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么晚了,去我家。”江穆野不容置喙道。
谢星舟咬着嘴唇犹豫,他挂念出租屋里的红木雕刻板,虽然走之前遮了起来,但他还是怕前些天洛海市的阴雨天气让它变潮了。
“这么多天没回,你那小破房子肯定落了灰,公寓有保姆定时打扫,干净。”江穆野见他犹豫,说。
晚一天就晚一天吧,谢星舟妥协地点了点头。
江穆野却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搬去我那里住?”
谢星舟一愣,从前江穆野很少带他回去,有时候过了一夜,第二天他要走,江穆野也从不留他。
他从没听江穆野说过要他搬去住的话……
“为什么要搬过去?”谢星舟揪着画板带子,试探地问道。
江穆野趁着红灯的档口,停车扭头看向谢星舟,他勾唇笑了笑,“我不喜欢异地恋。”
谢星舟抬起头,不禁小声嘀咕:“这算什么异地恋。”
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
江穆野从鼻腔里笑了一声,不再搭话,也不知道是不容他考虑,还是在给他时间考虑。
谢星舟也拿不定主意,他倒觉得住在哪里无所谓,只是屋子里的东西太多,搬起来不方便。
两人很快到家,江穆野的公寓确实和离开时没多大变化,阿姨定期来打扫,连水箱里的水都清澈见底。
谢星舟把画板放在以前喜欢放的位置,和往常一样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客厅里的水箱。
他发现里面还是没有养鱼,也不知道江穆野把这么大一个只有水的水箱放在这里做什么。
“在看什么?”江穆野从身后拦腰抱住他,手腕横在他身前。
“没什么。”
谢星舟摇头,看着江穆野拇指上的乌青说,“上点药吧?”
“不用。”江穆野在他耳边轻笑,“你要是愧疚,就让我也咬一口,咬在显眼的地方。”
说罢,他作势真的要咬在谢星舟脖子上。
怕江穆野又折腾人,谢星舟忙推开他,提醒:“快两点了。”
江穆野笑着放开他,“不逗你了,跟我过来,带你看个东西。”
谢星舟茫然地被拽着,和江穆野一起走进一间格局颇大的房间里。
这间房在江穆野的健身房旁边,之前是卧房,但一直闲置着没装修,房间往外延伸出一个观景的露台。
两人站在露台往下看,可以看见洛海市中心的江滩,江滩上修着亭子和古楼,古楼上的红灯笼到夜里便亮着灯,映得江面波光粼粼,景色极美。
江滩对面是洛海市最高的地标性建筑,建筑顶尖高耸入云,同样在夜里亮着五彩绚烂的夜灯。
谢星舟的导师冯寄略懂些建筑美学,之前对谢星舟提过几句这座建筑其中的精妙,谢星舟便想找个机会画下来,只是一直没有寻到好的作画视野。
现在他站的这个露台,就是极佳的位置,他兴趣盎然,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已然打起了腹稿。
江穆野视线落在谢星舟紧紧抓着露台栏杆的手指上,突然说:“搬进来,就把这里改成你的画室。”
“真的?”谢星舟回头看他,眼底是藏不住的欣喜。
“骗你干什么。”江穆野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目光灼热,“头发长了。”
谢星舟却又垂下视线,“我家里东西多。”
“我帮你搬。”江穆野随即道,放在他头顶的手一直没拿下来,“头发还剪吗?”
谢星舟迟钝地抬手碰了碰耳后略长的头发,点头:“剪。”
“什么时候剪?”江穆野低头看他。
谢星舟便仰头和他对视,掀起眼皮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搬家那天剪。”
笑影扰人心神,江穆野微怔,半晌后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
“谢星舟,你上辈子一定是浪死的。”
他把谢星舟拽进怀里,在地标建筑绚烂的灯光映衬下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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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那天兴师动众,赵临和关承都来帮忙了。
赵临最积极,像是故意要在江穆野面前好好表现一样,什么重活都抢着干。
他把谢星舟整理的作品箱搬上车,回来喝了一口水,见谢星舟正在一张大长桌前,跟一块笨重的红木头较劲儿。
赵临便兴致勃勃地跑过去,要替谢星舟搬。
谢星舟却紧张极了,伸手护住,“别,你搬别的就行……”
赵临不解道:“这木头死重,谢学霸你细胳膊细腿的,折了咋办,我帮你!”
