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野把他当成苏阮的替身,江穆野自私、卑劣,而他何尝又不是呢?
他和江穆野始终是同类,同样可悲可笑,最终一无所有。
“你醒了?”病房的门被推开,江穆野手里拿着早餐进来。
谢星舟回神,对上江穆野略显疲惫的模样。
原来,昨晚的好心人是江穆野。
江穆野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走过来帮他放下桌板,把早餐放到他面前,细心地一一陈列好,语气也轻轻柔柔:“趁热吃。”
谢星舟觉得今早的江穆野好像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般,隐去了露在表面的那层散漫和孤傲,只剩尽力而为的温柔和小心翼翼。
“昨晚的事谢谢你。”谢星舟指的是把他从路边捡回来,不至于让他暴尸街头的事。
江穆野沉默了片刻,才说:“没事,吃吧。”
谢星舟微愣于江穆野的迟钝,他慢吞吞端起粥碗,低头吹开飘散起来的雾气,斯文地进食。
温热的粥喝进胃里,身体舒适许多,混沌的脑子也渐渐开始运转。
谢星舟舀粥的勺子突然顿住,一些碎片涌入脑海——
他在卫生间脱光了衣服和江穆野抱在一起,他们纠缠着接吻、撕咬着彼此,或许后来还上了床……
真荒唐!
他不如喝死在街边。
看吧,没人冤枉他,他就是这么自私又矜娇,受不了一点委屈!
段季泽让他难受,他就要在江穆野身上找安慰,他果真是坏到了骨子里,才会如此不知廉耻。
“砰——”
谢星舟手忙脚乱地把粥碗放回桌板上,急切地翻身下床,开始穿鞋。
江穆野从沙发上站起来,“要去哪儿?”
谢星舟已经走到门边,他顿住脚步,低声:“昨晚我喝醉了,我们……”
“嗯,我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江穆野打断他,一步一步地朝他清瘦地背影走过去。
没想到江穆野会这么回答,谢星舟彻底愣住。
听见身后渐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江穆野已经走到了他身前。
身形高大的人弯腰目光温热地看着他,问他:“还记得我提过的得了失心疯的长辈吗?”
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谢星舟反应不过来,没说话。
江穆野勉强笑了一下,“没事,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找机会带你去见她。”
谢星舟眼珠随着江穆野奇怪的表情转动,似乎想要问他为什么。
江穆野却不说,而是把脖子上的什么东西扯下来,塞进了他手里。
谢星舟摊开手心,是那块刻着折翼鸟的玉盘。
他愣愣地看了几秒,抬头看着江穆野:“给我这个干什么?”
“我……”组织了整整一夜的话,江穆野却近乡情怯般感到胆怯,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才别开脸不看谢星舟,艰难道:“我知道你们昨晚闹了矛盾,你去找他吧。”
他?
是谁?
段季泽吗?
谢星舟看着江穆野的侧影,片刻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连江穆野也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小丑,知道他的虚伪和卑劣。
所以现在连江穆野也看不起他……也不想要他了。
“好,我明白了,谢谢。”
自作孽的滋味竟是如此,谢星舟觉得浑身冷得发抖,他攥紧手心的玉,拉开病房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市医院谢星舟不常来,他分不清医院的路,胡乱在一楼出电梯后,他拐了几个弯,最后在医院公园的一条小路上停下。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喘着气,摊开掌心的那块玉,似乎要透过它去审视自己过往的一切。
看看是否真的荒唐可笑,真的不值一提。
可看来看去,他发现可笑的不是段季泽也不是江穆野,可笑的只有他自己。
“星舟。”有人走近叫他。
谢星舟一颤,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段季泽。
昨晚的事情重现,他嘴唇发抖,没有回应面前的人。
段季泽愧疚道:“我们谈谈吧?”
谢星舟回神,又把玉握进手心,平复自己的情绪后站起来,冷冷地看着段季泽:“谈什么?”
