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分页

因为专注而压低，双唇微微抿起。<br />

　　夏白渊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br />

　　病房里只剩下沙沙的声音。<br />

　　陆昔长出一口气，将小刀放下，碰到托盘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br />

　　手里的苹果被削得圆润干净，水盈盈的看着可口极了。<br />

　　他得意地看着夏白渊，用手指拈起果皮：“没有断。”<br />

　　夏白渊嘴角歪歪，想笑又绷住了。<br />

　　夏野从陆昔手里接过那个苹果，在手里转着，但并没有吃，仿佛那是个什么稀罕东西。<br />

　　“我——”<br />

　　话说到一半，一阵剧痛突如其来，夏野僵在原地，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br />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了……<br />

　　不行，不能让阿渊看到。<br />

　　他张了张口，想要努力维持住平静的样子，但精神海的崩溃根本不是意志力能抵抗的。<br />

　　夏野看着夏白渊，甚至看到了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br />

　　笑意还停在他的脸上，眼里涌起一丝困惑，仿佛在问：“雌父，你怎么了？”<br />

　　苹果从夏野的手里滑落，跌在地上，摔得汁水四溅。<br />

　　在倒下之前，夏野的视线划到陆昔身上。<br />

　　太好了，陆昔也在，夏野不禁感到一阵宽慰。否则，要让阿渊独自面对自己的离开，那未免也太过残忍了。<br />

　　阿渊的生命中只有自己，他无法想象，以后阿渊要怎么办。<br />

　　他一直隐瞒着自己日渐恶化的病情，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阿渊不会难过。<br />

　　但这一天总归是会到来的，虫神没有听到他的祈祷，让阿渊直面了他的死亡。<br />

　　这实在是，太残酷了。<br />

　　夏白渊僵硬地站在原地。<br />

　　他并没有崩溃，甚至也没有感到悲伤，连最少最少的惊讶都没有。<br />

　　他只是感到很困惑，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br />

　　雌父到底是怎么了？<br />

　　“夏白渊。”<br />

　　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过去，他看见陆昔的脸。<br />

　　夏白渊甚至还笑了一声，道：“不好意思，你的苹果弄掉了。”<br />

　　陆昔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夏白渊不明所以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眉心：“怎么了？”<br />

　　“夏白渊，你听我说。”<br />

　　陆昔咽着唾沫，喉结滚动一下，夏白渊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好。”<br />

　　但陆昔却感到语塞。<br />

　　他也没想到事态会陡然变化，原本他是打算先找个由头把夏白渊拉出去，跟他慢慢说清楚的。<br />

　　但现在却由不得他慢慢来了。<br />

　　手心汗湿，陆昔紧紧地盯着夏白渊的眼睛，郑重道：“你雌父，可能要撑不过去了。”<br />

　　夏白渊安静地看着他。<br />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但陆昔却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在桌子边缘摇摇欲坠的花瓶，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就会将他推下去，摔得粉碎。<br />

　　陆昔深吸气，声音有些不稳：“我能救他，夏白渊，你记得吗？我曾经做过的。”<br />

　　夏白渊的眼珠迟滞地动了动：“啊？”<br />

　　看着这样的夏白渊，陆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受不了。<br />

　　“我能救他的，夏白渊，你信我。”他拉起夏白渊的手，抵在心口，“你去门口守着，不要让其他人进来。”<br />

　　夏白渊乖顺地点头：“好。”<br />

　　他似乎无法理解陆昔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在本能性地听从最浅显的指示。<br />

　　陆昔看着他离开房间，带上门后，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和生死未卜的夏野。<br />

　　他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手，手心满是冷汗。<br />

　　他下意识地轻声道：“夏神保佑。”<br />

　　情况这么严重的雌虫，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疏导师，成功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十。<br />

　　而放在陆昔身上，成功率不会超过千分之三。<br />

　　但是他必须要做，必须要成功。<br />

　　唯一的办法，就是消耗比别人多数倍的精神力，强行压制崩坏节奏，全盘接管精神海。<br />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办法，就连提出这个方案的学者都认为这不可能，因为需要消耗的精神力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没有哪只雄虫能做到这一点。<br />

　　陆昔咬紧牙关，放出了第一缕精神力。<br />

　　——————<br />

　　十二月二十三日的下午四点左右，鼎鼎有名的洛达医院发生了一件怪事。<br />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压力。<br />

