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可以被称为历史的开端。
人类憧憬神明,为他建造神殿,塑造神像,奉上香火与信仰,期盼神明的庇佑,表达自己的感激。
神明却在此之后独自居住在世界的尽头。
人类绝对不能轻易来寻找神明,因为那是亵渎,也是背弃。】
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少年站在神明面前,用自己略显拙劣的语言,描述了这样的传说。
“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来到这里?”
穿着及地的浅白长袍,黑发披肩的神明神情掩藏在阴影下,俯视着神座下的少年,意味不明地问道。
“我是被神明抛弃的孩子,大家都这么说。”粉发的少年说着自贬的话,脸上挂着开朗的笑,“我看不见大家说的神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日复一日进行祈祷。所以我想见见神明大人,见见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明。”
“如果来见您就是背弃,那早已被您抛弃的我,一定是有资格来的。或许这个世界,也只有我才能来见神明大人。”
名为钟泉的少年,注视神明的眼睛亮得惊人。
神明沉默了片刻,半晌轻笑一声,缓缓从神座而下。
漆黑如夜的长发迤逦,抬眸间流转出冷月般的清冷,深翠眼眸深邃神秘。
表情浅淡的神明不言不语就足以拥有万物。
钟泉微微张开口,眼神发愣。
恍惚间,他听见神明的许诺:“你有个很有趣的灵魂。这里并不排斥这样的灵魂。”
随后神明拂袖离去,也带走了一片天光、一缕春风。
听懂了神明言下之意的少年傻乎乎地看了一会他的背影,才慌慌张张地跟上了。
压抑不住的笑意藏在少年咧开的嘴角。
神之国度有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客人。
钟泉正如他自己所言,并不敬神,也不畏惧有关神明的一切。他自然而然地发问,如呼吸般接受着自己不了解的一切。
“神明大人,为何要定下天命呢?”
“天命是为尚且稚嫩的世界安排的道路。遵从道路的人,可以达成世界的轮回。世界由此成长。”
“那如果有一天,有人违背天命的话,会怎样?”钟泉在沉思过后,忽然抛出个略显叛逆的问题。
可他似乎并不觉得冒犯,认真地看着几步之遥的神明,想要得到答案。
黑发绿眼的神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回答了:“天命难违。”
“如果真有人违背天命,打乱我定下的轮回,那就证明,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天命了。”
神明言尽于此,却好像还有什么隐瞒着。
可他并不打算再说,转过身,自顾自用神术打理一朵云彩的形状。
钟泉若有所思地盯着神明施展神术的身影,难得压下了好奇,没有追问。
时间对于神明而言毫无意义,可对于少年来说,却足以在转瞬抽枝生长,变成强壮有力的青年模样。
“你似乎长大了些。”某日,神明照常绘出星云轨迹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是的,神明大人。”沉稳了些许的粉发男人笑得一如既往,“按照人类的算法,我已经成年了。”
“嗯。”神明点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征询式地问他,“人类的成年,是会收到礼物的吗?”
这些年,他也从人类少年那里理解了礼物的含义。
“没错,神明大人是想要送我礼物吗?”钟泉的眼睛也如初见时,明晃晃地亮了起来,“如果可以,我想要一把什么都可以斩断的宝剑。”
“宝剑?”神明疑惑地蹙眉,“人类向来祈祷金银财宝、富贵荣华,你只要这个吗?”
