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澜始终低着头,无论是龙椅上的苏宸,还是他身后的其他大臣们,都没有注意到他变幻莫测的神色。
宋初扬眼底流露出一丝讽刺,而苏宸却喜出望外道:“老师所言极是!礼部尚书……”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礼部尚书已经被拖出去砍了,便随手指着一人道:“那个谁,以后你就是礼部尚书了。刚刚太傅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立刻给朕准备禘祭事宜,办好了,朕重重有赏。”
然而庸平关天堑仅仅拖住了神威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显德四年的秋天,一路势如破竹的神威军,打到了京城附近。
攻打京城前一天的晚上,苏昱带着一个包裹去了隔壁主人的营帐。
他将包裹递给主人,说:“这是我托舅舅找工匠打造的胸甲。我一直想为阿鹤打造一副合适的胸甲,只是寻找原料和锻造胸甲都废了一番功夫,到今日才终于制成。明日攻城时,阿鹤便将这胸甲穿上吧。”
纪元鹤将包裹拆开,发现这胸甲做得极薄,几乎没有多少重量,却又格外坚硬。他想起自己胸口那道疤痕,解释道:“我胸口的疤痕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时留下的,我那时候还年少,作战经验不足,又总被军队里的刺头儿看不起,我想证明给他们看,才在对敌时失了手,此后我再也没有犯过那样的错误。”
苏昱想象着主人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露出了憧憬的神情:“要是我早点认识阿鹤就好了。”
纪元鹤笑起来:“我也想早点认识阿昱,听说你年少时风华绝代,是京城里不少大家闺秀的梦中情人呢。”
苏昱也露出了笑容,纪元鹤望着他盈满笑意的眼睛,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阿昱,攻下京城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他收起笑容,格外严肃地问:“你想成为皇帝吗?”
苏昱想了想,认真地反问道:“那阿鹤又是怎么想的?你希望我做皇帝吗?”
纪元鹤犹豫道:“我……”
苏昱凝望着主人的眼睛,说:“还请阿鹤直言,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当然……不希望你做皇帝,”纪元鹤低下头,声音里似乎没什么底气,“那个位置不仅意味着权力,更意味着责任,我知道你不会成为苏宸那样的昏君,但我担心你的身体……”
他说完,又小声喃喃道:“抱歉,是我太自私了。”
“那我便不做皇帝。”苏昱语气肯定地说道。
纪元鹤没有想到苏昱竟然如此笃定,不由愣住了,他的双唇开开合合,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想当皇帝吗?那可是无上之尊……何况,你本来就是皇室血脉,如今又是老百姓们心目中的活菩萨,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做这个皇帝了。”
“我答应过阿鹤,要一直和你镇守北疆,如果做了皇帝,我就要食言了,可我……不想跟阿鹤分开。”苏昱说着,往主人身边凑了凑,他的态度十分随意,仿佛并不是在探讨关系到整个大历王朝未来的大事,而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纪元鹤追问道:“那你不会不甘心吗?你离那个最尊贵的位置,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苏昱嘴角微勾:“可是,我已经有阿鹤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我不甘心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让主人能够幸福圆满地过完一生,主人快乐,他就快乐,主人幸福,他就幸福。他才不想做什么皇帝,他只想永远跟主人在一起。
纪元鹤的眼眶湿润了,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地向苏昱靠过去,主动吻住了苏昱。
苏昱愣了一下,用力揽住主人的身体,加深了这个吻。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苏昱的耳朵里只能听见两个人扑通扑通的心跳,他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甚至开始期望这个吻能延续到天荒地老。
第46章 被困在后宫的大将军 21
显德四年九月初四,注定是一个要被载入史册的日子。
破晓之时,神威军已经列阵于北定门下。
经过大半年的发展,神威军已经从起兵时的三十万人,增加至今天的四十多万人。士兵数量虽然增加了,但神威军的纪律却没有松懈半分。此时,北定门下的神威军队列整齐划一,井然有序,而城楼上的禁军却乱成一团。
战争还没有开始,胜负却已经注定。
士兵将战鼓擂得隆隆作响,纪元鹤拔出佩剑,准备下达攻城的指令,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明黄色突然出现在城楼上。
苏宸似乎是不顾其他人的劝阻自己跑来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侍卫和太监。
新任总管太监气喘吁吁地追在苏宸后面,口中喊道:“陛下!陛下小心啊!叛军手里有种奇怪的兵器,能远隔数十丈取人性命!陛下万不可以身试险!”
