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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长夏身体摇晃,有些站不住脚。
本来压在鬼娃娃身上的桃树,也因为没有彻底生根,树叶被一点点吸走。
这吸力是如此之大,脚底是松软的烂泥,霍一尘的尸体开始朝前,拖拽了一条长长的凹痕。
他的衣衫也染上污泥,画卷鬼们又宛如唱戏一般,凄厉的声音里充满了哀婉:“郎在欢心处,妾在肠断时……”
画卷里的世界仿佛搭建了戏台子,里面有敲锣打鼓的伴奏声。
咚铛铛铛……
女鬼们粉墨登场。
“委屈心情有月知,相逢不易分离易,弃妇如今悔恨迟……”
那咿咿呀呀的声音,蒙上了阴惨和戾气。
殷长夏只觉头疼欲裂,这声音由外向内,直接响彻于脑海。
鬼种受其催动,变得不安分了起来。
裴铮再度拿回了身体,幸亏江听云刚醒,他这才能轻易的将身体给抢回。
裴铮:“我对付画卷,你去搞死鬼娃娃。”
殷长夏已经半蹲下来,发丝和裙摆被吹得狂扬,轻轻的点了下头。
身体在迅速失温,整个人都像是死了一样。
鬼种再度闷动。
殷长夏将金色匕首插入了鬼娃娃的身体,鬼娃娃不停乱躲,在霍一尘的身体里游走,怎么也不肯轻易受死。
鬼娃娃看殷长夏的眼神已经不是渴望,而转而变为了害怕。
它本来想殷长夏选定自己,原来他早就被种上了鬼种。
如今那个厉鬼,在发出警告。
养、养灵体质又不是只能种一个!
至于这么小气吗?
看殷长夏的样子,阳寿充足,起码能种两个!
鬼娃娃的神智不如几百年的老鬼,对养灵体质的渴望,以及对半鬼王的恐惧,同时在它内心交织了起来。
殷长夏的身体越来越冷,呼吸间都是寒气。
他感受到自己生命力的大幅度下降,殷长夏的眼神涣散,此刻也明白了不对劲,瞧见了自己疯狂下跌的阳寿。
一天一天的减少。
久未说话的宗昙终于忍不住自右手而出,红衣飘散在半空,借由鬼力抬起殷长夏的下颚,两人的距离变得极近。
宗昙的手放到了殷长夏的胸膛处,话语里透着十足的危险:“给我安分点。”
殷长夏的眼瞳映满了宗昙的身影,他是一把锋利的冷刃,根本没有能够压制他的剑鞘。
鬼种不甘示弱,更加迅速的夺取着阳寿。
右手的红线一度涌出,包围在两人身边,周围的狂风碎石,也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们,这里就宛如形成一个独特而安静的空间。
残缺而破败的环境下,宗昙的红衣显得凄厉,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击感。
也正因如此,才会生出无法言语的美感。
在这个空间当中,宗昙的手终于触及到了殷长夏,两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灵魂的颤栗。
就这一瞬间,便让殷长夏苏醒过来。
宗昙阴沉的说:“你该不希望我直接徒手挖你出来吧?”
殷长夏:“……”
老婆,要这么血腥吗?
宗昙似乎对鬼种十分不满,尤其是他沉睡的这段时间内,殷长夏就被这东西给盯上了。
殷长夏对他的意义不同。
他的尸骨在殷长夏的身体里。
宗昙往日从未生出过这种感情,就好比属于自己的东西遭到外来的东西侵占,哪怕只是屈居于小小的地方,都让宗昙觉得无法忍耐。
宗昙:“你以为,我会任你壮大?”
鬼种又猛烈冲击着,仿佛在反抗。
宗昙施放出了强大鬼力,借由红线形成的空间,如有实质般的呈现了出来。
那种不祥和扭曲,根本不是一般的鬼魂。
这一幕令鬼娃娃惊愕,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恐惧。
是半鬼王!
万老爷费尽千辛万苦,也不过是想让自己成为鬼将。而殷长夏的身边,就跟了一个半鬼王!
“还敢反抗?”
