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就是乱心蛊的蛊虫。”
妙春抬起手掌,珍珠步摇停在半空中,末梢对着弟子。那只黑色的蛊虫被金黄的步摇贯穿,分外显眼。
绝望地闭上眼,安清欢的喉咙动了动,两行冰冷的泪水缓缓滑落。
耳边是弟子们渐渐响起来的议论声。
有弟子低声道:“还真是蛊虫啊。”
旁边的人立刻反驳:“小师妹向来良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她定是被人诬陷了。”
另一人冷笑一声,道:“什么诬陷?证据确凿!想必她从前种种都是装出来的。”
一个迟疑的声音插了进来:“所以我们错怪柏舟了?”
“什么柏舟,那是师叔。”有人急忙纠正道,声音低下来,“是掌门告诉妙春长老的。”
方才说话的人立刻闭了口,有些忌讳的目光隐晦地扫向柏舟,略微垂下头。
议论声入耳,柏舟恍若未闻,只是站得笔直,立在堂下,上好的绸缎包裹着挺拔的身姿,腰身被玉丝绦束起,一双桃花眼里仿佛收揽了高山流水。
望了一眼,其断的脑里突然闪出重生那日看见的少年泡在温泉里的情形,精致诱人的锁骨犹在眼前,淡淡的竹木的气息似乎萦绕在鼻腔。
狐狸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咕噜一下滚到柏舟脚边,大尾巴圈住他的右脚,吱吱叫着。
奇怪地看了它一眼,妙春问道:“它在说什么?”
沉默一瞬,柏舟低头看着邺风,道:“它说它饿了,要吃鸡腿。”
瞪大眼睛,邺风收回尾巴,规规矩矩站好,不满地吱吱叫着。那意思是:我明明没有说这个。
安抚似地摸了摸它的脊背,柏舟有些疑惑地看了其断一眼。
刚刚邺风的话是说:“其断黑化值,55。”他有些不解,自己的内门弟子出了事,其断的黑化值怎么还降下来了。
不快地睨了邺风一眼,其断唤出一个杂役弟子,吩咐道:“去厨房取一个鸡腿过来。”虽然他看狐狸很不舒服,可这是他自己送给柏舟的,不能拎着后脖颈丢出去。
杂役弟子应了一声,出去了。
神智渐渐回笼,安清欢终于接受了东窗事发的现实。她圆睁着一双眼,死死地瞪着申屠苏苏,扬起白皙修长的脖子,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道:“就算你逃过一劫又如何?不过就是个。”
怨毒的一双眼死死扣住申屠苏苏,安清欢的嘴角扬起一个刻薄的浅笑,继续道:“不过就是个妓女生下的孩子罢了。”
身子一颤,申屠苏苏攥紧了拳头,眼里是冰冷的光。她没有说话,不去看安清欢的脸,略微垂下头去,握着鞭子的手有些用力。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一鞭子抽烂这张脸。
却听见柏舟比往日更加淡漠的声音:“妓女生下的又怎样,难不成,我比你少一条胳膊吗?”
闻言,申屠苏苏抬首望过去,视线和柏舟平静淡然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看着那双宛若琉璃的眸子,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只有沉稳的让她安心的平静。
就是在这个刹那,她的心怦然一动,吐息不由得轻了几分。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安清欢的眼里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怨恨,玩味地道:“原来你知道啊。”
“我自然知道我母亲不过是个花魁,也知道她是如何死乞白赖地乞求掌门夫人之位的。这些事济苍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我照样坐上了玄冥殿首徒之位,将你踩在了脚底。”柏舟的面色再淡然不过了,对着困兽般的安清欢,吐字清晰。
张了张口,安清欢有心想说些什么。
眸里终于有了厉色,柏舟浅笑道:“除了出身,你可还有什么能激到我的?”
面对着锋利的冰凌一般的目光,安清欢哆嗦一下,不禁往后退了半步。立刻就有诫惩司的弟子一左一右扣住她的手臂,低声呵斥。
随意地抛着玉珏,柏舟看着安清欢,满脸冷漠,道:“门规第三千零四条,残害同门者,废修为,贬为杂役弟子,有再犯者,当众斩首,以示惩戒。”
黄琮色意流犹如一座高山,压在安清欢头身上,让她动弹不得。她挣扎几下,体内的意流始终无法驱使,只能呵呵冷笑,咬着牙,道:“青楼女人生的,天生的卑贱……”
雪青灰色的意流凭空出现,抽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梦鹿便稳稳地立在她身旁,万年不变的淡漠神色裂开,下颌微微昂着,眼眸里罕见地有了怒意:“你只说他的生母是花魁,怎么不敢提他父亲的名姓?”
