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桌子洗碗,谢芸坐在客厅看电视,就当霍裴然不存在,当然也不跟傅宁搭话,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当霍裴然和傅宁两人不存在。
傅宁小声让霍裴然一起跟他回房休息,这样一个晚上就会这样过去了,“聚精会神”看电视的谢芸适时咳嗽了两声,霍裴然摸了摸傅宁的脑袋以示安抚,便主动坐到谢芸旁边——他跟傅宁年龄不一样,处理事情的态度也大相径庭,对于终身大事,霍裴然未曾有哪怕一秒钟想过逃避,他只会主动面对。
傅宁犹豫片刻,也跑了过来,霍裴然说:“宁宁,你先回房间去休息吧?”
傅宁摇摇头,坚定地坐到谢芸的另一边。
谢芸不咸不淡地道:“怎么了,担心我为难你们家霍先生?”
傅宁讨好地抱住谢芸的手臂,脸蛋儿贴上去,腻腻歪歪地说:“谁说的,我只是想陪一陪我美丽温柔的妈妈。”
谢芸都被他逗笑了,道:“就你嘴甜。”
话是这么说,谢芸的表情放松下来以后,就再难严肃起来了,傅宁在谢芸看不到的角度,一个劲儿地对霍裴然挤眉弄眼,那意思是:“我厉害吧?”
霍裴然偷偷给了个大拇指予以鼓励,傅宁一被鼓励,顿时更加有干劲,端茶倒水,捶肩捏腿,极尽殷勤之能事,谢芸都被他转得眼晕,无奈道:“宁宁,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傅宁:“什么?”
谢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傅宁:“……”
谢芸被傅宁这一通操作下来,再绷的心也歇了劲儿,她捏了捏眉心,说:“你先回房间吧。”
傅宁默不吭声,但那扭扭捏捏的肢体语言分明就是个大写的“不”字,谢芸不得不保证不会为难霍裴然,傅宁才一步三回头地回房间去,谢芸看在眼里,心中又好笑又无奈。
等傅宁回到房间以后,谢芸才说:“宁宁是我很艰难才生下的孩子,他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我觉得那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恩赐,在杨杨的成长过程中,我其实管得很严,不准他早恋,不准他打架,他十八岁之前,我连啤酒不让他喝,但是对宁宁,我们全家、包括杨杨,都是一个态度,他开心就好,我不求他一定要成才,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无忧无虑地长大就很好了。”
霍裴然微微笑着说:“但宁宁很乖,也很优秀,他肯定很省心。”
谢芸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三不五时就要感冒发烧进医院,但除此之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乖巧贴心的儿子。”说到这里,谢芸的语气中不乏骄傲,“不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这么说的,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少有宁宁这么好的孩子了,当然,我不是指他在网球方面的成绩。”
霍裴然适时道:“我明白,宁宁是我认识的最美好的人。”
谢芸笑了笑,道:“宁宁这种好,对他身边的人来说是好事,他单纯热忱,谁要是对他好一点儿,他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人家,但凡喜欢什么人,肯定也会一头栽进去,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现在的人一个比一个精,哪还有他这样的傻子,所以,有时候我都会想,宁宁这样的性子并不好,他要是碰上个精明的另一半,岂不是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霍裴然哑口无言,按照谢芸的标准,他恐怕也是“精明”的那一类人。
谢芸继续说:“如果我能跟老傅活到百岁开外,一直看着他,为他撑腰做他的港湾,那倒还好些,但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会在他前面离开这个世界,杨杨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也不可能总顾着他,我的宁宁,要是以后碰到坏女人,傻乎乎的被人家欺负了怎么办?他恐怕只会哭。”
知子莫若母,霍裴然想想,傅宁还真有可能会哭,他想笑,但没笑得出来。
谢芸叹了口气,道:“所以,有时候我都希望宁宁‘坏’一些。”
霍裴然说:“在阿姨心中,我肯定不是最适合宁宁的那种类型,综合衡量下来,甚至算不上好,我是个男人,还比宁宁大十二岁,性格肯定不像宁宁一样单纯,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还会比他早一步离开这个世界,但我以我的人格向阿姨保证,在我有生之年,一定会关心他,爱护他,不让他受哪怕一丁点儿的委屈,宁宁比我小十二岁,我会像宠爱孩子一样的宠爱他,从前他在你们的保护下没吃过的苦头,以后在我这里,他也不会尝到。”
谢芸笑了:“可是他已经尝到了,要是他没有跟你在一起,不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又没素质的人来攻击他的性向,侮辱他的人格。”
霍裴然也微微叹息:“这确实该怪我,要是没有我,他现在可能还在国家队开开心心地打比赛。”
可是那样的话,傅宁还能拿到大满贯吗,还会有那么多人知道他吗?他还会遇到自己倾心喜爱的人吗,遇见爱情的几率那么低,他不会遗憾吗?
