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这话一出,厅堂里氛围再次变的冷僵,游父与族老们的脸色阴沉沉的。
——乌兰是游家的主母。
“这里是城南游家吧?”游宣狐疑的看看四周,然后又道,“游家在城南,凤家一族在城西。城南游家的生死,什么时候由城西的凤家说了算?”
游宣想了想,嘲道,“难道就因为城南这边多了几家凤家的店铺,游家就怂了?大哥不是在管着西街那边的店铺吗,怎么越管越差?哦对了,难道父亲您也觉得,游家不如凤家?”
游父的面色一变,“怎么可能。只是凤家的背后有穆府,穆府在梧桐镇有钱有势的,况且我们游家最近……”他的话一停,后知后觉的注意到游宣旁边的穆决,欲言又止。
游家现在的事情,一个外人不好知道的太多。
乌兰却没这么多顾忌,她巴不得好好在众人面前炫耀她的宝贝儿子,骄傲道:“你大哥游程,他自从接管了城南西街的店铺之后,与凤家达成合作,赚了不少钱,而且自从你大哥说服游家,将游家的生意都换成与凤家合作之后,只是舍了几间店铺,凤家就主动将凤凰海城的生意都介绍让给游家——”
“凤凰海城可是个好地方,穆府的老爷夫人常年待在凤凰海城,赚的盆满钵满的,今后有凤家的帮忙,游家很快也会再凤凰海城有一席之地,”乌兰故意一停,接着道,“所以城南这边,往后对游家而言,就没有这么重要了。”
游宣愣住,只觉得浑身都冷了。
这什么意思?
游家好不容易才转危为安的在城南站稳脚跟,不想着脚踏实地,将根基扎深,反倒“目光远大”的想去凤凰海城分一杯羹?
而且还是靠着凤家牵线?
“不妥。”游宣勉强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要打碎面前这些游家人的异想天开,于是说:“城南都没吃透,为何要去凤凰海城?这不可能的。”
游父的脸更黑了。
族老们有人不悦,有人动摇。
游宣接着道,“而且还孤注一掷的舍了店铺,生意也都换成凤家,且不说与凤家合作的成本高,就……如果失败,败得一塌煳涂,往后游家怎么办?”
“游宣,你得看清自己的身份,一个庶子,”乌兰厌恶道,“一个庶子而已,你管的太多了。”
一位游家族老开口,“游家看重嫡庶,以前游家困难,顾不了这么多家规祖训,可现在游家的生意也好了,少东家选择跟凤家合作,也是为了游家着想,今时不同往日,你这些晦气话,游家没人爱听。”
有人开口,别的族老也陆续开口,“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这次让你回来,也是因为你昨天得罪了凤姨娘,惹了凤家的不满,所以想叫你去凤家赔个不是,免得连累了我们游家。”
别的族老语气责备的说,“从昨天凤家放话之后,乌氏就让人每隔四个时辰往门口泼水,这就是告诉凤家,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她用心良苦,怕的就是游家被你连累。”
——四个时辰。
——游宣在游家排行第四。
“……”游宣明白了,他对游家心寒了,寒意从心口开始传遍了四肢百骸,他是庶子,游家没人在乎他,在游家的偏心不公平忽视冷漠都是常态,以前加上现在,最后裹着这句混账的“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将他彻底砸醒。
而他早就该明白的。
当他失忆之后,得知自己连一个嫁妆都没有,两手空空的嫁给了穆决的时候,他就该明白的——
游家已经抛弃了他。
游父在这时拍板,“待会游宣你就去凤家,去赔礼道歉。”
穆决抬眸,道:“他不会去的。”
众人一愣,这才看了眼游宣的病秧子丈夫,不过没人在乎——就算穆决他是穆府的二少爷又能如何,一个不得宠的穆府庶子,一事无成的东西,这可没人看得起。
游宣也是一愣,目光看向穆决。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城南的街上,他偶然想起的一个片段记忆:穆决淋了雨,很是狼狈,但是话里满是坚定沉稳,而他当时对游宣说,他不愿意拖累游宣。
游宣这两天一直在想,前因后果是什么?穆决为什么对自己说这句话?
