瑀独行的怪物,等黎明出来,就该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了。
巫晏清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离开,谢慈本就胆小,他像一只刚刚被猎人捕获的兔子,红彤彤的眼中满是泪水,就要被吓坏了。他这个怪物应该离他远一些。
他披上衣衫,墨色的长发遮盖住半张脸,血蛊已经慢慢平复下来了。
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巫晏清听到床榻上传来轻轻的一声:“你哭了吗?”
巫晏清的脸依旧是冰冷高洁的,只有那双眼,眼睫下好似还有几分水光。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
谢慈却又小心的、笨拙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很疼,太医可以治得好吗?”
巫晏清只觉得心口的坚冰将要被这人彻底融化了,怎么有人会这样矛盾,一面花心多情,却在追求他的时候认真坚持。一面懒惰闲散,胆小怕事,一面又敢于为他下厨、小声关心。
他生平第一次想要在一个人面前卸下面具,好好的索求一个温暖的、没有勾心斗角的怀抱。
巫晏清靠近谢慈,轻轻揽住,他能感觉到谢慈吓得一抖,但还是忍住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刻意的示弱:“很疼,特别疼,太医治不好。”
“阿慈,你别怕我。”
谢慈咬了咬唇,并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只是轻轻拍了拍巫晏清的肩膀。
谢慈说草包也并不全然蠢得无可救药,若说对巫晏清这副示弱的模样心软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让他敢于大着胆子这样说的,是为他自己、狱中的父亲、前途未卜的弟弟和时刻惦记的沈棠之。
他当然不敢惹怒皇帝,甚至会尝试着与对方虚与委蛇。
第92章 第三只备胎26
“陛下此番是何意?”
说话的人一身墨蓝官袍, 分明腰身是半躬着,一双冷沉的眼中却蕴着锋锐难当的戾气。
明德殿内的香薰有些浓了,侍从轻手轻脚地走过, 小心地熄灭,重新换了根稍淡的烧香。
御案上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手中的朱笔微顿, 冷淡的面上不含一分情绪地扫了眼谢池,也并未叫人平身,他慢条斯理的放下朱笔, 好一会儿才慢声道:“谢卿此番是来责问朕?”
谢池手指握地极紧, 他的嗓音十分低沉, 压抑着几分难言的情绪:“臣不敢, 只是陛下此前先是应下臣的请求, 之后却将臣兄接入皇宫伴驾,如今宫中传闻纷纷, 竟是言臣兄已侍奉过陛下, 将要入宫为妃。”
“臣前来是想询问陛下, 此事当真?”
座上的新帝听闻对方一番话,玉雕砌成似的面上依旧是平淡如水, 甚至隐隐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那深黑的眼恍似一滩久不见天日的腐朽淤泥,叫人捉摸不透。
“谢卿, 这番话萧将军前日方才问过朕,你可知朕如何答他的?”
谢池猛地抬首, 眼皮轻颤,明德殿内的香味散去不少, 只余下清明心智的浅淡薄荷草药香气, 分明是叫人舒缓的, 但他双手中沁出些许汗意。
他抬首看座上的衣冠楚然的新帝,那双从来冰冷沉郁的眼中仿佛能具现出占有与囚笼来,谢池看得清楚,这位陛下分明是对他兄长早有所图。
皇室向来心机深沉,巫晏清此番模样分明对他兄长势在必得,想必心思早便生出了,可恨他演技高超,惯来会拿捏人心,竟耍的他与萧崇二人团团转。
谢池咬紧牙关,口中渗出几分腥气来,偏生他只能忍着,哑声道:“臣冒犯了,请陛下责罚。”
聪明人之间本就不需要把一切的事情都摊开说,皇帝高高在上的黑眸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冰冷的声音竟也好似缓和下几分,像是家常一般的对谢池道:“谢卿一直都极得朕心,大理寺进程喜人,相信不过多日,令父便能洗脱嫌疑,重回侯府。”
谢池垂着头,眼睑阴阴发红,任由额前的发丝遮挡住黑瞳中的森然,他一字一顿道:“借陛下吉言。”
一切都再明显不过,这位陛下便是要让他有苦难言,用谢侯府和谢侯爷压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巫晏清初雪似的唇弯起几分,语气愈发温和:“谢卿不必多虑,阿慈从前便心悦朕,如今自然是心甘情愿,不消几日,朕便会祭告天地,封他为贵妃。谢卿是他亲弟,见兄长有如此好的归宿,应当为他高兴才是。”
谢池好半晌才像是从沙哑的喉口挤处一行字:“陛下所言极是。”
皇帝这才似是满意般的挥挥手道:“退下吧,阿慈久不见家人,应当有些想念,谢卿不若去看望一番,当然,谢卿该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施舍一般的,谢池慢慢捏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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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御花园的,他脑海中回荡着皇帝的话,喉口似乎还余着血腥气。
他还能记起来从前兄长笑意盈盈的执笔写字,一边同他倾诉心事的模样。
兄长是个拥有赤子之心的人,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他做什么事都有种违背常理的无状感,却只在追求巫晏清一事上表现得格外认真。
谢慈喜欢巫晏清,这是他唯一没法掩耳盗铃的事。
谢池面色苍白,唇色毫无血色,看着像将将大病一场似的。往日高大的身体竟有几分倾颓下来的意思。
“你们别老跟着我行不行,都在宫里了我还能跑到哪去吗?”
