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和光柱更多的降落地面,就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那些蠕动的血管和口器,初初看过去比任何东西都要来得震撼,且带着一股神秘的令人惊恐的压迫感。
光是注视都极其困难,何况还要大逆不道的挣扎。
然而这里已经算作了新家园,充满了新生活力,不再受到干扰。
“交给你了,殷长夏……”
薄临锋的使命结束,便交棒给了殷长夏。
作为核心的载物凶宅,撑起了一切。
十位A级玩家的游戏内核,三三组合,开始飞到了旧家园的每一块区域。
殷长夏像是一个正在处理庞大数据的机器,面上无悲无喜,陷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他竟然在同时——创建十个游戏!”
“或许今后不再是A级玩家殷长夏,而是家园游戏设计者殷长夏。”
众人全都伤痕累累,不由相视一笑。
他们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个黎明。
无数的感情如溪流汇聚成大海那般,在心头交织了起来,令他们不仅有憧憬,亦有些后怕,
但更多的……
目睹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的哽咽。
天空逐渐变高变远,随着那东西的往上而去,更像是将它驱逐出这里。
它仍旧想要捣乱,却因被砍断了连接点的血管,而最终无力败北。
[新的游戏已形成。]
天光乍泄,黎明始来。
在游戏时间清零之后,所有的一切全都稳固。
[恭喜玩家殷长夏成功通关A级游戏‘家园’。]
漫长的沉寂。
随之而来的,则是剧烈的欢呼声。
“活下来了……哈!”
“终于赢了,是我们赢了!!!”
太过漫长的战斗,已经让他们精疲力竭,所以当这份胜利来临的时候,才会显得那样珍贵。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和兴奋。
凶宅成为伫立一区最大的建筑之一。
这是十个游戏的内核,所有玩家皆不可进行破坏。
时瑶凑到了殷长夏的身边:“夏哥,我们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然而殷长夏始终没有反应,她的笑容一瞬间僵在原地。
怎么了?
作为设计者的殷长夏,却迟迟未能找回意识。
[鬼物……]
[正在充填十个游戏。]
[无法设置为完全安全区域。]
[游戏太多……时间太短……十个,全是空壳。]
怎么回事?
为什么殷长夏的声音,会直接出现在他们的脑海当中?
时瑶很快就明白了,也许不仅仅是她,包括家园内的所有玩家,皆听到了这个声音。
就像当初游戏直接为他们传达着信息,殷长夏也同样可以做到。
难怪他们感觉违和,游戏时而坑害他们,也时而拯救他们。
一开始游戏就是两拨!
一波是上面的旧日支配者,想要借由玩家降临人世;一波是化作游戏的玩家,受到支配者约束的同时还在不断传达信息给他们。
于是——
便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深渊和拯救。
支配和挣扎。
而如今,他们身处于殷长夏所设计的游戏当中,自然能够听到殷长夏的声音。
宗昙自他的右手而出,重新回到了那具身躯当中。
他胸前的玩家编号,并未被支配者收回。
他拥有了玩家的身份。
可现在的他不过是魂体,从那具身体出来之后,就无法再次进入。
“没关系。现在的游戏还只是空壳,接下来,便由他们的手亲自充填。”
宗昙脸色变得难看,心底生出了万分的害怕,“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再这样下去,殷长夏会怎么样?
透支……过度?
宗昙前所未有的慌乱,哪怕凶宅之中已经伸出了锁链,要把他带到当初凶棺存放的房间,宗昙也没有任何的行动。
他只是满脸恐惧,死死的看着殷长夏,害怕自己错过殷长夏任何微小的变化。
身为鬼王,怎会生出害怕?
前所未有。
然而因为殷长夏,这种怯弱的感情,却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宗昙的身上。
他只为一人怯弱。
时瑶也急忙说道:“是啊,夏哥。”
殷长夏没再继续坚持,虽说是同时创建了十个游戏,但只剩下一个空壳,一切都尚未完善。
殷长夏意识恢复的时候,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在快要昏睡过去的前一秒,他瞧见了天边的黎明,以及所有同伴们的充满了血污的脸。
至少……
他不想去死。
他的宗昙,如果他真的会死,他该怎么办?
