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为老百姓降妖除魔了,关键莫庄主这不是死了吗?”
沈清玄闻言,默然半晌,喃喃道:“死了?”
妇人看他惊诧的模样,轻轻道:“公子难道不知道?”
沈清玄摇摇头,“我之前不在临安,昨天才回来。”
“我就说呢,这临安城的百姓应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才对,毕竟白云山庄也算有名。”
他二人正说着,一个虬髯大汉掀起厚厚的帘子走进来,身上的斗篷和头上的斗笠都落了雪。
“你看看你,进门也不抖一抖身上的雪,弄得满地都是。”妇人骂骂咧咧走过去,替他解下斗篷,接过他从头上取下来的斗笠,掀开帘子到外面去了。
八尺长的大汉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冲沈清玄憨憨一笑,“醒啦?”
“嗯。”沈清玄勉强笑笑。
“你叫什么?”
大汉走到火盆前坐下,拿起火盆上方悬着的锅子上的锅盖,里面的鸡肉正咕咚咕咚在汤锅里上下翻滚。
“在下沈……玉。”沈清玄差些秃噜嘴,说出真实名姓。
“哎呦,我兄弟大雪天儿来了。”
妇人嘴里念叨着,一手掀开帘子,一手扶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走进来,少年拄着拐杖,抬头看到对面床榻上的沈清玄,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忽然道:“沈掌门?”
沈清玄吃了一惊,仔细打量少年眉眼,圆眼圆脸,眼角一颗醒目的朱砂痣。
“你是……李源?”
李源点点头,挣开他长姐的手,一瘸一拐向沈清玄走过来,颤声道:“掌门,真的是你吗?”
“是我。”沈清玄点点头。
李源曾是白云山庄的门仆,后来因聪明机灵,莫庄主破格提拔他为外门弟子,如今竟被打成这般,还被撵回来,想到这里,沈清玄满肚子问号。
“你是沈掌门?”妇人和虬髯大汉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来到床榻前。
沈清玄抱歉道,“不好意思,方才没有与你们讲实话。”
李源确定是他,眼眶变红了,拄着拐杖一拳一拐向床榻走过去,扑通一声跪下,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起来,直哭的肝肠寸断,昏天黑地。
“阿源,你且莫哭,白云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沈清玄抬手拍了拍他肩头。
李源泣不成声,哽咽道:“沈掌门,莫庄主是被人……害死的……”
沈清玄变色,道:“何人?”
“苏毅,苏毅那个狗东西。”
沈清玄苍白的脸上泛起愤怒神色,沉声道:“他法力何时这般高深了?”
“弟子不知,只记得三个月前,突然有一天,苏毅宣布莫庄主和莫夫人患了疾病去世,大家要进莫庄主卧房察看,苏毅不肯,抬手捏碎一个强闯弟子的头颅,就连门内长老和宗师们都傻了眼。只有赵奕欢和莫少主向苏毅冲了过去,只是还没近他身,便被他两掌拍飞。莫庄主头撞到树干上,傻了。赵奕欢撞到石头上,吐了血。”
沈清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睛里似已冒出火来,愤愤道:“修道界总院无人过问此事?”
李源接过妇人递过来的手帕,低头擦了擦眼泪,摇摇头,“他们也管不了,不管用什么法术对付苏毅,他的身体都刀枪不入。”
沈清玄黯然危坐,没有做声。
“他还休了刚娶不久的莫小姐,另娶了镜花派的一等侍女商锦离。”
妇人一边揭开锅盖,一边道:“好端端的大小姐放着不要,非要娶什么丫鬟,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商锦离年轻漂亮。”李源接话,“莫小姐跟她比,略逊一筹。”
“那莫小姐父母都被苏毅逼死,不得找他寻仇?”妇人蹲下身子,从碗柜里取出碗筷,放到掉了漆的桌子上。
“莫小姐被他禁足,说不定已经死了。”李源垂头丧气,忽而想到什么,“沈掌门,你不是已经……”
“此事说来话长。”沈清玄沉默了很久很久,披了衣袍,下了床,准备离去。
“沈掌门,把饭吃了再走吧。”妇人和大汉拦住他竭力挽留,“当年那场人魔大战,要不是沈掌门出手相救,我们人族早就灭绝了。”
沈清玄执意要走,还是被他们三人拦下,妇人给他夹了满满一碗鸡肉,“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沈掌门,你就吃吧。”大汉和李源异口同声。
沈清玄只好在桌前坐下,夹起一块儿香喷喷的鸡肉咬了一口,酥软香鲜。
“楚洵的情况……怎么样?”沈清玄咬下一口鸡肉,将迟迟不好意思问出口的话问了出来。