双腿一软,安清欢膝盖着地,垂下头,周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众人回过神来,忙各自行礼。其断让出首位。梦鹿却不坐下,而是朝着长歌,收敛了怒气,道:“辱及掌门颜面,如何惩戒?”
长歌拱手道:“回禀掌门,辱及掌门颜面,依门规当杖八十,有极为严重者,可杖一百六十。”
转身坐下,梦鹿淡然道:“明日辰时,当众杖一百。”
领了命,长歌率着诫惩司的弟子,押着一脸不甘的安清欢退出去了。其余弟子自知无趣,也都散了。柏舟也一并退了出来。
议事堂里,梦鹿饮了一口茶,眉宇间覆满阴云,道:“师弟所料不错,那些魔物就是在寻找前任魔君的遗孤。”
眼睫敛下,其断努力不去回想柏舟浑身鲜血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拳头握得紧紧的,面上却看不出异样,道:“可有查出来魔君遗孤是谁?”
“暂时没有,不过本座已请来了空寂大师,可认出此人,并压制魔族血脉。”梦鹿并不着急。
还不知道剧情被篡改了一大半,柏舟回到演武场,全神贯注练习兵器。
一旁,邺风蹲着,两只前爪扒着一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
柏舟没有心思管教它。
他的修为到了四阶六段,意之技也练得不错。但和轩辕破比,恐怕还不够。拜师一事,已让他成了轩辕破的眼中钉肉中刺,两人交锋在所难免。
有男主光环加持,轩辕破的禀赋定在所有人之上。而柏舟要赢过他,只能靠后天的努力。
如是想着,柏舟挥剑的力度又重了几分。
无论是为了报答其断的养育之恩,还是为了保证任务的圆满完成,他都不能让轩辕破如原书中的那样逍遥自在。
蛊虫之事落下帷幕以后,柏舟在玄冥殿的日子便步入了正轨。
每日清晨,他去其断的卧房给师尊请安,和师尊共用早膳。而后便有条不紊地修炼意流,或是练习意之技。午时,用膳,小憩半晌。醒来以后,不用谁催促,起身修炼。日落西沉,踏一地金黄的余晖回去,和其断用晚膳,聆听师尊的一番教诲。月上柳梢头,将佩剑放在床头,沉沉睡去。
修为到了五阶以后,柏舟便开始和其他弟子一样下山做任务。同他下山的,多是玄冥殿内门弟子。原本他们是不情愿的,更谈不上听命于他,但几次任务之后,不服的人渐渐少了。
他倒是不很在意这些,他向来不是活在别人眼睛里的。
另一点,他也知道,弟子们的态度变化,也有梦鹿的影响。不知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还是忽然懂得了舐犊之情,梦鹿面上还是淡漠的神色,身体却很诚实,经常出现在他面前。
通常时候,梦鹿都立得笔直挺拔,面对着神态像极了自己的柏舟,也不怎么开口,抬手就是看修炼成果,临走时塞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柏舟愣是从意想不到被塞到了习以为常。
值得一提的是,因着拯救任务的缘故,他对申屠苏苏的关注总会多些。大抵是因着他的母亲也是出身青楼,申屠苏苏并不抗拒柏舟的接近,甚至于和他一起埋葬了病逝的屠氏。
只是,每回两个人待在一起,抑或是申屠苏苏多看了柏舟一眼,其断的表现就会很微妙。他曾多次站在两人中间,或是开口牵去柏舟的注意力,或是用命令调申屠苏苏离山。
这样过去了三年时间。柏舟的修为上了五阶四段。梦鹿告诉他,在他渡过拆骨难之前,他体内的血脉之力会觉醒。
顾名思义,血脉之力是潜藏在血脉里的力量,可助意行客的修炼一臂之力,紧要关头,还会成为血脉相连者间的纽带。
从某种意义上说,轩辕破身体里的魔族血脉也有血脉之力。而魔物便盘算着唤醒魔族血脉,觉醒属于魔族的血脉之力。
但魔物的谋划破碎了。空寂大师点出他魔君遗孤的身份,让他小小年纪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长生天若要我亡,为何生我?天既生我,便不亡我!”轩辕破厉声喝道,坚决不肯废去一身修为。
和男频爽文里的套路不一样,梦鹿等人并不费心同他舌战,径直摁住他,一点一点抽走了他体内的属于人族的意流,又不惜动用搜魂的法子,将他在人间的一切记忆通通粉碎,而后把他换给了魔族,再三加固了两界相交处的封印。
说他们不恋旧情也好,说他们藐视魔族也罢,他们是人间的守护者,是庇佑天下人的意行客,即便是没了性命,也不能让天下动荡。
于是,三年以后,柏舟突然意识到,这本书的剧情已然了结。
他曾问过邺风,拯救申屠苏苏的任务已经判定为顺利完成了,怎么这个小世界还没有完成。
“因为其断的黑化值随时会上去。别忘了,当初他的黑化值两个多月都是70,一朝变成了99。”说起来,邺风仍旧心有余悸。?