他正在认真的想着,试图转移注意力,不去看眼下这令人反感的一幕,可紧接着,游宣的脑子里突然又蹦出一小段的记忆——
场景也是在游家的厅堂,就是现在这个厅堂,他安静的坐着,面色灰冷。
可是厅堂里的其他人,游父、乌兰、几位游家的族老们,却是一脸的欣喜,算计,凝重。
族老们欣喜的说,“这是对游家有好处的,穆府那边送来的聘礼很多,你嫁过去,也只是嫁给一个病秧子,他又做不了什么,就是说出去难听些而已,可等他病死了,你能得到的好处可是有无穷之大,百利无害。”
乌兰算计的说:“嫁妆是不可能给你了,别人家嫁女儿才给准备的,你一个男的何必要什么嫁妆,本来就丢脸的事情,带了嫁妆嫁过去更丢脸,况且我也问过穆府现在管家的凤姨娘了,她也同意你不带嫁妆,说老夫人也不在意,穆决那边也无所谓。你只管嫁过去就行。”
游父一脸凝重鄙夷,“从今往后,游家跟你恩断义绝,游家族谱也除了你的名,过两天,你老实嫁给穆决,以后你的生死与我游家无关,你也用不着再管游家的事情。”
游宣想起来的记忆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片段,很短很短,可却让游宣明白,他早就已经被游家抛弃了。
游宣沉默良久。
片刻之后,游宣一字一句道,“是我的不是。诸位长辈,父亲,就当我今日没回过游家吧,往后游家的事情,好坏都不必再与我说了——毕竟我的名字,已经被父亲从族谱上除掉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吗,族里人人都是清楚的,而游宣的名字确实也是一气之下从族谱上给除掉了,但游宣前几天还肯主动回来,难道不是因为乌兰打听到游宣在穆府过得不好,所以重新回来缓和跟家里的关系的吗?
现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乌兰自然是巴不得游宣从游家滚得远远的,这样就不用再整天担惊受怕他会跟自己儿子抢家产了,于是迫不及待道,“名字是除了,但是你惹的事情,你还是得解决的,你还是得去凤家道歉,可别连累了……”
穆决是刚知道这事,冷冷道,“既然从族谱上除了名,那他想做什么,游家也管不着了吧。”
乌兰不悦,冷嘲热讽地说,“穆二少爷可别忘了,这是在游家,游宣都说不上什么话了,你一个外人还是闭嘴吧。”
“族谱除名,门前泼水,划清界限——诸位放心吧,我都想起来了。以后,我绝不会再管游家的事情。”游宣站起来,不客气的说道,“乌氏,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你若是再敢出言不逊——乌家,就再也不能待在梧桐镇了。到时候,乌家家主可别千方百计的来求我,我们积怨多年,我可不会每次都放过你们。”
乌兰的脸色大变。
第026章 算账
而厅堂外面,游程不知何时也来了,正在客气的讨好着吴管事,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游家与凤家的合作,而吴管事先是摆着架子,然后看到游宣两人出来了,脸一黑,借刀杀人的心思顿起,话也不说了,冷笑着看向游宣的方向。
游程也是听说了刚刚厅堂发生的事情才匆匆赶回来的,本来他是怕吴管事记恨此事要去跟凤家告状,想安抚吴管事的情绪,可现在见吴管事一句屁话不敢说,眼神躲闪畏惧,明显是惧了,心道这可省事多了,于是也装没看出来,什么都没说。
但游程想起什么了,快步走去,结果话还没说,被穆决给拦下,想翻脸的瞬间,却被对方眼里的寒霜给冻回去了,因此讪讪的说道,“游宣,游家的生意都换成与凤家合作了,之前那些与游家有合作的,大部分都是你联络的,突然断了生意,那帮人有意见的很,整天来要说法,闹的不能安生。今天叫你回来,就是让你去解决这个烂摊子的。”
“……”
游宣停下,“滚。”
游程倒退两步,被这个庶弟的语气眼神给惊到了,片刻之后,他阴阳怪气道,“游家的规矩都忘了吗,嫡庶有别,贵贱之分,我贵为嫡兄,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你敢吗!?”
游宣嘲讽道,“什么嫡庶,游家族谱都已经没了我的名字,游家的家规——我现在将它踩在地上,又有谁能管得着?”