“楚洵?”李源想了想,“楚洵一年前因为放出凶灵,本来已经被苏毅赐毒酒死了,不知为何,前段时间苏毅娶亲时,他竟又出现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苏毅就下令让人追捕楚洵,寻了许久都没有寻到。前两天,楚洵竟出现在九华山山顶上,向苏毅宣战,约定好下个月在幽幽泉一决胜负,便没了踪影。听说苏毅已经宴请了四方宾客前去幽幽泉观战。”
沈清玄放下碗筷,豁然长身而起,告辞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多谢几位款待。”
三人实在留不住,只好放他去了。
他走出院门时,李源又一瘸一拐跑出来,将一件白色斗篷送到他手上,然后眼泪汪汪道:“掌门收下吧,若是遇到难处,一定要回我阿姐这里来。”
沈清玄动容,凄然笑道:“好好养伤。”
长街如洗,积雪已被踩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银白小道,在晨曦的微光中,仿佛一条起了褶皱的玉带。
沈清玄披上李源送给他的斗篷,踩着雪道行走在安静的小巷中,愈走愈远,似乎与小道融为一体。
天色渐明,刚释放的微光又被云层遮住,死灰色的苍穹层层叠叠压下来,压的沈清玄喘不过气。
行走在神魔大陆的土地上,他本应该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毕竟这里曾是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然而,他此刻的心情很沉重,就像头顶密布的阴云压在心上,浓得化不开。
典当了快乐,果然再也感受不到快乐。
他该以怎样的身份去到白云山庄,若是和苏毅交手,会不会两败俱伤?数百个念头自他心上过,又被他一一否决。
短短一年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
沈清玄头戴斗笠,遮着面容,穿过大街小巷,穿过鼎沸人声,一直向城镇尽头的小道走去。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承载了他所有爱恨的地方,此刻正骷髅遍地,血流成河。
沈清玄踏上积雪的小道,雪白的道路渐渐由白变粉,最后变成赤色,走到白云山庄正门时,已经辨别不出雪的颜色,只有殷红的如罂粟般艳红的血在地上蔓延开来。
浓臭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可以想象,这里方才一定经过一场恶战。
沈清玄一袭白衣,站在血泊里,木木站了许久,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他才闪身隐进一旁血染的梅林里。
马蹄翻飞,由远及近,一声吆喝,一拉缰绳,五匹训练有素的枣红宝马便在山门前齐刷刷停下。
沈清玄剥开梅花枝,隔着缝隙向那群人望过去,领头人是苏毅,长发整整齐齐用玉冠高束,身上拥一袭紫裘,看起来与从前的那个苏毅千差地别,不仅着装变了,气质也变了。
苏毅身后跟着的四个人分别是韩萧、白玉贤、商锦离、六道长老。
五人从马背上先后跳下来,在山门前站定。
六道长老负手远眺,长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这楚洵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也不知修了什么邪术,闹得整个临安城人心惶惶。”苏毅接话道,“咱们是该清理门户了,门内出了此等十恶不赦之徒,真乃我门不幸!”
“舅舅,这些骷髅一定是他手下的那群鬼尸来不及搬运走的。”韩萧指了指远处十几具被血染红的骷髅。
“那些不是来不及搬走,而是鬼尸们每天吃太饱,都开始挑肥拣瘦了。”白玉贤蹙眉,“也不知这家伙到底怎么死而复生的?还修了这种邪术。”
“幸好咱们已将大部分弟子都转移到镜花派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商锦柔声道。
“但愿楚洵那狗东西不会指使这些鬼尸去镜花派行凶。”六道长老面露凝重之色。
五人似乎见怪不怪,一边说一边踩着血水向里走去。
虽已正午,天色却阴沉的像是暮色,沈清玄出了白云山庄,抄小道离开,他慢慢走着,迎着寒风。
他也不知走到哪里去?
楚洵还会是从前的阿洵么?不会。
楚洵还会认他这个师尊么?未必会。
他突然没了方向。
一直走,从晌午走到黄昏,来到一处冰面上,一只掉队的鸭子正蜷缩在茫茫冰面上,闭着眼,似乎已冻晕过去。
他弯腰将鸭子抱起来,窝在怀里,然后一直向前走。
他一直向前走,远处一直跟着对鬼尸,小豆和小白。
他抵达白云山庄时,这对鬼尸发现了他,急忙隐藏起来,以至于没来得及收拾吃剩下的骷髅残骸。
“他是何人?”小白问。
“不知道,以前没在白云山庄见过。”小豆回答。
“这个人的气味嗅起来很好闻,说不定是个修道的高人,要不要吃掉它?”