宗昙戾性尽显,却是以一个最为平静的笑容展露,“你知道他的身体里有我的骨头,还敢贪婪,就要承担危险。”
他寸土不让。
鬼力暴动成这样,终于压下了鬼种。
殷长夏脖间的骨哨轻轻摆动了一下,这才回归了平静。
宗昙淡漠的眼瞳重新和殷长夏相对,手指绕上了骨哨的红绳,一把将其拽落下来:“你太没防备心了,那些东西可恨不得全往你身上去。”
骨哨跌在了地上。
鬼种彻底变得安分。
不过当初发现骨哨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樊野会拿骨哨作为媒介。
殷长夏心脏乱了几拍,仿佛要迷失在这种暴力、强大、又孤注一掷的美感当中。
像是荒野里不肯熄灭的野火。
宗昙:“怎么了?”
殷长夏语气认真:“我在想,对你也需要防备心吗?”
他们在初初相见的时候,可是互相算计,也不会给对方留有余地。
宗昙提醒自己,他们只是被婚契和鬼骨强行绑定在一起。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让宗昙心绪搅乱。
“我们只是……同谋者。”
宗昙低声在他耳旁说道,声音如同融雪时的那抹冰冷,“当然要对我保留防备心。”
话到此处,宗昙便进入了右手当中。
红线又重新收回,载物对接再度中断。
殷长夏:“……”
他只是单纯的发了个问而已。
殷长夏倒是没有想太多,却不知自己搅动了别人的心湖。
裴铮那边已经解决了画卷鬼,手里是一张张的画卷堆叠,他将所有的人皮都收了起来。而小鬼和霍一尘的尸体,也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眼瞧着这里乱成一片,殷长夏捡起了地上的骨哨,赶忙和裴铮一起离开。
竹屋那边还有昏迷过去的曹登,他们也将曹登带走。
得快些回到关押玩家的厢房。
裴铮一路上沉默寡言,等到快要抵达的时候,才说了一句:“抱歉,利用你的身份,是想钓出李蛹。”
殷长夏:“我不也用了你的身份?再隔不久家园就要传裴大佬是个变态了。”
虽然很好气,但不知两人怎么都笑起来了。
裴铮:“这是E级道具清净瓶,能把脏污全都装到里面,一次性道具。先把你身上的衣服弄干净,免得让人生出怀疑。”
殷长夏也没有推辞,他们还需要过万海亮这一关。
能不能下墓,见到万老爷,就等白天了!
裴铮:“这些画轴你先收着。”
画轴全都被缩小了,变得极其容易携带。
殷长夏知道,除却道具以外,游戏里的物品并不能缩小。
现在这些人皮画能被缩小,便证明了它有能制成道具的可能。
……人皮灯笼。
裴铮:“我听闻每个故事之间,都可以用某些东西进行开启。”
殷长夏:“你的意思是,这些人皮画,就能成为人皮灯笼故事的开启钥匙?”
殷长夏接了过来,目光闪烁的看着这些画轴。
能找到材料,就一定能找到‘制作’的人。
看来还得搜寻更多的线索才行。
两人各自回到了厢房,他们关押的方位是截然相反的两边。
时瑶已经在屋内等待良久,如若殷长夏再不出现,就算是冒着风险,她也要出去寻找殷长夏。
一队的所有玩家也紧绷了起来,他们推举的领队玩家还不见回来,一定会对接下来的游戏环节产生影响。
“大佬不会有事吧?”
“别胡说!那可是A级玩家!”
等瞧见殷长夏的身姿,他们惴惴不安的神情才终于放下,连忙赶到了殷长夏的面前。
田兴松了口气:“您可算回来了。”
殷长夏压低了声音:“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田兴和时瑶正准备告知殷长夏,谁知外面却亮起了灯笼的光。
是万家的人!?
他们紧张的注视着这一幕,原以为他们会进来。可哪知这些灯光由近及远,很快响起了骚乱——
“池塘那边出事了!”
“又有鬼物夜袭?今夜还真是不太平,小少爷那边,晚上一直在学狗叫。”
“不是说万家有祖上庇佑?怎么还会闹出这些事?”
“快到七月半了,希望今年早点挨过去。”
仆人间的对话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田兴脸色泛白:“不会节外生枝吧?霍一尘呢?”
殷长夏:“死了。”
屋内的人表情都变得微惊,一时间只听得到他们的抽气声。
那可是C级的大佬啊!
没想到继嵇小菀之后,竟然是霍一尘出事。
齐枫:“那为什么我们没有收到游戏的提示音?”
殷长夏拿起桌上的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过于干涸的嘴唇:“准确的说还剩最后一口气,不过他的身体长了鬼娃娃。”
齐枫抓住了那个字眼:“长……?”