清越的声色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耐烦与恼火。
几乎能叫人想象出他此时是什么表情、什么情态。
谢池抬眸看去,果然看到兄长一张明珠似的面上晕开几分恼火的色泽。
依旧极为夺目,即便是在万花丛也丝毫不逊色,甚至隐隐有几分人比景更佳之感。
太监宫女们只跪下瑟瑟道:“陛下命奴婢们伺候在小侯爷身侧,请小侯爷勿怪。”
谢慈还想发火,却一眼看到谢池,顿时他口唇便是一闭,明眸像是看到什么救星一般的,信步便朝谢池这边走来。
他一动,身后的那些太监宫女们便惊慌的站起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像是一团密密麻麻的织网。
兄长依旧如记忆中一般无二,像团火,并不灼人,只叫他无比渴望靠近,最好与对方彻底融为一体才好。
谢慈站定在谢池面前,谢池分明看到他眼底微微泛起的薄红,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小兽,如今看到可靠的人了,便要倾诉自己受到的委屈。
谢慈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去了御花园的凉亭,身后依旧有几对太监宫女跟着,谢慈终于恼怒了:“谢大人是我亲弟弟,我与亲弟说话你们也要在一旁听着记下来给你们主子看?没完没了了是吗?”
他气极,直接将凉亭桌案上各种的玉杯琉璃盏摔在地上,细碎的瓷片将其中领头的一个小太监的脸颊都刺破了。
小太监丝毫不在意的擦去血渍,面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意:“小侯爷见谅。”
谢慈气的点头,还想说什么,最后是谢池轻轻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谢慈的情绪这才稳定了下来。
也不算稳定,他眼中雾蒙蒙一片,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些哭腔,似乎是觉得丢人,忍了一会儿才极小声的对谢池道:“池弟,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啊,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顾忌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太监们,眼底有些惧怕之色。
谢池定定地看着谢慈,心中开始浮现出一个猜想,他轻声道:“兄长从前不是爱极陛下吗?”
谢慈瞪眼,大声道:“喜欢个屁!”
谢池抿唇:“兄长慎言,此处是皇宫。”
谢慈咬牙,知道他的意思,他又看了眼不远处拿着纸笔记录着什么的小太监,咬牙切齿的想过一会儿他就趁这人不注意把那小册子抢过来全撕了!
谢慈平复了一下心情,心里的委屈像是酸水似的不停地冒出来,他的声音有些哑,看着便更可怜了:“池弟,我早就不喜欢巫晏清了,我从前那是因为以为他是沈玉书才喜欢的!”
谢池顿了一会儿,眼底聚着阴黑:“所以兄长现在喜欢的又是谁?沈棠之?因为他是沈玉书?”
谢慈不懂看什么眼色,他理所当然的道:“差不多,主要是棠之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对我也耐心极了,我和他在一起很快活。”
谢池闻言只觉得气血升涌,他突然很想掐住兄长的肩膀问一问,他谢池就不好了?谢慈惹出祸事哪次不是他帮他解决的?他与自己在一起就不快活了?
为什么那双眼睛就不能看看他呢?
为什么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沉沦在这种背德的感情中?
谢慈哪里知道他心里想法,问了一番他爹的情况,确定没什么问题便又转回自己的身上,他眼中是像每一次惹了麻烦后乞求谢池帮忙的讨好。
微圆的黑眸中溢满水光,谢池就在其中,好像是他的全世界。
“池弟,你可有法子帮我脱离皇宫?我真待不下去了,陛下脾性喜怒无常的,身上还有那些可怕的虫子········”纨绔说这话时满心满眼的真诚,“我也好想你和爹,池弟,我知你对我最好,你不会放着兄长一人在宫中不管的吧?”