第二十一章
想起来上一世的事,柏舟的眉尖蹙紧了。上次其断黑化值骤升的原因是自己的死亡,由此可见,其断的黑化值和他息息相关。
只是,自己这个嫡传弟子,就这么重要吗?无论是独一无二的首徒名号,还是从未间断的天材地宝,仿佛都不是寻常的师尊会给弟子的。他不由得回忆起上一世的事情两相比较,越发觉得这次其断太过在意他了。
将在小世界的事都想了一遍,柏舟隐隐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可思索再三,也想不明白是什么。只能将疑惑按下去,专心推动体内意流转动流淌。
足音渐渐靠近,卧房外响起交谈声。杂役弟子压低声音,问了来人什么,清脆柔和的应答如泉水潺潺。那杂役弟子又说了什么,门外传来一声叹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缓缓消失。
等柏舟修炼了两个时辰,出来时,杂役弟子立刻捧着一个檀木匣子出现,躬身行礼道:“少主,这是申屠师叔送过来的。”
微微蹙颦,柏舟的眼前浮现起申屠苏苏的模样。不知是从何时起,这个高傲冷艳的女孩的眼神温柔下来了,总会站在他身后,与他说话时嗓音轻柔,仿佛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花。
邺风将爪子搭在柏舟脚上,道:“宿主,我怀疑你偷走了姑娘的芳心,并且我有证据。”
垂首看着它的眼,柏舟淡淡道:“你是想和《燧氏家谱》交换一下心事吗?”
收回爪子,狐狸转身过去,就地打了个滚,咕噜咕噜走远了。
《燧氏家谱》真是开了灵智的。
原本它的来历就古怪,在柏舟没有到五阶前一直安安分分的,等柏舟到了五阶,就如同解放了天性一样,见谁靠近主人都蹿起来噼里啪啦一顿揍,堪比暴躁正室。
狐狸也着过它的道,委屈巴巴地和宿主诉苦。结果,柏舟一个眼神过去,《燧氏家谱》就老实得不得了,暴躁正室变成了小媳妇儿。
吃过几次苦头以后,邺风就学会了绕着心法走,美名其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对此,柏舟只能收好心法,按时投喂狐狸。他自个儿怎么办?哦,他有其断投喂呢,梦鹿也会给他加餐。
打开匣子,入目的是一块鸳鸯蝴蝶玉佩,下边压着一个针线粗糙的荷包。他合上匣子,回到卧房,这才取出来细细打量。
荷包上用上好的金丝绣了并蒂莲,针脚有些粗,但处处透着用心。柏舟仔细嗅了嗅,是名贵的香料,淡雅悠长。
一只狐狸轻巧地从窗户跃进来四肢落在桌子上,歪着头,认真地看着荷包,道:“宿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敢肯定,这事传出去了后果会很严重的。”
拧着眉,柏舟将玉佩和荷包都收好,一手扣在匣子上,道:“女子的清誉不容玷污,此事不能叫别人知道。”
蹲在匣子旁,邺风想起来王琪若的前车之鉴,忧心不已。
但记忆被抽取的柏舟并不知道它在担忧什么,象征性地顺了顺它的毛,抱着它就出去了。
这几日其断闭关修炼,玄冥殿交由他打理。今日是训诫的日子,他自是不能不到场。
到了议事堂,里面尚未有弟子。柏舟问了杂役弟子时辰,知道时候未到,也就兀自坐下了。
日头往西沉了沉,议事堂外响起一阵规整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杂役弟子进来,行礼,说是内门弟子都到了。柏舟请他们进来。
担心有弟子不服柏舟命令,其断闭关前特地警告了这些人,又将训诫的内容一一记载下来,交给柏舟。
在堂下有序站定,内门弟子躬身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叔。”
“好了,都起来吧。”柏舟学着其断的样子,负手而立,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始有板有眼地背诵其断给的训诫内容。
身后,红得如同火焰的狐狸悄悄跳上桌子,垂下脑袋,伸出舌头去够杯里的茶水。
半个时辰后,训诫完毕,内门弟子各自散去。柏舟回头,看着狐狸和空空如也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