“昨晚的事,对不起。”段季泽诚恳道,“堂堂他酒精过敏,但是昨天受了刺激,跑出去后喝了酒,我想送他来医院,他不肯,我只能按照他想的做,不然我不会这么草率地对你说那些话。”
“是吗。”谢星舟向来善于伪装,哪怕心里千疮百孔,他面上依旧面无表情。
恐怕见过他最多情绪的只有江穆野了……
他质问道:“我不在乎你草率,我只寒心你对我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你对于堂堂有那种心思,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我不会横刀夺爱。”
“星舟,你误会了,我对堂堂没有别的心思。”段季泽着急道,“我把他当弟弟,当亲人,我失忆这么多年,一直和他相依为命,他是孤儿,无依无靠,还救了我的命,所以我……”
“我知道。”谢星舟打断他,并不想听他和于堂堂过去有多么亲密。
段季泽却还沉浸在其中,他继续道:“星舟,我一直以为你和堂堂都是把我当成亲人,你画的那些画,我都看了,我们就像兄弟一样在相处,我以为你也把我当成哥哥,原来我们之前是那种关系吗……”
段季泽说着说着声音渐小,竟觉得有些后怕,他想不起来全部的事情,所以不知道自己推远的人,到底是多么重要的第一个人。
“不是。”谢星舟否定了,“我们没有在一起过,我对你……”
他看向段季泽的眼睛,半晌后,一句一顿地说:“我对你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把你当哥哥,因为太思念,所以误会了。”
“那就好。”段季泽松了一口气,在口罩下对谢星舟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谢星舟觉得讽刺极了,转身要走。
段季泽又突然叫住他,说:“堂堂病好之后,我会和他解释清楚,让他来和你道歉。”
“不用了。”谢星舟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段季泽朝他走去,“要的,我们以后还是亲人,而且……我也不希望你被自己对我思念的情绪骗了,你心里有更爱的人,那个人应该就在你身边,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谢星舟闻言微愣,下意识磨砂了一下手心里的那块玉。
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他才不爱江穆野!
“你不用担心。”他转身看向段季泽,“我说过我不会横刀夺爱,至于做亲人,等你想起来,你想起来之后,我们再见面。”
谢星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对段季泽这么豁达决绝的一天,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段季泽见谢星舟渐行渐远,猛地攥紧了手心,一时间心脏和太阳穴也钝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碎片要冲破禁锢出现。
他禁不住弯腰撑在长椅的靠背上,那种后悔、惭愧的情绪便铺天盖地地开始折磨他。
段季泽别开脸,不敢再去看谢星舟清瘦的背影。
第46章 他在害怕什么。
市医院后公园的位置比较偏, 平时散步的病人更喜欢去前院,很少来这里。
谢星舟走后, 偌大的公园里就只剩段季泽一个人。
他望着谢星舟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又愣了许久,才抬手看时间,转身离开。
“段季泽。”没走几步,有人拦住他。
他抬头看去,靠在医院公告栏边的人很熟悉,他认出对方是上次经济课本的主人,是和谢星舟关系匪浅的江穆野。
他有些诧异,确认道:“你知道我以前叫……”
“知道。”江穆野直起身朝他走过来,目光淡淡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段季泽转念一想, 点了点头, “也对,你和星舟是朋友。”
“不是因为他。”江穆野却说, “我们以前也见过。”
“是吗?”段季泽不知信或没信, 只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
两人身量相差无几,几乎平视对方。
但江穆野气场带着与生俱来的凛冽, 和温和的段季泽站在一起,便显得来者不善, 心怀鬼胎, 让人无法随随便便相信。
“信不信由你。”江穆野说, “但我可以帮你想起来从前的事, 可以给你找最好的脑科医生, 甚至是整形医生, 替你修复好脸上的伤疤, 只要你配合我。”
段季泽闻言一愣,意识到对方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但天上不会掉馅饼,他戒备道:“为什么?”
江穆野没立即回答,而是目光幽深地盯着他,像是要透过他的口罩和脸上的伤疤,看出他从前的样子。
“为什么要帮我?”段季泽再次追问。
江穆野慢吞吞从沉默中抽身,突然神伤地笑了一声,看着他说:“大概是为了还你人情……也为了赎罪。”
“人情……”段季泽呢喃,问:“你欠了我什么人情,又要向谁赎罪?”