他会发疯吧。
前所未有的痛苦。
殷长夏极度的渴望着——
想活下来。
谁也好,让他卑微祈求也好,让他活下来。
过多的消耗,便借由时间来代替吧。
殷长夏挣扎着不想失去意识,眼底满是泪花。可现在宗昙是魂体,他连简单的拥抱也无法做到。
直至最后,殷长夏用左手死死的握住了右手,却转瞬陷入了沉睡之中。
—
这一睡,便是两年。
殷长夏从过于浸长的黑暗之中,感知到了一抹阳光的照射,却连半点温度也没有,就像是一场无法触碰的幻梦。
他颤动了一下手指,听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
像是……任叔?
任叔表情无比痛心:“江听云,你别仗着自己智障,总拿小蜘蛛偷东西吃!我好不容易抓的小鬼,全都被你给吞了!”
“夏……夏,又不醒。”
江听云委屈的喊,“饿。”
任叔:“都第三次了,事不过三,我怎么可能还原谅你!”
江听云呲牙,跑到了殷长夏的房间:“你……不是……夏夏熟人………的话,就吃了……你。”
任叔额头青筋凸起:“现在还学会威胁人了??”
他记起自己两年前见到殷长夏时的场景——
那些人,几乎是把殷长夏给抬到了他的家里,并且告知了任叔发生了什么事情。
灵异复苏并未被完全扼制,还有些细小的苗头。
只是大的火苗,已经被殷长夏掐灭。
任叔听得惊心动魄,后怕不已。
自此之后,任叔便开始照顾起了殷长夏,并顺道开始重操旧业,在现实世界捉鬼灭鬼。
然而没多久他便发现……
江听云这小子缠上来了。
那次大战后,除却拥有身体的江听云还醒着,其余半鬼干皆是陷入了沉睡。
任叔起初是害怕的,虽说他在道门也被称之为大佬,但在半鬼王面前,就是端茶送水的小弟,被人一根手指就能收拾了他。
但渐渐的,任叔突然发现,江听云并不能伤害到他。
从时瑶的口中,任叔得知了陆子珩重新选择当了镇棺人的事,便猜测这大概就是原因吧。
任叔抽了一晚上的旱烟,而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时常摸着一张老照片不停叹气。
而后他在看江听云的表情,便不再那样战战兢兢。
不过,江听云真像是个讨债鬼!
“发威什么呢,就是骂了你两句,至于吗?”
任叔走到了殷长夏的床边,拿起旱烟在床板上打了两下,里面的烟灰便刷刷的落了下来。
任叔唉声叹气,气氛突然降到了冰点:“小祈都两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江听云可怜巴巴的喊:“夏……夏,饿。”
任叔:“……”
每天都要喊一遍,也不嫌烦。
但任叔明白,江听云现在就这么点儿思考能力,这是他呼喊殷长夏快点醒过来的方式。
“也许……”
任叔脸上满是痛苦,“小祈醒不过来了。”
这话他无法在宗昙面前说。
殷长夏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待在游戏,那些东西是以他为蚕食。
他从只供奉凶棺,到整个游戏,这对于他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唯一的欣慰便是游戏可以自行运转,虽然不多,偶尔还能为殷长夏带来一些阳寿盈余。
殷长夏本就陷入昏迷,自然不能让他的身体再恶化了。
宗昙从离开殷长夏为他造就的那具身体过后,便无法再次进入,只能以游戏boss的身份镇守家园,被凶宅所束缚。
他们无法相见。
任叔眼神微闪,偶尔想起了时瑶描述中的宗昙的样子。
真是死气沉沉得……让人心惊。
就像是干枯的荒漠,毫无任何生机,连偶尔喊他几声,也是沉默不语。
“小祈再醒不过来,先撑不住的不是我们,恐怕是宗昙……”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了殷长夏的手指再度弹了几下。
任叔:“!!!”
任叔立马跳了起来,连手指被烟灰烫伤也没在意。
虽说刚说完那句话就被殷长夏的反应打了脸,但他却觉得被打得舒心,被打得愉快。
任叔:“小祈,你是不是有意识了?”
