”<br />
雌父对他感恩的态度很满意,转了个话头道:“你二哥马上就要生下第六个蛋了,你这次回来不如去登门拜访一下他,让他教你一些法子——虽然你是雌君,但也不能忘记该做的事。”<br />
埃里克认真地点头:“好。”<br />
当晚他兴奋地睡不着觉,短短几十年的时光在他脑中流转,走马灯似的光怪陆离。<br />
埃里克忍不住下了床,在家里随处走动。<br />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光鲜的、明丽的画面都渐渐沉淀,最终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还是那一天二哥无声哭泣的脸。<br />
埃里克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正好来到了二哥的房间。<br />
即使他离开了,但雌父依旧保留了这个房间。<br />
埃里克笑了笑,打开了房间。<br />
房间里还是几十年前的布置,简单的家具被白色的布罩套着,上面落满了灰尘。<br />
埃里克有点不太习惯,那些在他印象里掂着脚也够不着的桌子和椅子,原来并不是很高。<br />
他一个个掀开布罩,然后坐在了椅子上。<br />
桌上还摆着一个残缺的玩具,那是埃里克小时候摔坏的。但是对于幼崽来说,这个损坏的玩具也是珍贵的,于是他送给了二哥。<br />
二哥结婚了不能带走,但妥帖地放好了。<br />
埃里克拨弄了一下玩具,它咔嚓一下就裂出了一条缝。<br />
埃里克:“……”<br />
他不敢再动,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下,最后停留在一本厚厚的书上。<br />
这本书一看就是手工装订的,书页有些泛黄,已经很脆弱了。<br />
这是一本手写的诗集,从未出版过。<br />
或许本应该出版,因为他的扉页写上了“献给我的幼弟埃里克,他总是能消除我的苦闷。”<br />
埃里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br />
命运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转变,它途径一颗小小的石块,却因此径直改变了方向,向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方向怒吼着奔涌而去。<br />
埃里克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曾有生锈的铁剑刺穿过他的皮肉,曾有子弹带着火药的硝烟洞穿过他的肚腹,曾有蓝色的射线将他的小臂钉穿,可那些都比不上这些文字。<br />
它们仿佛化成了无线的粒子流,从组成他的粒子空隙中穿过,他整个身体整个大脑都被击穿了。<br />
他全身都在颤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肌肉,温热的眼泪簌簌而下。<br />
美妙、幸福、向往,这些感受齐齐地涌上来,充满了他的灵魂,饱胀的快乐无处可去,让他几乎歇斯底里。<br />
翻完最后一张,埃里克的手摸了个空,一切戛然而止,埃里克迷茫地抬起头。<br />
桌上有着一面镜子,里面倒映出埃里克的面容,他看到了一只满头大汗的雌虫,眼神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炬。<br />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哥那样柔弱的外表,却有着那样狂放的气质了。<br />
埃里克转头看向窗外,第一次发现天空原来是那样地明亮广阔。<br />
——————<br />
他去拜访二哥的时候,特意带上了那本诗集。<br />
二哥的雄主是一只高等雄虫——他们总是很忙,忙着参加各种宴会,埃里克由他的雌侍带领着来到了二哥的房前。<br />
埃里克:“多谢。”<br />
雌虫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地离开了。<br />
埃里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模糊的声音。<br />
“请进。”<br />
埃里克打开门,房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br />
一只五官秀致的陌生雌虫坐在椅子上,闻声望向他。<br />
埃里克一愣,下意识往外退——他不认得这只雌虫。<br />
退了半步才反应过来,埃里克看着对方,试探般地喊道:“二哥?”<br />
雌虫闻言微微弯起唇瓣:“埃里克,我差点没认出你来。”<br />
仔细一看,这确实是他的二哥,只是更加清瘦了一些,面色苍白,唇瓣也失去了颜色,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变化。<br />
但埃里克却无法忽视那种陌生感。<br />
二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br />
二哥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两人聊了一会儿。<br />
关于雄虫,关于未来的打算,一些有的没的。<br />
埃里克觉得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怎么都不舒服。<br />
二哥:“雌君守则都背熟了么?”<br />
埃里克:“都背熟了。”<br />
二哥:“可千万别记错了,我当时就因为记错了,被雄主好一顿打。”<br />
埃里克:“我记住了。”<br />
二哥:“还有,你知道你的雄主——”<br />
“二哥。”埃里克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二哥。<br />
“嗯?”二哥眨了眨眼,“什么?”<br />
“我……我找到了这本书。”<br />
埃里克从包里拿出了那本手写的书,视线没有离开二哥的脸。<br />
当二哥看到那本书时,一丝迷茫出现在他脸上。但很快他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br />
一抹久违的光彩出现在他脸上,这抹光彩如同陶瓷上的那一层釉,又如同翠鸟在日光下斑斓的尾羽,让他整张脸都熠熠生辉。<br />
是埃里克记忆中的光彩。<br />
“是你的书。”埃里克接着道:“我看了它……你写得真好。”<br />
他词汇贫瘠得可怜,尽管他心中有着巨大的感动,可他却无法讲述出一二,只能结结巴巴道:“写得真的很好,我看得浑身都是汗,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它真的很好。”<br />
二哥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谢谢。”<br />
“我当时想要投稿的。”他低下头,伸手轻抚着封面,手背清瘦,“可是时间太紧了,出版社还要走流程,我等不了那么久,我马上就要结婚了。”<br />
雌虫一旦成婚,一切行为都要经过雄主的允许。<br />
显然,二哥的雄主并没有同意这件事……雄主会同意才奇怪呢。<br />
“能有人喜欢,真是太好了。”二哥声音满足,“而且还是埃里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br />
埃里克心中感动,伸手覆上了二哥的手背。<br />