江穆野却错开他往医院大门走。
“等你想起来,自然什么都知道了,想好之后联系我。”
段季泽手里被江穆野塞了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他没再继续追问,只捏着纸条看着江穆野离开。
轻飘飘的一张黄色标签纸,他握在手里却觉得千斤重。
江穆野的话不断在他耳边重现,谢星舟落寞的背影亦是。
他想记起来从前的所有吗?
当然想。
他想弄掉脸上这层丑陋的疤,看看从前的自己长什么样吗?
当然想。
可这样就意味着要相信江穆野,段季泽谨小慎微,短时间内拿不定主意,但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
谢星舟从市医院出来后,径直回了出租屋。
他进门第一时间洗了热水澡,把昨夜身上乱七八糟的酒味洗干净,也试图洗干净内心复杂难受的情绪。
谢星舟洗完澡后站在洗手台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皮浮肿,面色苍白,嘴唇布满死皮,整个人糟糕极了。
他一向是一个很少把情绪外露的人,即便从前得知段季泽“去世”的消息,他也没把自己弄成过现在这副样子。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谢星舟弯下腰,用力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水浇在脸上。
那块被完璧归赵的玉盘被他放在洗手台上,浸泡在湿漉漉的水里,不慎被他这般剧烈的动作扫落到了地上。
“砰——”一声脆响。
谢星舟猛地一僵,意识到自己碰掉了什么,他一时间不敢睁开眼睛。
浴室里安静地可以听见水滴的流动声,不知过了多久,谢星舟才缓缓睁开眼睛,偏头朝掉东西的方向看去。
不出意外,那块玉碎了,碎得四分五裂。
玉盘上的鸟本就没有刻完,现在碎成这样,就连刻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慢慢的,江穆野归还这块玉时,那副决绝又冷漠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谢星舟突然就笑了,不顾形象地笑得很大声,笑到肚子隐隐发疼,沿着浴室的墙壁蹲了下来。
真是碎得太好了!
他江穆野以为他是谁,以为装成一副豁达大度、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模样,就能让人感恩戴德吗?
谁想要他的狗屁成全!
谢星舟现在什么也得不到,凭什么他江穆野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们这种习惯活在自欺欺人中的愚蠢之人,就该烂在一起才好,何必再去荼毒别人相依为命的纯洁感情!
对,他该和江穆野烂在一起才对……
谢星舟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抓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湿着头发跑出了门。
.
他气喘吁吁地闯进店里,把那名纹着花臂的纹身师吓了一跳,慢吞吞起身招呼他。
“你好,纹身?”
谢星舟没说话,径直往纹身床上一躺,把湿漉漉的头发枕在蓝色的枕巾上。
纹身师阻止无果,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用平板调出一些设计图,递给谢星舟。
“客人,可以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或者是你自己有想法?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
“不用。”谢星舟面无表情,把左边的耳朵露出来,指着说:“在这里纹一颗痣。”
“痣?一颗痣?”纹身师震惊道,“你去隔壁美容院的小作坊都能做,不用来我这里。”
谢星舟还是不说话,模样倔强。
纹身师见他神色怆然,体贴推荐道:“要不你再看看我们店里的其他设计图吧,你这么好看,纹什么都好看的,之前有个帅哥来店里纹了一只洋桔梗在这儿,特别性感!”
纹身师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胯部。
谢星舟闻言,眨了眨眼睛,视线不由落在了纹身师的胯部。
在那里纹洋桔梗,他倒是见过,只是很遗憾,从前没有认真看。
半晌,他收回视线看着天花板,奇怪地问了一句:“疼吗?”
纹身师不明所以,自顾说道:“你问纹身疼不疼?如果纹一颗痣的话,那肯定不算疼,不过要是那个帅哥纹的洋桔梗,就要疼多了,毕竟是重瓣花,挺复杂的,咋了,怕疼啊?”
“嗯。”谢星舟闷声回答,话音刚落又改了口,“不怕。”
江穆野大概是不怕疼的吧。
“那要不你也纹一个?”纹身师笑着说。
谢星舟却固执,指着左耳垂坚持道:“就纹一个痣。”
“行把。”纹身师见说不动,便妥协道,“趴好了,就算只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