城楼之下,苏昱眯起眼睛看向苏宸,不知苏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别拦着朕!朕有话要同皇叔说!”苏宸一把推开拦住他的士兵,趴在城墙上,俯身对苏昱大喊道:“皇叔!你与朕同为苏氏子孙,血浓于水,且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关系亲厚,怎就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苏昱听完苏宸这一席话,心里只觉得好笑,都到了这个关头,苏宸反而跟他打起了感情牌?
苏宸又嚷道:“皇叔!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心衰之症并非疾病所致,你是中了毒!那毒的解药只有朕才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弄清苏昱对这件事的反应,但距离太远,他根本看不清苏昱的表情,只有继续喊道:“只要你现在撤兵,朕就把解药交给你,你还是朕的皇叔,大历的安王!朕可以把庸平关以北的所有城池赐给你,作为你的封地!”
苏昱神色冷峻,仿佛没有听到苏宸的话一般。
苏宸见苏昱没有反应,又把希望寄托在纪元鹤身上:“纪将军!你不是在给皇叔找神医吗?他的病根本用不着什么神医!只要你们撤兵,朕就把解药送给你们,如何?”
苏昱转过头看了主人一眼,发现主人似乎有所动容,立刻道:“阿鹤!休要听他胡言!”
苏宸还以为苏昱不相信自己,不管不顾地吼道:“皇叔!朕没有骗你!你相信朕!那毒药名叫化元散,你十四岁时,父皇便开始给你下毒了。哦,对了,你那个贴身内侍也能作证!就是他把毒下到你的饭菜里的!”
苏昱发现纪元鹤眼底竟然流露出一丝犹豫,他震惊于自己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同时当机立断地拔出长管火铳,对准苏宸的脑袋,点火发射。
他的动作快到让纪元鹤都没反应过来,更别提城楼上的苏宸了。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苏宸的额头中间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孔洞,鲜红的血液溅在明黄色的龙袍上,看上去分外刺眼。
苏宸笔直地向后倒去,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总管太监大喊一声:“陛下!!!”
纪元鹤猛地转头看向苏昱:“阿昱!”
苏昱却对纪元鹤拱了拱手,神情肃然地说:“将军,昏君已死,请将军下令攻城。”
纪元鹤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举起手中的剑,下达了攻城的指令。
苏宸之死对城楼上的禁军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以至于神威军攻城之时,那些士兵都躲在城墙后面,连头都不敢往外探。神威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下了北定门。
北定门被破,其他城门也没能坚守太久。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神威军顺利地攻下了整座京城,十二城门都被苏昱指派的人严加看管起来。
天亮时分,苏昱独自一人走进了太庙。
这里供奉苏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同时也是原主的送命之地。
庙内弥漫着檀香的味道,似乎前不久才刚刚举办过一场祭祀仪式,祭祀用的各色物品还摆在桌案上,没有来得及撤走。
苏昱面对着神龛中的牌位,缓缓跪下,朗声道:“昏君苏宸,暴虐无道,损我大历之根基,毁我苏氏之祖业。今昏君已然受死,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苏昱不才,但一定会守住大历的山河,保我大历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他此来太庙,既是想给苏氏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也是给原主一个交代。既然他借用了原主的身体,就该承担起作为皇室子嗣的责任。
苏昱说完,又默默地跪了片刻,才站起来走出太庙,纪元鹤正在门口等着他。
两人一起走下台阶,却发现台阶之下,文武百官已经跪了一地。
见苏昱出来,一位大臣立即喊道:“安王殿下!请安王殿下登基为帝。”
百官们齐声高呼道:“请安王殿下登基!”