“没有关系的,二哥写的所有书,我都会看的,以后都寄给我看吧。”<br />
“……”<br />
但是二哥却不说话了。<br />
埃里克有些奇怪,他怀疑自己说了唐突的不礼貌的话,正想道歉时,一滴温热的水却滴在了他的手上。<br />
埃里克慌了,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对。”<br />
“不是。”<br />
二哥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不是这个原因。”<br />
埃里克无措地说:“什么?”<br />
“埃里克,我已经写不出来了。”<br />
二哥抬起头,微微扬起嘴角,眼泪却流了满面,“埃里克,我再也写不出这样的了。”<br />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笔了,久到我连字都忘了怎么写。”<br />
“你明白吗?”<br />
埃里克呆呆地看着二哥,脑中又浮现出几十年前二哥穿着精致的礼服,在他面前哭泣的模样。<br />
那时二哥还有着夺目的光芒,未曾想那原来是落日的余辉。<br />
埃里克几乎是落荒而逃。<br />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成天浑浑噩噩,脑子里的念头奇形怪状,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br />
雌父以为他是紧张,训斥了他几句。<br />
埃里克简单答应了几声,依然心不在焉。<br />
原本期待的婚礼,变得索然无味,随着时间的临近,埃里克甚至感到了一种绝不应该存在的情绪。<br />
恐惧。<br />
他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在那一晚的快乐面前,他前面几十年的生命都显得那样苍白暗淡而又短暂,那一晚却被无限地放大、拉长,深深地镌刻在他灵魂中,仿佛那一晚上才是他唯一真正活过的证明。<br />
假如不能那样活着,他往后再活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那样也能算活着吗?<br />
可是没有人在意。<br />
所有人都关注着雄虫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随手涂抹的画都将成为传世之作。但没有人去关注一只平凡雌虫也拥有的波澜壮阔的内心。<br />
在自我的极端拉扯下,埃里克终于还是逃走了。<br />
他无法背叛自己的内心。<br />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连风都为他欢愉,它们穿过招展的旗帜,发出温柔的问候声。<br />
————<br />
凡事都有代价。<br />
被抓到的时候,大哥怒发冲冠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br />
埃里克答不上来,他很愧疚,很自责,但假如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离开。<br />
因着内心的愧疚和自责,他甚至没有绷起肌肉,来抵抗来自大哥的惩处。<br />
那样会让他受到不可逆转的伤,但那都是他应得的,他怎么还有脸逃避?<br />
最后大哥让他跳进河里。<br />
今天将会是他的死期,埃里克是这样以为的。<br />
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br />
埃里克勉强抬起眼,视线对上了雄虫那双鲜红色的眼眸。<br />
陆昔:“他——”<br />
“他是埃里克。”街巡连忙道,“这是个不知好歹的坏东西,他竟然在结婚前逃走了!雄虫给出了雌君的允诺,我真不明白他还想要什么。”<br />
“他是我家的雌虫!”那只雄虫叫嚷着,“他犯了错事!”<br />
他红着眼睛,满脸都是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怒火,“他让家族蒙羞,还让雄虫对我们家族厌恶至极……怎么能放过他呢?没有这个道理的!”<br />
陆昔伸手就要打急救通讯。<br />
本来就事态紧急,结果街巡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雄虫朝他挥舞着拳头,大声嚷嚷着什么。<br />
通讯仪那头:“抱歉……先生?我这边听不太清晰。”<br />
陆昔:“……”<br />
啊,好烦=-=<br />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了雄虫的衣领——他比这只雄虫高了整整一个头还多,简直跟抓小鸡仔似的。<br />
“我先告诉你,在我这边没有什么家里事家外事,故意伤害就是故意伤害,”陆昔磨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现在、立刻、马上,给我闭嘴。”<br />
“敢发出一点声音,我马上把你丢进河里。”<br />
他知道自己面相不善,发怒时更是吓人得很,果不其然,这一下雄虫噤若寒蝉,连带着周围都安静了不少。<br />
总算是沟通完成,救护车很快就到,陆昔气顺了。<br />
他低头看着重伤的雌虫,轻声道:“你再坚持一下。”<br />
陆昔并不是很精通医学,仅仅学过一些疏通精神海的原理,他只能依靠着脑子里依稀的印象,用精神力堵住了埃里克那些大出血的血管,并不敢随便动。<br />
埃里克觉得自己仿佛好了一些,他勉强撑着眼皮:“多谢……您。”<br />
紧接着他又挣扎着将手伸进怀里,陆昔一惊:“你最好别动。”<br />
就算你是雌虫,也是有承受上限的。<br />
埃里克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被大片的血迹沾染,陆昔伸手接过:“你给我?”<br />
这是一本很古旧的手工装订书,纸张质量其实不算太好,现在已经很脆弱。被血迹浸透之后更是变得十分狼狈。<br />
陆昔小心地翻了几页,所幸虽然沾了血,但是字迹还能依稀地辨认。<br />
“嗯。”<br />
埃里克闭上眼睛,缓缓道:“请收下吧。”<br />
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了。<br />
陆昔脱下风衣,将带着血迹的书用柔软的布料包好,包成一个小包裹的样子,这样这本脆弱的书就不会因为磕碰而损坏。<br />
埃里克注视着他,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br />
陆昔安静地坐在街边的椅子上,雄虫还在嘀嘀咕咕地埋怨,街巡一脸犹豫。<br />
周围的人群大多拿着通讯仪在对着他拍摄,一脸兴奋地低声私语。<br />
金发的雌虫抱着幼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br />
陆昔只是仰起头,看着头上枯干的枝丫。<br />
微风吹来,枝丫轻轻摇晃,上面有一片执着的叶子,始终不肯落下。<br />
“埃里克。”<br />
陆昔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你自由了。”<br />
不管你因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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