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车，上了锈，骑着铁链吱呀吱呀响。
“我给医院打电话，我怕他出来了情况又严重，回去还得拖着住院时间。”唐念荌在调相机，刚开始普及相机的时候，唐念荌就给家里买了一台，那个时候还是黑白胶片，现在才慢慢开始有了彩色胶片。
“那团年饭总得吃吧，要不我们就去医院。”奶奶把黎安筠手上那根剥了快差不多的玉米拿走，鸡跟在屁股后面追。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跟过来…哥，救我，不要鸡跟着我。”黎安筠直接吓哭了，小时候鸡鸭都不怕的，长大以后还会被吓得不轻，唐念荌把他抱在怀里哄了两句。
鸡仰着头看着黎安筠，一直叫，看着黎安筠半天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就围着时予，一直啄轮椅的金属横杆。
发出的哒哒声好像在示威，黎安筠用脚锢着唐念荌的腰，这个动作可能是小朋友的专属。
相机调好了，唐念荌对着天空拍了一张，清白的长空上挂着几团棉絮，长街上是灯笼和中国结牵绊着的年味儿。
“安筠，下来拍照，鸡有什么好怕的，又不会啄你。”小时候被鸡啄怕了，只要一到夏天，黎安筠就开始惹鸡鸭，一路跟着被啄。
“不要，不要被啄，哥，救安安…”黎安筠急了，试图蹬着脚把鸡吓走，唐念荌手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这倒是把鸡吓得一哄而散。
黎安筠坐在地上，委屈的流了几滴眼泪，奶奶赶紧把他抱起来，心疼的揉了揉，像攥在怀里的宝物。
“非要聊闲，聊的好就好，聊的不好就闹，你们这一天到晚拿黎安筠不得了。”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反正这一跤算是把鸡给吓走了，没有适得其反。
“哪这么经不起玩笑。”时希瞥了一眼被冷漠的时予，心里也不好受，走到时予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少年笑了，是发自肺腑的。
“说什么呢，快来拍照。”唐念荌拍了拍黎安筠，短袄上的一圈绒绒毛衬着张还稚嫩的脸，叫谁看了不喜欢。
相机捕捉到的瞬间被时间留住，胶卷里存着新年的影子，还有少年的欢喜。
时予尽量把自己藏起来，尽量让世人都看不到他，奈何十七岁的少年熠熠生辉，怎么藏都藏不住心跳。
快门声响了一下午，直到黄昏落幕，直到夕阳氤氲着空气里的潮湿，黎安筠赖着时予，贴的很近很近。
糖葫芦和中国结成了照片里的光点，唯有少年慢慢的被同化。
“到时候去冲洗店洗几张照片出来，那相册里该有他们十七八岁的照片了。”时希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老式的厨房还在用烟囱，腾起的烟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回来了，买了一整只羊，明天烤全羊吃，快把东西收拾收拾去医院，饭菜别冷了。”爷爷把买来的羊放在筛子里沥水，准备好的饭菜用保温桶装着，又拿了几瓶汽水和啤酒。
“好！”
…………
拦了两辆车，医院就在不远处转弯的地方，不远，病房里，黎堔躺在床上，护士刚刚走没多久，重新挂了瓶药水只滴了三分之一。
新年夜的夕阳都和之前不一样，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闪着光。
像是在坠入深渊前的一团模糊的影子。
第68章 safe zone·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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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房门口停下了，时予开始急促的呼吸，额发湿了，贴着微微泛红的皮肤。
每一声喘息都挨着他的心脏，擦过边缘，留下一道久久难以复原的伤口。
无人发现也没有人看到，就这个微小的动作，他停留了几秒钟就重归于好。
“我不想进去。”声线在发颤，垂眸看着已经几乎无法使用的双腿，每一个字都是从心脏上拔下来的刺。
“予儿…”时憬妍往后退了一步，她怕唐念荌觉得难堪，但念在时予救过黎堔的命，也算是拿到了好处，不过，不是恰到好处罢了。
“不想进去就算了，那不进去了，我晚上过来陪陪他。”唐念荌不怕时予说出这样的话，甚至是意料之中。
“哥…你怎么了？”黎安筠本来高兴的准备和黎堔报喜，一听到时予说出这样的话，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下来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我求你了，我不想进去，我不想啊…”时予发了疯似的喊叫，心脏上的荆棘蔓延，病房里的一切都让他胆怯，甚至会心跳骤停。