纪元鹤有些紧张地看了苏昱一眼,苏昱对主人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扬声道:“本王无意称帝,诸位请回吧。”
大臣们一片哗然,有人劝道:“安王殿下,您是高宗皇帝之子,又为大历铲除昏君,匡扶大义,请您登基为帝!”
“本王无意称帝,诸位可以从宗室之中推举合适的人选。”苏昱语气坚定地说。
双方僵持不下时,忽然有一位身着大红色衣袍的男子从人群后面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阔别多日的宋初扬。
宋初扬先是对苏昱和纪元鹤拱了拱手:“安王殿下,纪将军,别来无恙。”
他的脸上写满了快意,苏昱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也作了个揖:“宋公子,别来无恙。”
宋初扬转过身,对着文武百官说:“本宫这里有一人,或许比安王殿下更适合继承先帝的位置。”
他一面说,一面拍了拍手,很快便有太监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
在场的大臣都愣住了,有人试探着问道:“这孩子是……?”
宋初扬微微一笑道:“他是先帝的儿子。”
“怎么可能?”一众大臣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据他们所知,先帝苏宸不近女色,后宫里那些妃嫔,都是当年穆宗苏晁强塞给苏宸的。苏宸只把这些妃嫔当作摆设,从未跟她们圆过房。
宋初扬转头看向苏昱,认真地解释道:“这孩子的生母是一个宫女,趁先帝醉酒之时上了他的龙床。先帝醒来后暴怒,想要将那宫女处死,是本宫及时发现,将她救了出来,安置在无华阁内。不曾想那宫女竟然有了身孕,并生下了这个孩子。先帝实在厌恶那宫女,既没有给这孩子取名,也不曾向世人公布过他的存在,但他的确是先帝的亲生骨肉。”
苏昱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台阶下已经有大臣嚷嚷道:“你刚刚说有比安王殿下更适合继承皇位的人?就是这个孩子吗?”
宋初扬点点头:“正是。”
那大臣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辩驳道:“荒谬!安王殿下乃是高宗第九子,登基为帝名正言顺。而这此子乃昏君之子,怎配与安王殿下相提并论?何况,他是先帝的儿子,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
“是啊!”有人窃窃私语道,“或许他是宋贵妃自己的孩子也说不定,毕竟宋贵妃也是个男人啊。”
那个大臣听见了这句话,神情愈发激愤:“混淆皇室血脉,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还请宋贵妃慎重!”
宋初扬冷笑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先帝之子,自然有查证的方法。本宫的九族,还轮不到你们来诛!”
这话让一众大臣想起不久之前宋初扬在早朝上怂恿苏宸杀死他亲生父亲宋万钧那一幕,他们只觉得不寒而栗,都不敢再多言。
正在与宋初扬对峙的那位大臣却十分固执,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冷声道:“宋贵妃有什么证据,为何不摆出来让臣等看看!”
苏昱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本王确实无意为帝。若此子为苏……先帝之子,那他的确比其他宗室子更有继承皇位的资格。至于此子是否为先帝亲生子,自然有验证的方法,先帝的尸首此刻还未入殓,只要滴骨验亲,便能验明其身份。”
苏昱知道,所谓滴骨认亲滴血验亲都是无稽之谈,但古人却格外相信这种伪科学,他也只能利用这种伪科学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将守在外面的两个神威军士兵喊进来,吩咐道:“你们去将那昏君的尸首挪到这里来。”
士兵刚要离开,廊柱后面忽然闪出一个人影。那人举起一支火铳,瞄准了纪元鹤的胸口。
苏昱和纪元鹤的注意力都在宋初扬和那个孩子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身着儒袍的男子。
砰的一声巨响,那男子被后坐力震得倒退几步,跌倒在地面上。
纪元鹤察觉到危险来袭,迅速地侧转身体,那枚弹丸从他胸口擦过去,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一瞬间,苏昱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接住了主人倒下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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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被困在后宫的大将军(完)
“我没事,阿昱,我没事,别担心。”眼看苏昱呼吸急促,似有哮喘发作之象,纪元鹤连忙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抚苏昱的胸口,试图帮他平缓呼吸。
那枚弹丸从纪元鹤胸前擦过去,但他穿了苏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