“不用。”谢星舟神色执拗,甚至不让赵临碰到木板。
一旁的关承见状,便将赵临一把拉开,提醒他,“这是给穆哥刻的木雕像,你什么都不懂,粗手粗脚弄坏了怎么办?让你干别的就干别的。”
“哦。”赵临神色沮丧,伸长脖子朝木板上看了一眼,但谢星舟护得严实,他看不清。
关承拽着赵临去搬别的了,谢星舟还没松口气,江穆野又走了过来,他不禁及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江穆野把手里的水瓶扔进垃圾桶,不由分说地要去搬红木,被谢星舟一把拽住手腕。
“怎么了?”江穆野问。
谢星舟紧张道:“我怕弄坏了,你们不懂这个的。”
江穆野便笑了笑,“我小心一点就弄不坏,再说了,这板子不也迟早是我的?弄坏了我不介意。”
谢星舟目光微闪,不去看江穆野脸上刺眼的笑。
他执着道:“我可以自己搬。”
“行……那你小心点。”江穆野奇怪地看了他几秒,妥协地收回手,“有事叫我。”
江穆野继续搬东西去了,谢星舟才靠在桌沿上,松下一口气。
谢星舟没太多生活用品,只是书画和雕塑作品比较多,这些东西分箱装着,需要来回运两三趟。
江穆野和关承先开车运东西走了,赵临在楼上收拾残局。
谢星舟则怀里抱着那块红木,站在出租屋楼下等几人。
洛海市夏季绵长,天气常年酷热。
谢星舟站在树荫下,也热出一身薄汗,怀里的板子很重,他的手很快累得酸疼。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以为是赵临收拾完下楼了,便转头看去,却只看见一团矮小的身影飞速从楼道里蹿出来。
谢星舟躲闪不急,被对方撞了个正着,他后仰着腰倒退几大步,才保住怀里的板子。
那矮小的身影见撞了人,忙把怀里的挎包抱紧,对谢星舟不停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刹住车。”
他声音稚嫩,听上去像个小孩,等他道完歉直起身,谢星舟霎时被惊艳——他长得很可爱。
“没关系。”谢星舟潜意识里是喜欢可爱的东西的,就比如赵临,比如面前这个孩子,于是他没有计较。
于堂堂感激地看着谢星舟,他有急事,得到原谅后便想走,但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
他从包里掏出一张传单,递给谢星舟,“我哥哥在洛大校门口附近新开了一家书吧,在里面可以看书和自习,还有甜品和饮料卖,你去报我于堂堂的名字,请你免费喝饮料!”
“谢谢,不过不用……”谢星舟说。
于堂堂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见他腾不出手,直接把传单塞进他背包口袋里,然后转身跑了。
“记得报我的名字哦!我叫于堂堂!”
谢星舟不由笑了,也没把传单拿出来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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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大学校附近新开的一家书吧,名叫“一品书屋”,装潢时尚,环境安静,才开业几天,便吸引了许多大学生来看书喝饮料解暑。
于堂堂一口气从出租屋跑回一品书屋,往吧台后一座,朝站在吧台里高大的人影伸出手。
他喘着气说:“哥,累死我了,给我一杯西瓜汁!”
“堂堂,小声点。”那人转身递给于堂堂一杯西瓜汁,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将自己围得严实,看不清容貌。
于堂堂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心虚道:“知道了。”
他压低声音,又问面前的人,“哥,你热不热?”
“不热。”
于堂堂瘪瘪嘴,说,“现在我们有自己的店了,哥你在自己店里就别戴口罩了!”