小豆忖了忖,“那就吃吧。”
二人跟在沈清玄身后,不远不近,沈清玄将鸭子捂热,送到一个路过村庄的老奶奶家里。
又走了一段路,天渐渐黑下来,沈清玄依旧再走。
“上!”
直到走进一片盘枝错节的树林里,小豆和小白互使眼色,然后凌空翻起,向沈清玄的后背闪电般扑过去。
小豆和小白的指甲尖利异常,正要插向沈清玄后背,沈清玄一闪身,掌心向上,召出剑灵,对准其中一个鬼尸的胸口直刺进去。另一个刚要跑,沈清玄早已脚不沾地移到他面前,用刀架在他脖子上。
“你们是何处来的妖魔?”
小豆垂下头,不做声。
“再不说,我让你化成灭!”沈清玄厉喝。
一炷香后,小豆和小白从人形华为骷髅,灰飞烟灭。
沈清玄倒是对这二鬼另眼相看了,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舍命陪君子?
当他们化为骷髅那一刻,沈清玄也猜了个大概,这恐怕就是楚洵修炼的邪术之一了。
若是楚洵知道他手下的鬼尸被自己化成灰,会怎么样?会不会来寻仇?若是会寻仇,那他坐在这里静静等便好了。
第71章 诱惑
日暮,沈清玄倚着旁边一棵老槐树坐下来,几只被惊动的乌鸦拍打着翅膀在丛林间飞来飞去,却不叫唤。
冬春的乌鸦怪不得被人称作哑鸟,沈清玄想。
平常听起来这乌鸦的叫声粗噶难听,如今在这黑漆漆的枯林里,巴不得它们多叫几声,好歹能缓解些寂寞。
整整一天没吃东西,沈清玄也感觉不到饿,接二连三发生的事,纵使他是经风雨见世面的人,也难免承受不了。
尤其是楚洵,一想到楚洵,他的心口就闷闷的。
他不明白楚洵失踪的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不仅莫名其妙回到了神魔大陆,还变成人们口中噬杀的魔头、修炼邪术的魔鬼。
再想那白云山庄,本是山灵水秀神仙福地,如今竟血雨腥风、满目疮痍。若这一切,都是楚洵造成的,那楚洵岂不成了人们眼里的千古罪人?
虽然,有那么一瞬,他是站在楚洵这一边的。
遥想当年,人族被魔族所控,自己不顾个人安危,自废法力,以一人之力拯救万千人族。谁曾想?他在魔域受苦时,人族却抛弃了他,就连他的同门为了自保,竟都弃他而去。
若以他曾经的身份来讲,他理应大度,宽容一切。若从他自己的私心来讲,他希望这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谁曾了解,在那冰冷的魔域里,他是怎样度过备受折磨的日日夜夜?
有谁知道,他的手脚被束缚多年,脚腕和手腕都落了铁锈。
没人知道。
人们大概以为,他所做的一切,是应该的,可他本不欠他们什么?
几只鸟雀又拍打着翅膀从他头上飞过,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坐了会儿,又想到一月后,是苏毅和楚洵在幽幽泉决战的日子,若是二人都如约抵达九华山,将会是谁胜谁败?
若事实当真如无极鬼师所言,苏毅练就不死之身,那么以楚洵的能力来讲,未必是他的对手。
方才那两具鬼尸冲他而来,竟无声无息,若不是他修为高,发觉得早,指定成了那俩鬼尸的盘中餐。由此可见,那鬼尸修为之高,非常人所能敌。
仅仅是鬼尸,已修炼到这般地步,若这鬼尸真是楚洵的属下,那楚洵作为主人,修为更是不言而喻。
但是再高的修为也无法攻破刀枪不入之身,要想取胜,不能蛮干,还是得找出破绽,再天衣无缝的东西,都会有它的破绽。
想到这里,他的心绪渐渐好了些,可一想到那两具灰飞烟灭的鬼尸,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若是从前的楚洵,定不会为两具鬼尸与他反目。现在的楚洵,他已许久未见,加之楚洵典当了情根,失去爱人的能力,能够报仇雪恨,一解心头之恨固然是好的,但凡事过了火,生灵涂炭,难免为三界所不容。
说不定,此时此刻,任何人在楚洵眼里只不过是一具能行能动的活物,同风中飘摇的枯草一样,没有生命。
这样的人是可怕的。
没有感情的人,身体里流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