　　浑身都很不舒服，就像下潜到了深海中，被海水挤压得无法呼吸。<br />

　　但奇怪的是，越是崩坏严重的雌虫，反而感到的压力越轻，越是健康的雌虫反而越难受。<br />

　　而在这所医院中，恰好有几只雄虫在，在第一时间，他们就直接陷入了昏迷状态中，吓得所有医生都过去诊断，但无济于事。<br />

　　“仪器失灵了！”<br />

　　“虫神啊，这个表是怎么回事，指针在来回跳动！”<br />

　　“别管那些了，快把药剂拿来！”<br />

　　这种状态持续了足足数个小时，逐渐有人发现，越是靠近高处的特护室，那压力就越严重。<br />

　　谁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至少知道了这个特点，院方连忙将轻症的雌虫和那几只雄虫送出了院，而那些病情严重的雌虫拒绝离开。<br />

　　“我感觉很好，我要留在这里。”<br />

　　“我的头不疼了——虫神啊我已经痛了半年。”<br />

　　院方想看看二十五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上到二十层就受不了了，又不能让病人去看。<br />

　　他们只能打开监控，而令他们失望的是，走廊上只有一只银发的雌虫，其他什么都没有。<br />

　　“他是怎么待在那里的？”有人不可思议地说，“他受得了吗？”<br />

　　“……”<br />

　　众人陷入了沉默，无法理解的事实在是太多了。<br />

　　而监控镜头下的夏白渊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站在这里，已经三个小时没有改变过姿势。<br />

　　他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回荡着陆昔的话。<br />

　　“你雌父，可能要撑不过去了。”<br />

　　“我能救他的，夏白渊，你信我。”<br />

　　陆昔的意思是，雌父要死了吗？<br />

　　可是尽管这么说了，夏白渊却感觉不到真实，就像坐在车后座上的乘客，尽管知道车祸是多么地惨烈，却觉得这些离自己很远，有一种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莫名自信。<br />

　　但这样的自信，随着时间渐渐消逝了。<br />

　　夏白渊低垂的眼睫眨了眨，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开关，打开了夏白渊的情绪开关。<br />

　　他伸手扯着领口，呼吸渐渐困难。<br />

　　恐惧的潮水一拥而上，堵住他的口鼻，淹没他的头顶，夏白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br />

　　一分钟里他要看十几次表，时间竟然过得这样漫长，一分钟比之前的三个小时还要漫长，但时间又过得很快，他甚至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这样他就不用去面对可能到来的结局。<br />

　　他像极了一个等待死刑的囚犯。<br />

　　但宣判最后还是下来了。<br />

　　房内传来陆昔的声音：“夏白渊——”<br />

　　声音很轻，像是累极了的样子，虚弱又缥缈。<br />

　　夏白渊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抖得几乎打不开门。但他最终还是止住颤抖，打开门。<br />

　　雌父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夏白渊不确定他到底是怎么样，他呆呆地看了三秒，然后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俯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br />

　　他太害怕了，以至于听不见夏野的心跳声，还以为陆昔失败了。这样的想法让他浑身如坠冰窖，睁大眼看着即将熄灭的夕阳，像极了他逐渐熄灭的希望。<br />

　　……<br />

　　就在他极度绝望的时候，微弱的震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br />

　　是……心跳声？<br />

　　不，也许是听错了。<br />

　　夏白渊强行压住情绪，仔仔细细地辨认着那震动。<br />

　　“咚咚。”<br />

　　“咚咚。”<br />

　　“咚咚。”<br />

　　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心跳声，他的雌父活下来了。<br />

　　一个高挑的身影来到他身边，陆昔背着手，露齿一笑：“咳咳，这位家属，恭喜你。”<br />

　　“手术很成功。”<br />

　　“……”<br />

　　“……嘿，家属？”<br />

　　“……”<br />

　　“我说的是成功哦。”<br />

　　“……”<br />

　　完了，傻掉了。<br />

　　陆昔无奈地伸手，捏了捏夏白渊的脸颊：“你别压着了，你雌父现在还很虚弱。”<br />

　　话音未落，眼前一道影子掠过。下一刻，陆昔就被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力道太大推得他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上柜子，发出哐当一声。<br />