没有哪一种选择是完美无缺的,没有哪一种人生际遇是完全没有遗憾的,人生就是如此,有得必有失。
但霍裴然全不辩解,只说:“我知道对您而言,我可能还算是个陌生人,一时半会儿很难取信于您,按照普世的价值观,财富是一个人的底气,也能最大程度上表达一个人的诚意,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资产都转到傅宁名下,从此,我终生为他打工。”
谢芸有些惊讶,他们家原本就是小康之家,傅亦杨早早成名以后,论财富,他们家在苏州数一数二,连带着谢芸也认识了不少有钱人,但事实上,真正慷慨的都是穷人,而越是有钱的人越是精明,谢芸万万没想到,霍裴然会提出把所有财产送给傅宁,要知道,霍裴然的商业价值数倍于傅亦杨,他的财产会是一个及其恐怖的天文数字。
谢芸很快收起惊讶之色,故意道:“那你父母呢,他们同意吗?”
霍裴然平静地说:“我早年就跟父母出柜了,他们早就接受了我的性向,也不干涉我的财产,我只需要告诉他们一声,他们自己有着非常平静的生活,我们之间更像是国外家庭的相处方式,而且,他们非常宁宁,说不定我这么做,我妈会举双手赞成。”
谢芸实在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个母亲,会举双手赞成自己的儿子把全副身家送给另一半。
霍裴然说:“您以后看到她,可以亲自跟她聊聊。”
谢芸摇摇头,说:“我只是这么一提,宁宁不会要你的财产,我们傅家也算薄有家底,就算宁宁混吃混喝一辈子,都苦不到他,更何况,宁宁自己都足够优秀了,他现在拿了一个大满贯,但我相信,他前程远大,远不止于此,再者……”
谢芸撩起眼皮看霍裴然,道:“我相信,霍先生也不是会被金钱和财产拴住的男人。”
霍裴然说:“是,我重情,宁宁就是我的命。”
第203章 就是为了我吧
霍裴然和谢芸似乎谈了很多,但又似乎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谈。
他们说了很多关于傅宁的事情,傅宁小时候发生的趣事,傅宁天真热忱的性格,谢芸告诉霍裴然,从小到大傅宁多么无忧无虑,告诉霍裴然,他们一家多么宠爱傅宁,却没有像寻常男女见家长时那样,深挖对方的家庭情况,或者提出很多条件。
谢芸没有什么条件,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对傅宁好。
她说了这么多,也无非就是想让霍裴然知道,傅宁在他们家是个宝贝,霍裴然要是对傅宁不好,不仅对不起傅宁,也对不起老傅家。
霍裴然把这些话都听进了心里,他固然不会对不起傅宁,也完全能够理解谢芸的种种担忧,将心比心,要是他也有个傅宁这么天真可爱的孩子,他的担忧不会比谢芸少。
但现在,无论他说什么,谢芸都不可能完全相信他,只能等时间来证明一切。
霍裴然看了看留了一道缝的卧室门,主动起身跟谢芸说:“阿姨,时间不早,我就先走了,麻烦您帮我跟宁宁道个晚安。”
傅宁房间的那条门缝猛地一抖。
谢芸无奈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宾馆?这儿又不是没有客房,杨杨的房间也空着,总不能以前以朋友身份来的时候,有房间给你住,现在你跟宁宁……反而要赶你走,没有这个道理,宁宁会埋怨我的。”
霍裴然原本就不想走,闻言就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但傅宁的房间是没得住的,谢芸特地把客房收拾出来了,饶是十八个大满贯得主,哪怕在外面再能呼风唤雨,此时此刻也得乖乖看丈母娘眼色,住客房。
可惜,谢芸能管得住霍裴然,却管不住自家儿子,她回房没多久,傅宁就偷偷溜出来,溜进了客房。
霍裴然一开门,傅宁就冲进了他的怀里,霍裴然将门关上,摸着他柔软的下巴,问道:“怎么了?”