任叔紧张兮兮的守在床边,憋了一口气,唯恐呼吸声过大。
然而接下来,却再等不到殷长夏任何的反应,仿佛刚才的反应不过是一场幻影。
任叔有些泄气,坐直了身体,不停的叫着烟一口一口的抽了起来,表情里满是惆怅,“看来是我想多了,都两年了,又怎么可能突然就醒了。”
咚咚咚。
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在听到外面的响声后,任叔疲惫的起了身。
“哎哟,郑玄海那小子又来了?”
任叔回过头叮嘱着江听云:“还是老样子,小祈有任何动静,立即告诉我。”
江听云似懂非懂的点头。
任叔:“……”
他纵使有些不放心,还是先走出了这间屋子。
看向天边时,落霞已经染满了一大片。
秋天尚未过去,枫叶已经全红了,地面还布了一层白霜。
层层叠叠的艳丽堆积着,迟早会在冬日之前腐化成污泥般的色调。
郑玄海站在门口,侧脸是一道深深的疤痕,头发被剪得极短,身材高大得遮住了门口的光线,显得极具压迫感。
短短两年的时间,已经让他初具威压了。
“他怎么样了?”
任叔满心苦涩:“……嗯,是没醒。”
郑玄海:“……”
只要一提到这个话题,无不只有沉默。
短暂的交谈之后,任叔又接到了时瑶打来的电话。
这段时间总是这样,不是这个便是那个,时时刻刻观察着殷长夏的动静。
任叔一边招呼看郑玄海进入屋子,—边对电话里的时瑶说:“放心吧,没事。你们那边还有得忙,相信我能照顾好的。”
任叔正讲着电话,再走进殷长夏那边的屋子时,却只见到一团乱的被窝,和早已不见踪影的殷长夏。
任叔睁大了眼,手指颤巍巍的指向了前面:“小……小祈!”
电话里传来时瑶疑惑的声音:“任叔,怎么了?”
任叔:“啊啊啊,小祈醒了!”
—
殷长夏昏昏沉沉的一路朝着山上走,夜色快要压过残霞,即将彻底暗下来。
他的身体太虚,却只想去往那个地方。
——凶宅所在之地。
江听云仍旧傻乎乎的跟在他的四周,好似脑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殷长夏醒过来的事。
他左看看,右看看,专注而认真。
这灼热的视线,让殷长夏停下了脚步,无奈的问道:“怎么了?”
江听云:“啊!真的是……夏夏!”
殷长夏笑出了声来:“哈哈哈哈。”
脑子短路的江听云,还真是可爱。
不过想起江听云恢复记忆之后的决绝和绝望,殷长夏深深看着他:“你还想要恢复记忆吗?”
江听云单纯而渴望的说:“想。”
执念不会停止。
所以江听云只要没有彻底死去,便将在这种悲惨的循环中,一遍遍的受到伤害。
这已经是第二个循环了。
殷长夏深深的承诺:“那我……一定保护好你。”
江听云不太懂,但他愿意相信殷长夏。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映满了此刻殷长夏的模样。
他忽然伸出了手。
殷长夏微怔,竟下意识的想要躲。
然而想起现在的江听云,已经不再对他具有任何攻击性,又自嘲的想这大约是战后应激症了。
殷长夏这才发现,原来他紧绷的神经一直没有放松。
江听云:“夏……夏……哭了吗?”
殷长夏:“没哭。”
可他回应这句话时,已是泪流满面。
救回来的一些人,和救不回来的一些人。
漫山遍野都是破碎的红,是秋日留下残破的影子,或许真的快要进入冬天了。
殷长夏无声的擦着眼泪,喉咙里发出一个悲音。
风里传来了树叶拍打的声音,那听上去像是一首哀歌,也不知道是在悼念着谁。
久久,他扬起了头,生生把痛苦的眼泪挤成了难看的笑容。
江听云满脸懵懂的看着他:“夏夏……不想笑……不要笑。”
殷长夏含着眼泪的摇头:“要。就当是我用这种方式,去为他们的那场长达干年的叛逆,进行谢幕吧。”
江听云没有再说话,只是陪在他的身边。
秋日萧瑟,殷长夏真切的感知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明明现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