“嗯,这个就足够了。”钟泉毫不犹豫地回答。
神明实现了他的愿望,赐予了他强大无匹的宝剑。这把剑从此成为他片刻不离手的宝物。
“对了,神明大人知道下界出现了新的思想吗?”一天,钟泉在众星闪烁的花园里,一边擦拭宝剑,一边闲聊般问道。
“不知。”神明的回答格外冷漠,也不在乎一直呆在这里的青年如何得知下界的事情。
他在照看一支枯萎的花,却没有用神力强行让它恢复生命,只是如常人一般浇水,赐予阳光。
“真可惜。”粉发青年顺着视线看向那支花,感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叹息花朵,还是神明的不知。
从这天起,钟泉的行踪变得莫测了起来,常伴神明的身影渐渐不见。
神明却好像早有预料,从容地接受了这一切,不去寻找,也不着急。
仿佛冰雪尘封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在神明未曾知晓的下界,由某股思潮掀起的改变愈演愈烈,不知何时,拥有这样思想的人汇聚成了足以惊世的力量。
他们有着名为“神明已死,众生当起”的口号。
出自被称为曙光的领导者——钟泉。
神明再次见到钟泉时,昔日的少年失去了稚嫩与迷茫,变得强大而不可摧毁。
“好久不见,神明大人。”穿着黑色劲服,粉发青年对坐在神座上的神明自如地挥挥手。
“……”神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看着钟泉得不到应答,自顾自走上了台阶,毫不迟疑地站上了神台,来到了他身边。
“为什么不回答我呢?”粉发青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似的,变魔术般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盒子,“明明我特地给您带了礼物。”
“……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黑发绿眼的神明看了眼那个盒子,微微摇头。
“我知道,神明没有生日。”钟泉笑得开朗,“可并不是只有生日才能得到礼物。”
他轻巧地打开了盒子,露出里面黑色的漂亮宝石。
然后迅速将宝石刺入了神明的胸膛。
污染的暗色侵蚀了光辉,只是眨眼间,神明的气息就微弱了。
“在告别的时候,也会收到礼物。”粉发青年注视着感受到痛楚手脚蜷缩了一瞬的神明,轻声说道。
神明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抿紧了唇,静静地看着他掏出了自己赠送的宝剑。
“您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是早就预料到了吗?”钟泉手持那把稀世罕见的宝剑,缓缓靠近神明,锋锐的剑光在神明的胸前闪烁,“还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神明仍然不回答。懊悔与怨愤从来与他无缘。
“所以,您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说话呢?”看着神明这副模样,粉发青年呢喃了一句,手下用力,剑尖刺穿了白袍,溅出金色的光点。
那是神明的血。
“原来这真是一把能斩断一切的宝剑。”钟泉注视着急速虚弱下去的神明,扯了扯嘴角,却没能成功勾起弧度,反而变成了要笑不笑的诡异表情。
“它帮我斩断了过去、斩断了记忆,现在也斩断了世界的曾经。”他一字一句回忆着,慢慢跪坐在神明身边,托起了那双逐渐冷却的手。
有漱漱而下的泪水,从青年骤然哀恸的眼中掉落。
“现在,您满意了吗?神明大人。”
神明疲倦地睁开眼,那双深翠的眼瞳中,印出了青年痛苦的表情。
“您所希望的天命,我已经帮您解开。现在,您自由了。”钟泉垂下眼眸,语气沙哑,“我孤独的、温柔的神明大人,独自在世界尽头守候的神明大人,被天命束缚着的神明大人。”
“……我爱着的神明,你自由了。”
黑发绿眼的神明长久地回望着他,像是要将那难言的悲伤身影永远记下。
最后他伸出手,轻触了青年的眼泪。
那是透明又悲伤的东西。
是神明来到这个世界时,看见从人们心里流淌出来的事物。
刹那的动容,让神明愿意用自身为约束,变成养料,给予世界新的希望。
“今天,我养的花开了。”逐渐消散的神明第一次软下声音,像是安慰,“是很美的花。所以,不要拿这张哭脸去见它。”
“以后,也会有更多的花吧。”他这么说着,安静地闭上了眼。
粉发少年拢住飘散的光点,咬牙不想流泪:“嗯。”然而还是有透明的雨滴顷刻间打湿了地面。
第14章
这段表演结束时,所有人都沉默着。
直到模拟屏停下运作,投射出的景色迅速分解消失,站在场景区域的两人恢复了普通的装扮,才渐起了一些声音。
“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杨语望着重新站在大家面前的两人,忍不住喃喃,仿若上帝精心勾画的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就连一贯冷静的安玛斯也搭了句嘴:“的确是非常出人意料的表演。”