他曾反感游家的祖训,曾经遵从游家的家规,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也是嫡出,可现在,他曾经反感的遵从的幻想的,都已经被区区一本族谱给除去了。既如此,那就,去他的祖训家规。
游程气得不轻。
游宣抬脚要走,却又注意到不远处的吴管事,心思百转,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我最后提醒一次,躲着点凤家一族。凤家绝对是要利用游家,也不要相信吴管事的话。”
吴管事明明听到了,却视若无睹,也没发火。
而游程根本不相信游宣的提醒。
等游宣与穆决走远之后,有一个步伐匆匆的小厮赶过来,对游程和吴管事说,“珠儿姑娘在后门等着,说是凤姨娘有话要叮嘱吴管事,请吴管事先去后门。”
游程觉得奇怪,侍女珠儿都来找了好几次吴管事了,几次来都是来传话的,每次都走都是游家正门,怎么偏偏这次却走后门?
吴管事心里有数,估计珠儿是因为知道游宣穆决也在,所以特意绕开他们。
到了后门之后。
珠儿客气疏离的让游程先走远一些,她要单独告诉吴管事几句话,还说这是凤姨娘特意交代的。
“……”游程无语走远。
他走远之后,珠儿便立即低声道,“凤家的店铺已经取代了大部分游家的店铺,待会你拿着姨娘的手信,去告诉游家,让游家去订购凤家的一批新的扇子,等此事结束,凤家也就不需要游家了……”
吴管事满脸喜悦,连连点头。
而不远处的游程,他什么都没听到,只看到吴管事与珠儿二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他是游家的嫡长子,少东家,根本不愿意在这等两个下人,可为了和凤家合作,又不得不按下自己的少爷脾气。
他哪里知道,今天之后,他的少爷好日子,也快要走到头了。
另一边——
在走出游家大宅的大门时,许是那地刚刚又刻意的浇过一遍了,地上更湿了,一滩滩的积水堆积在青石门砖的砖缝中,下人们没管,可能是乌兰特意交代过不能扫掉这些水。
穆决的眼眸一暗,看向游宣的背影。
与来时不同,游宣在离开的时候,没再看一眼地上的积水,他只是沉默的经过,鞋子脏了,衣摆也湿了。
而门外的石狮旁,停着三辆手推车,二推车上面是几个鸡鸭笼子,这是城外专门售卖鸡鸭的农户人,他们将游家昨晚订购的几笼鸡鸭都送来,在等着管家来结账的时候,闲着无聊,于是随意的聊着天,“游家的门外地板怎么这么多水?这天虽冷,可也没下雨吧。”
“你们不知道啊,好像是要跟谁划清什么界限吧,为了图那点谐音寓意,还特意把后厨养的鹅都给低价卖给了酒楼。”
“……这是吃饱了撑的,还是中邪了?”
“啧,这谁知道啊。”
游宣听到了。
穆决也听到了,他回头去问,问的是两个守在门口的游家家丁,“确有其事?”
两个游家家丁见他又高又冷,气势压人,把跟前的光都给遮住了,不敢揣测怠慢,赶紧答道,“是啊是啊。”
——鹅同儿。
——四个时辰,排行第四。
——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
游宣沉默的走到马车,上去之后,说道:“待会到城中的时候,我有别的事情,我先下去,你自己坐着马车先回穆府吧。”
穆决没有答应。
到了城中的时候,马车一停,两人先后下来。
车夫听说过那些轿夫闹事之后的下场,也不敢轻视折风院的二少爷二少夫人了,这一路都是老老实实的,但也没多忠心,一听说可以先回府,也不劝,开心的驾着马车走了。
而车夫离开之后,就剩他们两人了,四周就是喧嚣热闹的梧桐城中街,人来人往的,空气中都是各类食物的香气,而隔壁街的糕点铺的点心味道似乎都能隐隐的飘过来——好像已经到饭点了。
当饿得离谱,嗅觉也离谱的灵敏。
游宣就剩半贯钱了,他晃了晃钱袋,于是就没什么胃口了,道:“我随便走走,你也随便逛逛吧,各走各的吧。”
“……”
可穆决却是真像一块木头似的,平日里就总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折风院,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万事不理,现在又赶也赶不走,游宣没辙,只能勉强同意一起继续走。
穆决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厨艺的?”
他先前就问过一次,在他们被关在折风院的那天,游宣亲自下厨煮粥的时候,他就问过。
可是游宣当时并没有回答。
也没有回答他为什么会煎药,还很熟练。
“你看——”游宣示意他看不远处的百药堂的门口,城中的百药堂的大夫医术是梧桐镇最好的,所以每天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
游宣也曾经是其中一个。
游宣说道,“是百药堂的药徒们教我煎药的,药也是百药堂的大夫好心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