殷长夏:“因为桃枝的原因,鬼娃娃的身体像是半融化的膏体,黏在了霍一尘的脖子上。”
大抵那是霍一尘的伤口,才让鬼娃娃有了可乘之机。
听着他的描述,众人感受到了瘆人的寒意。
霍一尘都没能躲过去,他们便知道殷长夏今夜的遭遇一定更加危险。
殷长夏:“时瑶,报告你们找到的线索。”
这么多人当中,他唯独点了时瑶,这不禁让众人有些嫉妒。
在众人的目光当中,时瑶清了清嗓子:“我们今夜找到的全是跟小少爷笙儿有关的东西,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如畜生上身,夜夜狗吠,就是临近七月半的时候。而万家每年都会在这个时间,带笙儿下墓,让墓主万老爷,为他缓解症状。”
殷长夏觉得有意思,这听上去像是被脏东西给上身了。
殷长夏:“万家不找道师驱鬼,怎么找到了万老爷?”
“万家倒是找了,没有任何用处。”
时瑶连忙看向四周,压低了嗓音,“其实小少爷笙儿会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
屋内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随着时瑶的话,仿佛汇聚了阴气,令屋内的气温逐渐变低。
时瑶缓缓道出:“笙儿在三年前,狠心虐待死了一只狗。若说寻常的虐待,根本不会招致怨恨,他拿剪刀剪断了狗的四肢,又让它在太阳底下暴晒,在狗的身体流脓生蛆后,又在它奄奄一息时剪开了它的肚子。那一天……正好是七月半。”
碰——
窗户垮塌了下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纷纷朝那边望去。
周围并没有人影,应当是窗户年久失修。
时瑶这才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紧接着万老爷就出现了,因为万家的供奉没有及时到位,便动怒要屠杀万家。而后倒是有一位道师,好心救下万海亮,告诉他们这事儿蹊跷,而且那只狗像是两只残魂,被人强行缝合到了一起。”
阴风呜呜呼啸,如诉如泣,殷长夏怀中的画卷开始渗出鲜血。
瞧见这一幕,时瑶怔怔的问:“您……”
殷长夏:“继续说。”
时瑶吞咽着口水,只得继续说道:“那位道师反而被万海亮坑害,恐怕已经尸骨难寻了。而万家也开始每年为万老爷供奉‘女儿’,这才让笙儿的病有所好转。”
接下来的故事,游戏背景里都有提示了。
殷长夏眼瞳漆黑,毫无任何光亮,忽然间想起了那两只水鬼。
她们心甘情愿为万老爷筛选能够承受鬼媾的人,就真的是为了万老爷?
殷长夏:“还有吗?”
他怀中的画卷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就此逃跑。
殷长夏右手鬼骨缓缓用力,便犹如在捏一块海面,鲜血顺着他的手掌不断滴落,很快便将地板给染红。
画卷鬼:“嘤嘤嘤……”
“还差一点忘记你们了。”
殷长夏笑得和善,“姐姐们,你们唱的那首曲子,好像是在说一个负心人?”
画卷鬼嘤的声音更大了,仿佛殷长夏才是那个凶神恶煞。
众人:“……”
他们也想嘤了!
A级玩家都这么凶残吗?
殷长夏满脸的跃跃欲试:“我很好奇,寄托物如果损坏的话,姐姐们会不会永世不得超生?”
人不可以有这么多好奇心!
画卷鬼终于现身,穿着一身素白衣衫,用长长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嘴唇,惊恐的看着殷长夏。
众人战术性后仰,好家伙,竟然随身揣着一只鬼!
更多的画卷鬼展露众人面前,他们起初是震惊,而后看着那些穿着素白衣衫的鬼物,渐渐的已经麻木了起来。
大佬就是大佬,连数量都如此奇葩。
他们望尘莫及。
殷长夏:“说吧。”
画卷鬼仍是害怕,她们已经神志不清,一肚子的怨恨,张口便唱了起来:“郎在欢心处,妾在肠断时……”
这一次殷长夏没有打断。
唱到最后,她们这才哭着喊出了一个名字:“夫人……”
这仿佛是故事的关键。
时瑶微惊,连忙对殷长夏说:“我们找到了一个账本,上面有几笔款项,一笔说的是万家大行善举,知晓世道不太平,临水修了许多义庄。而另一笔款项,说的就是这位夫人,资助收养了许多可怜女子,还教她们刺绣,让她们有一技之长。而这位夫人,平日里也爱唱两句。”
殷长夏感到了古怪,这听上去就像是夫人为了残害这些人,故意收养她们,故意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