坐在他们后方的夏元没有说话,只是抿紧了唇,忍不住扶了扶眼镜,指尖轻动,在虚拟屏上记录什么。
“啪啪”
深棕发的老师率先鼓起掌来,随后下面的同学像是后知后觉,浪潮一般的掌声慢慢涌起了。
面对这样的场面,粉发少年笑得平和,很坦然地接受了,只是注意力仍然放在一旁的黑发少年身上。
被注视的星斗脸色并不好,微微垂下眼眸,拒绝了和任何人视线相交,唇线勾出平平的弧度。
温纶注意到了这一点,想跟他说些什么,刚刚抬起手,就瞥见了那双空无一物、谁都不曾放入的翠绿眼瞳。
那双在第一次见面时,明明有好好看着他的眼眸。
犹豫了一会后,温纶缓慢地放下了手,也低下头,不再看了。
封雪松轻咳了两声,止住了有愈演愈烈趋势的鼓掌声,等教室重新安静下来,才转过身,准备做出一些点评。
然后一眼就发现这两个学生散发着微妙的气息。
他有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已经说了什么责备的话,还是说他们都不喜欢鼓掌,怎么一会儿时间,就变得这么古怪了。
但作为老师,这些事情可能需要课下再单独谈。
现在得好好把这节课教完。
封雪松压下杂绪,把目光先转向了星斗:“这次的剧本并不限制发挥。星斗同学饰演的神明,有体现出作为神明的冷漠与淡然,作为新人,总体上是合格的。但也因为前段的冷酷过于深入,会导致后段的角色转变略显僵硬。虽然出现反差会使剧情有起伏,但前提是有伏笔。”
“怎么处理角色性格变化时的心情与表现,还需要多琢磨。动作方面的细节,未来的课程里我们会进一步解说。”
“谢谢老师指点。”星斗低声应了,默默捏紧了拳。
暂时把这个学生的问题放一边,封雪松看向温纶。
脸上常挂着笑的少年此刻卸下了笑脸,看上去略显冷酷。
可并不能干扰他的评价:“比起你入学时的表演,这次在处理感情上,似乎有所瑕疵。”
“大概是人太多了。”温纶弯了弯眼眸,“稍微有点紧张。”
封雪松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你对少年钟泉的演绎上似乎偏重于体现对神明的好奇与依恋,但成年以后的表演也没能完全压下这些感情,使得角色沉稳的一面变得薄弱了。”
“不过设计的台词与结局是符合你表演出来的逻辑的,这一点值得称赞。可这一次的表演,你加入太多个人痕迹,显得与原定角色不太吻合,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面对这样的严厉评价,粉发少年不慌不忙,甚至还能笑起来:“所以才能顺利推导向这个结局,而不是原来神明被杀后钟泉径直离开的结局,不是吗?”
深棕发的男人平静回答:“也是因此,我才为你们献出了掌声。”
在其他人不解的目光中,他解释道:“毕竟这个故事并没有‘不合逻辑’,少年钟泉对神明的感情从未消失,于是有了不一样的结尾。这堂课也并不是要求你们复刻别人的表演,而是各自的理解。”
“你们表演出了自己的理解。”封雪松对两人点点头,随即转向下方,“他们做出了不错的示例,你们也该明白,在这节课,重要的不是一味模仿,而是拥有自己的想法。”
台下的学生们若有所思,还有些人忙不迭地动起手,在虚拟屏上大刀阔斧地修改着什么。
看见不少人恍然开朗的表情,封雪松明白示范意义达到,不用多留这两人,就挥挥手,让他们自行下去了。
星斗只说了那一句话,后来没管跟着一起离开的温纶,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座位上。
温纶也收敛笑意,没有刻意靠近他,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杨语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回来,下意识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碍于关系一般,不好问出口,有点纠结。
而这时封雪松已经开始抽选其他学生进行表演了,不幸的是,杨语被抽走了。
苦着脸的金发少年离开后,失去了对星斗观察的第一位置。
于是坐在杨语旁边的安玛斯获得了这一机会,但性格并不细腻的他没有察觉出什么问题,只以为冷着脸的星斗也在认真看大家的表现,并没有深思。
他也不像杨语,能毫不避讳地表现出兴趣,在被拒绝过一次后,傲气与面子让他不会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看向拒绝过自己的人。
更多的注意力被摆放在台上的表演。
所以错过了黑发少年一直紧紧攥着的手,和某一瞬间水汽上涌的眼睛。
星斗看着台上新一轮表演,心里却上映着自己的舞台。
作为真正的表演者,他比谁都要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和温纶对于这个剧情的理解并不一致。
或者说,从一开始,两人的理解方向就不同。
星斗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