“予儿，冷静一下…冷静，怎么了？跟妈讲，到底怎么了？”时憬妍一下子抱住时予，其实谁都知道他只是后遗症。
因为害怕某一件事或者被孤立排挤，再次遇见的时候，会不适应也会昏厥，就像他对医院产生了特殊的惧怕心理。
黎堔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到门边，轻轻地推开门，看着时憬妍拗不过时予，拉扯中还意外伤到了他。
血顺着胳膊一滴一滴的往下砸，在水泥地面上散开成荆棘铺成的玫瑰，像无限延伸的心跳，时予哭了，他害怕时憬妍变得越来越疯狂。
“妈，别扯了，我动不了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失去的够多了，你还要我怎样？”时予看着时憬妍，面前的这个女人好像没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看的很重，只是不想让所有人觉得困窘。
“予儿，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你别哭，你到底说话啊，发生了什么事？”时憬妍终于肯好好的和他说话，蹲在他脚边，每一句话，包括每一下呼吸都听得很认真。
时予摇摇头，没有说话，他一到夜深就心悸，窗外从长空过度到沉寂的幽蓝，最后褪成一抹深黑。
他就像花丛里被光遗忘的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就算再怎么招展，也是最后被遗忘的那个，是失去最多的那个。
“憬妍，别逼他了。”唐念荌心疼时予，试图阻止时憬妍的动作，面前的这个女人像疯子，不停的拽着时予，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我想让你成为一个正常人，正常人啊…”时予连人带轮椅侧翻在地上，后脑勺撞在地上，险些磕到凳子腿，想想也后怕。
后来，没有一个人阻拦。
时憬妍心疼，结束了过度的冲动。
“憬妍，憬妍，别拿孩子出气…”黎堔赶紧把时予从地上抱起来，少年紧咬着下唇，眼睛里淌出一抹星河，浸湿了心跳，连呼吸也被禁锢住了。
“予儿，妈错了…是妈不好，妈不知道…”时憬妍收拾了情绪，轻轻地走进病房，轮椅上的少年不堪一击的瘫着，手脚冰冷的挨着刚被捂热的被子。
“没事儿，是我不好，我会努力成为正常人。”语气很冷淡，想快点把面前的人甩开。
“行了行了，这大过年的，说孩子干嘛，再说，他这样是他自己能选择的吗？”爷爷赶紧圆场，氛围感没有拉满，一下子坠到了大气层外。
“我想出去转转，安筠，一起吗？”时予抬眼看着黎安筠，指尖在颤抖，蜷缩在掌心里，修长纤细的指节，他也不忍心看着星星碎了一池。
“哥…过年了，安安想和哥哥一起。”黎安筠愣在原地哭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水珠子顺着手腕骨滑落，浸湿了袖口。
“这个年，我们一家子一起过好不好？”时希捏了捏时憬妍的肩膀，收敛起了情绪，赖在刚刚的情绪里不出来，囚禁她的也许就是觉得不公和未曾到来的偏见。
…………
所有人都围在一起，简单支起来的桌子上摆着塑料盒和保温桶，饺子的香味儿勾魂，黎堔半坐在床边，靠着几个软枕。
时予死活不肯出来，待在角落里，星星和月光划破长空，街上依旧灯火通明，挂着灯笼和家家户户糊上的对联。
“予儿，怎么了？嗯？”唐念荌蹲在轮椅旁边，一如既往地温柔，织成的梦网困住少年的心跳，垂眸浅笑，唐念荌也笑了。
“对不起，是我…是我的错…”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唐念荌听到了，轻轻地抱住他，额发蹭着她的后耳，心里都一阵酥酥麻麻。
“生来就没有错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唐念荌视图把轮椅推到桌子旁边，时予拼命的抗拒，黎安筠抓着时予的手，一脸恳求的表情。
“哥，陪陪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吃年夜饭。”黎安筠端着塑料碗，只添了一点点米饭，还有剔出刺儿的鱼肉，胡萝卜丝和牛肉汤是时予家年夜饭上必不可缺的，“牛肉汤好喝啊，哥，我喂你。”
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拿着勺子，把菜和米饭拌在一起，又添了些蔬菜，已经切的很碎了。
光是喂饭这个动作，他都排斥了很久很久，黎安筠坐在时予腿上，隔着厚被子，他的腿蜷曲着缩在里面，两条腿变形的严重。
黎安筠不觉得有什么，生来都是人，也没指望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哥，再吃一口，这个鱼肉，特意挑出来的，鱼肚子上的肉，没什么刺儿。”黎安筠把纸巾攥在手心里，像抓着什么宝贝似的，最后手心渗出的薄汗浸湿了纸巾。