谢池的手指握地很紧,他慢慢抬眼,眼神有些冷漠,说不意味的,好似厌恶,又像是明知道束缚却又控制不住的喜欢。
他的嗓音沙哑道:“兄长总是这样,做了错事便想着叫池来帮忙,这么多年来,兄长缘何没想过,池比兄长还小上一些······也是需要兄长在乎、心疼的。”
谢慈微怔,张了张唇,忽的生出一种羞愧感来。
谢池说:“我是恨过兄长的,你不会像其他兄长一般与我亲近,你心中装了太多了,花酒、美人、玩乐,独独没有我。有时候我会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没什么义务一直帮着你,我该向你索要报酬的。”
谢慈沉默下来,竟不敢再多看谢池一眼。
谢池也不在意,好一会他才最后轻声说道:“这是池最后一次帮兄长,待兄长脱困,日后兄长与池便再不是兄弟了。”
“如此,池便先行告退了。”
谢慈猛地站起身拉住谢池的袖口,也顾不得这异样的模样丢不丢人,谢池顿了一步,深深看了谢慈一眼,眼神飘过身后那些垂着头的太监宫女们,转身离开。
谢慈手上一空,嘴唇嗫嚅了一下,好一会儿,等人影子都消失了,才轻声道:“对不起。”
他好像总是这样,很容易就搞砸了许多事情。
他爹时常被气得跳脚,喜欢的人也能认错,亲弟现在也终于对他失望了。
谢慈脚步虚浮,坐回座椅上。
他眼中是惶惶然的茫然,忽的便想起谢池从前对他的好来,谢池对他总是十足的耐心,无论他怎么没出息,对方总是沉默的站在他身边为他解围,每次宴会上获得的绢花都会送与他。
为什么他从前会一概地忽视对方眼中隐晦的讨好与亲近。
第93章 第三只备胎27
谢慈在宫里过得着实无聊, 许是刚登基,巫晏清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务,尤其是这阵子, 大元北部又发生了罕见的水涝,谢慈便连着两日没见过皇帝了。
谢慈乐见其成,巫晏清每次到他这里来都没什么好事,逃不掉的背诵默写、解词填写,写不出来这人就要揽着他, 先是故意板着脸训斥,然后便要将他亲地上气不接下气, 还要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这是惩罚。
这阵子下来,谢慈对宫中的规矩简直了然于胸,不过知道是一回事, 做又是另一回事。
一开始入宫时日短的时候, 谢慈对巫晏清尚且还有些惧怕,顾忌着许多, 也不敢放肆,什么都按着对方的规矩来。
但随着时日的增长, 底线的不断试探, 他发现新皇对他的忍耐上限很高,于是谢慈便愈发放肆, 喝酒作乐、宫殿内书卷玩乐的杯盏被丢得到处都是,宫人要来帮他收拾, 他还不许, 说是这样舒服。
巫晏清本身就是个规矩极重的人, 在他的眼里, 所有的东西都该在其应有的位置上。
是以, 当时他踏入紫宸殿时,面对无处下脚的寝殿,一张脸简直瞬间就黑了个彻底。
尤其是看到谢慈躺在他们日日拥衾而眠的玉榻上捏着糕点吃、纷纷碎屑洒在床上的时候,他简直控制不住的冷声道:“谢慈,谁允你在床榻上吃食的?无形无状,太过放肆。”
谢慈知道他不会罚自己,面对巫晏清如此冷言冷语丝毫不慌,他身上的寝衣还有几笔墨痕,在一片轻软的色调中显得极为扎眼,谢慈慵懒的翻了个身,手上随意拍拍,将话本翻了一页,头也不抬的对巫晏清道:“陛下赎罪,若是陛下如此不喜,就放臣出宫吧。”
巫晏清简直对他毫无办法,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谢慈是个娇气记仇的,上次他小惩大诫的打了一下对方的臀部,谢慈倒好,连着好几日理都不理他,巫晏清憋闷地吃了好几日的冷板凳。
这样一番下来,巫晏清竟能面对着满室狼藉也岿然不动,再没了半分脾气。
谢慈故意不许宫人收拾,巫晏清每每下朝来想寻谢慈,便只得自己动手收拾,不过谢慈不给他面子,往往是他前脚刚将东西都收拾好,对方后脚就能将东西再次弄乱。
你若问他,他倒振振有词,摆的那么整齐做什么,总归还不是给人用的。
宫人们知道此事,一开始是不肯信,后来亲眼见他们冰冷高洁的陛下亲手托着那纨绔的脚腕,帮对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