“我怕吓到客人。”那人低声笑了笑。
于堂堂急道:“哥你一点都不吓人,谁敢说你,我就揍谁。”
“小孩子。”那人无奈地摇头。
于堂堂哼了一声,赌气地别过头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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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临和关承帮忙搬完家,谢星舟想请他们一起吃晚饭。
江穆野在谢星舟身后瞪了他们一眼。
两人立马心领神会,忙摆摆手,一溜烟跑了。
谢星舟见两人头也不回消失在电梯里,转身瞥了江穆野一眼,低声:“幼稚。”
“我改天再请他们吃饭。”江穆野抱住他,“你今天第一天搬进来,得陪我一个人吃。”
谢星舟推开他:“脏死了,去洗澡。”
江穆野搬家弄了一身汗,他轻啧一声松开谢星舟,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等我。”
“嗯。”
画室已经改装好了,江穆野还在侧面给谢星舟安装了一张和出租屋一模一样的刻台,刚好可以把红木雕刻板放上去。
谢星舟的作品没让旁人弄,纸箱子此刻还堆在画室的空地上。
江穆野去洗澡了,谢星舟得了空,便把红木放回刻台上。
弄好后,他开始清点木刻的工具。
圆口刀、斜刀、平铲刀、排刀、方口刀……
唯独少了三角刀。
三角刀口径不同,很难找到一把顺手的,前面的线条都是用相同的工具刻的,如果再换……
谢星舟不希望这个作品变得不完美。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段季泽的生日了,这是给段季泽准备的礼物,已经准备了大半年了。
谢星舟不想浪费之后的时间在重找一把顺手的三角刀上。
门外江穆野洗澡的流水声不断传来,谢星舟心头越发烦躁和焦虑,不等江穆野出来,他便一个人返回出租屋找刀去了。
此刻的他哪里还记得要不要陪江穆野吃饭——这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谢星舟花了不到二十分钟赶回出租屋,在出租屋里里外外找了三遍,却一无所获。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的人户亮起了灯,周围满是烟火味,只有出租屋空荡荡的。
谢星舟绝望地靠在门口——他记得红木包括这些工具都是他亲自收起来的,没让任何人碰过,他当时抱着红木,工具便装在背包里,背在背上……
‘我叫于堂堂!’
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谢星舟猛地站直身体。
碰过他背包的人只有那个小孩儿了,不管有没有用,他也要去找找。
谢星舟手忙脚乱地摸了摸口袋,但于堂堂给他的传单还在背包里,背包没有背出来。
他只能努力回想,只想起那家书吧叫一品书屋,在洛大正大门口附近。
好在这里离洛大不远,谢星舟便离开出租屋,打车赶往洛大正大门。
时间已经很晚了,校门附近的店大多已经打烊,那家书吧正门也熄了灯,只有一旁面对一条深巷的侧门开着。
门口放着一辆货车,车里装着很多制作甜品的原材料,有人正在往店里搬东西。
谢星舟不作多的考虑,走过去想找人问问。
巷子里的灯光微弱,搬东西的人被货车庞大的车厢遮住,只能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谢星舟走得急,匆匆绕开货车,走到车背后。
他朝搬货的人看去,高大的身影落进眼里,一时间,他止住了想要开口的话,手指不禁有些颤抖。
这个背影和他在首都高速公路旁看见的那个一模一样,甚至连衣服鞋子都是一眼的。
都一样像段季泽。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偏偏巧合的事还多得让他接连撞上,让他波澜起伏的心无法平静。
虽然知道不可能,谢星舟还是不由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人。
“你好。”他紧张地出声。
那人抱着一箱水果转过身,从纸箱子后探出头,露出不算年轻的容颜,“你好,有什么事吗?”
果然不是。
谢星舟眼底浮现出失望之色,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那人见他不说话,便只顾道:“哦,你是洛大的学生吧?新人优惠有的,只是今天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谢星舟心头的过山车慢慢开停,他尽力扯出一抹笑,问道:“于堂堂是……?”
“于堂堂啊,那是我们小老板。”那人笑着说,“你是小老板的朋友吧?打烊之后他就和大老板一起回家了,你要不明天再来找他吧!”
“哦、好,谢谢。”谢星舟心不在焉地点头,转身走了。
那人见他背影有些失魂落魄,便多看了几眼,但很快也收回视线继续往店里搬东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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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星舟从巷子里走出来,原本虚浮的脚步越走越快,心底久违的铺天盖地的悲伤感也越来越浓烈。
到最后,他只能发泄般沿着洛大沿途的围栏跑起来,一直往市中心跑去,一直跑到没有力气。
他停下来,弯腰撑着膝盖喘气。
地面上晕开两滴水渍,他抬手摸了摸,才知道自己不争气地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丢了一把三角刀,不过是认错了一个人,不过是……不过是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洛海市夜里的风裹在身上,是极冷的。
谢星舟哭累了,抱紧手臂直起身。
这条路空荡荡没有行人,只偶尔有车疾驰而过,显得谢星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