“安安，慢点喂，别喂吐了。”唐念荌在他的衣领那里垫了纸巾，汤顺着嘴角流出来，黎安筠用勺子刮了两下，“哥，是不是好喝，这个汤简直就是梦里的那一碗。”
“比喻好夸张，年年过年都喝牛肉汤，就今年这么好喝了？”唐念荌把红包塞到他们手里，红色的上面只有金色的梅花，还有簇簇没有绽开的。
“念荌，这么客气干嘛，不用了，压岁钱已经给了啊。”时憬妍把红包里的压岁钱抽出来塞到时予手上，只留了红包。
“那是你给的，我这两个儿子呢，怎么？还不准我这妈给儿子压岁钱？”唐念荌把钱塞到黎安筠手上，用指尖压着他的手。
时憬妍没有说什么了，红包被藏进荷包里，沉甸甸的，也是她们卖了半辈子花，一点一点积蓄起来的心血。
黎堔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时予瘫痪，他知道，就是不愿在提起了。
…………
花店打烊了很久，工厂也很久没去，学校里的孩子们也想他，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计较着某时某刻某分某秒发生的事，还不如藏着光往前面走。
已经快入春了，外面灯火通明，烟花在黑夜里长明，绽开的像玫瑰似的一片。
停留了很久，又沦陷进明月晚风。
镇子上的新年，比城里更热闹，大概就是街坊邻里能不用招呼就串门，寒暄几句全是关于家人的身影。
第69章 safe zone·绽放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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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去放鞭炮吧。”
“哥，去河边摸鱼吧，涨水了，鱼都从下游游上来了。”
“哥，上次的烤全羊好好吃，还想吃吗？”
“哥，我这儿有一颗酸的，一颗甜的，你要哪一颗啊？”
“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一切啊？”
“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你？”
…………
黎安筠无数次冲破禁锢的囚笼，无数次想闯入他的生活，又因为荆棘退却了。
时予无数次在池底挣扎，无数次想把他揽入怀里，又因为身瘫后悔了。
所有的人事物都在转念之间，只有他还有少年继续留恋，这世上，也只有这个镇子里的他能给他带来光和希望。
“哥，如果哪一天，你和我在人群里走散了，丢了，你要怎么找到我？”黎安筠趁着夜色朦胧，睡眼含着懵懂的温柔，一只手附上他的额角。
“那我穿过尘埃、灰烬，也要把你找到，在世界的尽头，相拥。”时予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没办法给他拥抱的手，眼眸里的光暗淡了，“给不了拥抱，你抱我吧，安筠。”
黎安筠眨了眨眼睛，以为时予在撒娇，紧紧抱住他，呼吸声扫在耳畔。
“哥，我们去买烟花吧，过年的氛围感就是烟花啊。”黎安筠松开时予，把搭腿上的被子往身上扯了扯，“哥，你手好凉。”
时予哪感受的到冷热交替，只有心脏延续温度，炙热也好，冰冷也好，只有心跳感受得到。
巷口一排卖烟花的小摊，摆着各式各样，绽放出斑斓火光的烟花。
时予一直盯着那用红色胶带一束绑在一起卖的烟花棒，很细一根，点燃以后拿在手里晃。
小时候在院子里晃着、晃着，一晃能晃到转钟。
“安筠，买烟花棒吧。”
“哥，你还记得啊。”黎安筠买了四束，红色的棍子上火药用蓝色、粉色、黄色、紫色跟绿色的彩纸绑一根根红色的竹棍上。
“买这么多啊，送你们一盒，这种点燃之后直接飞到天上绽放，像开花似的。”摊主笑眯眯地用塑料袋把烟花棒装好，递给黎安筠。
“谢谢奶奶，新年快乐。”黎安筠拎着烟花，推着轮椅来到河滩边。
没有一个人，只看得到河面上的涟漪跟星火，还有两人的身影。
拆开红色胶带，黎安筠从口袋里拿出一截烧了一半的蜡烛，放地上用火柴点燃。
把烟花棒放在时予手心，捏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蜡烛去碰前面短短的红纸包着的导火线。
“安筠…”时予的眼睛前面瞬间绽放了烟花，没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安静，被黎安筠捏着手在空气里晃出粉色的心形。
“哥，好看吗？”
“好看。”时予觉得眼睛里面有热热的东西往下淌，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在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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