　　柜子没有关紧，里面的药罐翻倒，又哗啦啦掉出来，一地狼藉。<br />

　　陆昔：“夏——唔——”<br />

　　他的声音消失在了唇齿间。<br />

　　这个吻没有丝毫技巧，陆昔甚至觉得这像极了一只小猫在舔舐他，没有一点章法，纯靠本能。<br />

　　好吧好吧，谁让他出门前也这样干过呢。<br />

　　啊，原来是这种感觉吗？真丢人。<br />

　　原本陆昔觉得这没什么，高兴嘛，亲亲抱抱没事，再说了这可是夏白渊的亲亲抱抱！<br />

　　陆昔都快飘飘欲仙了。<br />

　　就很得意。<br />

　　但很快事情就不对劲了。<br />

　　“等等！夏白渊！这里是病房！”<br />

　　“啊啊啊别扯！”<br />

　　“不行，你别过来你走开！”<br />

　　噼里啪啦，这是纽扣掉落的声音。<br />

　　刺啦刺啦，这是布料破碎的声音。<br />

　　陆昔被攻城略地，毫无反抗之力。现在他才知道，之前夏白渊被他按在沙发上，被他逼着重复那些话，完全是夏白渊没有反抗。<br />

　　陆昔捂住脸，最后挣扎道：“你雌父在这……”<br />

　　夏白渊的动作一顿，他好像终于清醒了。<br />

　　但不幸的是，身后的床上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夏白渊僵硬地转过头，只见夏野半依靠在床上，朝他暧昧地一笑。<br />

　　“朋友？”<br />

　　夏白渊的脸色涨红，连带着露出的肩颈都染上了粉霞。<br />

　　陆昔拉好衣服，默默退开三米远：“我说了不要的。”<br />

　　幸好他们还在脖子以上停住了！！万幸！！<br />

　　夏野又看向陆昔：“朋友？”<br />

　　“嗯。”这个不要脸的雄虫理直气壮：“确实是朋友。”<br />

　　夏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朋友。”<br />

　　夏白渊的头越来越低，蹲在地上将脸埋进了膝盖，但他露出来的地方全都是淡粉色的。<br />

　　像一朵粉红色的绣球花。<br />

<br />

<br />

第39章 <br />

　　医院里的异象来得突然，消失得更加突然。<br />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间，那潮水般的压力就倏然消失，仪器恢复正常，找不到一丝痕迹。唯一能证明的就是，医院里的重症病人，病情都减轻了不少。<br />

　　而更加令院方感到震惊的是，住在二十五层特护室的病虫——按照医生的判断，他余下的寿命不会超过一个月，哪怕是把虫族最顶级的雄虫全部召集来，夏野也绝无生还可能。但就是这样的一只雌虫，他的病情竟然大大好转了。<br />

　　不，不止是好转，应该说是完全好了。<br />

　　连年的病痛让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但除此以外，他竟然完完全全是个健康的雌虫了。<br />

　　这个检测结果出来后，整个诊断室鸦雀无声，所有医生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br />

　　但他们都认为，这和那个神秘的力量有关系。<br />

　　夏野久病成医，自然也看得懂那些检测数据，都代表了什么。他礼貌地问道：“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可以出院了吧。”<br />

　　这种特护室，住进去就是大把大把地烧钱。<br />

　　“不！”<br />

　　院长下意识地叫出声来，接受到三道视线后，又讪讪地笑着对夏白渊道：“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住几天观察病情比较好，这样比较稳妥。”<br />

　　夏白渊挑了挑眉：“我们没钱了。”<br />

　　“好说好说。”院长紧张地给夏白渊顺毛，这种简直堪称医学奇迹的病人，怎么能轻易放走呢？哪怕是多观察几天也好，说不定他们就能发现解决这个病症的治疗方法！<br />

　　假如能在别的雌虫身上复制这样的奇迹……<br />

　　院长的眼眶发红，镜片起了一些水雾。<br />

　　从医之后，必须要学会的一件事，就是克制。<br />

　　不是每一个病人都能救回来的，哪怕再如何尽力，总有无法挽救的情况。<br />

　　假如沉溺在那些悲伤里，又要怎么去救下一个病人？<br />

　　他们习惯了死亡，面对痛哭流涕的家属，也只是微微鞠躬，说出那句已经说了千万遍的话。<br />

　　“我们尽力了。”<br />

　　但习惯死亡，却不代表他们真正接受了死亡。全力抢救后病人依然死亡的巨大无力感；家属们发出的嚎哭声；甚至是明明有救，却因为经济上的缘故只能放弃抢救——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被他们强行压抑在内心的深处，从不去回忆罢了。<br />

　　院长推了推眼镜，殷切地看向夏白渊，脸上露出圆滑的笑容，一如他平时小心翼翼地讨好奉承那些尊贵的雄虫，卑微地恳求他们来医院里施舍善意，帮助那些还有救的雌虫。<br />

　　“这个住院费我们当然是全免的，不收你们的钱，这点你们大可以放心。”<br />

　　医生护士们才反应过来，忍着激动搭话：“是啊是啊，我们拥有最高条件的疗养条件，现在入住还有最新的水疗法！”<br />

　　就差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写在脸上了。<br />

　　夏野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夏白渊和陆昔站在一起，明显是随他自己考虑的样子。<br />

　　他只考虑了五秒不到，就爽快地答应了：“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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