傅宁闷闷地道:“然然,就算我们退役以后,也一定要经常锻炼身体,注意饮食作息,要一起活很久很久。”
霍裴然知道,傅宁这是听到他跟谢芸的谈话了,他托起傅宁的下巴,看了看他的眼睛,果然红通通的,他亲了亲傅宁的眼睛,说:“好,我们一起活很久很久。”
傅宁较真地说:“不,我不用跟你活一样久,比你少活个十来年好了。”
霍裴然不说话,只亲他。
傅宁的年纪太轻了,别说死亡,他就连退役都没有想过,每天快快乐乐地活在当下,现在对于死亡,他唯一可以接受的想象就是等他和霍裴然都变成老头子,他们手牵手一起静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
霍裴然贴在傅宁耳边哄他:“等我们两个都退役了,就收养一个像宁宁一样可爱的小孩子,他要是喜欢网球,我们就教他打网球,他要是喜欢别的,也随便他,只要他开心就好,我缺席了宁宁人生的前十九年,就把这个小孩也养到十九岁,十九岁以后他正好也要离家上大学了,我们两个老头子继续过我们的二人世界,你说好不好?”
傅宁鼻端泛酸:“好。”
晚上,傅宁说什么也不肯回自己的房间,霍裴然只得收留他,两人也没做什么,就抱在一起睡觉,傅宁今天特别粘人,仿佛长在了霍裴然的怀里,夜里,霍裴然起来上厕所,他都黏黏糊糊地从背后抱着霍裴然的腰。
隔天,看到他们俩都从客房出来,谢芸眼皮狠狠一跳,只能装没看到,神色如常地给他们准备早饭,出柜这一关就算平平稳稳地过去了。
只要内部没有矛盾,外面哪怕有再大的风浪,也摧不毁傅宁和霍裴然的这艘小船。
先前在网络上对傅宁进行过侮辱和人身攻击的营销号和个人,都收到了律师的律师函,甚至几天之前删除自己污秽言论的网友,都没能逃脱——律师团队早在第一时间就已经通通截图取证,无论是嚣张的,还是怂的,都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没有人可以例外。
最近,傅亦杨怒怼黑子的事情,是网坛的一大热点,好几家主流媒体都在持续跟进关注,甚至还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有这么个哥以后谁还敢招惹傅宁啊”,他们还调侃傅亦杨是个无可救药的弟控,以为别人黑他的时候,他最多怼回去,从未这样大动干戈,但是别人侮辱他的弟弟,他就坐不住了。
言语之中不乏善意。
不得不说,中华文化实在博大精深,同样是叙述一件事情,只是换了个语气,意味就完全不同,傅宁跟霍裴然刚被曝出来的时候,主流媒体都是观望或者幸灾乐祸的态度,现在则是一种善意的调侃。
粉丝们是最能直观感受到这种细微区别的人,评论亦变得善意许多。
傅宁翻了一圈,不由得啧啧称奇:“咦,媒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傅宁斟酌着用词,“善良了?”
霍裴然但笑不语。
傅宁立刻从他的表情看出些许端倪,惊叫道:“然然,是你做的!”
霍裴然没有直接承认,只笑微微地说:“时代一直在进步,我们的社会也应该变得更宽容一些,同性恋并没有错,也不是污点,没必要人人喊打,我想,要是主流媒体能带头支持,或者不谈支持,至少不要针对,那整个社会的舆论都会宽容许多。”
傅宁斜睥霍裴然:“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我吧。”
霍裴然从善如流:“就是为了你。”
傅宁好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霍裴然说:“楼丰有个朋友,跟国内媒体的关系都还不错,我就负责出钱,具体联系都是他去做的。”
霍裴然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傅宁,且是为了傅宁的长远未来考虑,媒体的态度,以及社会整体的舆论风向,影响的不仅仅是傅宁的风评,还有国家队对他的“处罚”。
傅宁呆在家他的第三天,谢乐培就打来电话,让傅宁归队,他知道,国家队对他的处罚要来了。
第204章 我配不上他
霍裴然和傅宁一起回的北京,他问傅宁:“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网球中心?”
傅宁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了。”
他可以自己面对。
国家队好些人本就知道傅宁和霍裴然的关系,后期入队的新人即便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经过这些天的缓冲,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因此,大家都如常地跟傅宁打了招呼,甚至还有个娃娃脸的小队员向着傅宁跑过来,揪着自己的T恤,红着脸请傅宁帮他签名。
傅宁看着他,就像是在看刚入队时那个曾经的自己。
纪晨抱了抱傅宁,用力跟他撞了撞肩,随即指了指谢乐培办公室的方向,道:“教练在办公室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