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又窸窸窣窣退回了桌边。
江荇之深吸一口气,狠狠地闭上了眼。
…
翌日起来,江荇之一身都是火。
早晨的意志力本就薄弱,他身上蹿着一股火气,心火烧得更旺。江荇之压了压心头火,又看了眼还稳坐在桌旁的钟酩,随即掀开被子起身换衣。
银蓝色的外衫从储物袋里掏出来。
本在桌旁暗中观察的钟酩眼神一下放直了,他浑身一震:这不是…江荇之和他“柏慕”一起买的情侣装?
江荇之今天和他“墟剑”在一起,居然还要穿和“柏慕”的情侣装!?
他顿时坐不住了,起身走过去,拉过正在系衣带的人,“荇之。”宽大的手掌将人胳膊一把裹住,衣带还没系好,外衫松松垮垮地披在江荇之肩头。
“怎么了?”江荇之抬眼看向他。
钟酩的视线从松开的襟口扫至散开的腰带,他压下那些几欲出口的质问,沉着气息道,“你这身……是哪里买的?我都没见过。”
哼,还没见过?明明里里外外都摸过了。
江荇之明知故问,“这身怎么了,我穿着不好看吗?你不喜欢?”
面对面贴近的距离间,江荇之仰来的脸俊秀白净,衬着这袭银蓝色的衣衫,飘逸出尘,相当好看。
钟酩低头看着他,还是说不出违背良心的话,“好看……我很喜欢。”
这一身是真的很适合江荇之,就算现在以“墟剑”的身份看到,也依旧令他心动不已。但这么合身的一套,却是和“柏慕”一起买的情侣装!
那江荇之穿着这身站在自己身旁,心里想的到底是他“墟剑”还是“柏慕”?
在钟酩兀自纠结间,江荇之已系好衣带收拾规整。他轻推了一把目光直落在某不知名落点的钟酩,唤人回神,“我们走吧。”
飘散的视线重新聚焦。
钟酩“嗯”了一声,同他并肩出门。推门而出时,忍不住又往他身上多看了几眼。
好碍眼,又好好看。
江荇之感受到身侧频繁投来的目光,心底轻哼:看吧看吧,看你还能按捺到几时。
·
出了庭院门,便有蓬莱童子上前引路,带着两人去往流觞诗会的地点,“两位仙君,这边请。”
“有劳。”江荇之应了一声跟在后面。
蓬莱的“流觞诗会”算得上是三界一年一度的盛会,举办的地点便在蓬莱西岸的琅池。
琅池一侧接陆地,另一侧汇入东海。池中流水清可见底,红鲤游窜;池岸边以五彩琉璃石镶嵌铺就,翠玉制成的莲叶坐席浮于池中,晶莹剔透。
整个琅池五光十色,琴瑟相闻,恍若仙人之境。
江荇之和钟酩到时,池岸边已有几十余人。两人一出现,众人顿时一静,接着纷纷拱手施礼,“墟剑圣君,庭雪圣君!”
江荇之一眼望去,皆是三界内有名有姓的人物:洛霄仙君,羽鹤仙子,殷洪尊者……还有他的老熟人桓玑君。桓玑君立在人群里头,正朝他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
待江荇之一一同众人打过招呼,桓玑君便暗搓搓凑过来。他先是看了钟酩一眼,又轻轻撞了下江荇之,轻声委婉道,“一起来的?”
江荇之肆无忌惮,“嗯,昨晚还一起住的。”
“咳咳!!!”桓玑君一顿猛咳。他、他听到了什么?
钟酩刷地看向江荇之,对情侣装的纠结瞬间抛到了脑后。他眼底煨热,心头冒着喜悦的泡泡:荇之在他的朋友面前,坦然承认他两人暧昧的关系了。
看来“墟剑”势头大好,墟剑冲冲冲!
江荇之在左右两道目光的夹击下面不改色。
哼,看什么看。墟剑不行,他却还能更猛!
…
很快,净鸣真人便到场组织起流觞诗会。
诗会共进行三日,每日分上下两场。池中座席有限,每场诗会仅供十余人上座,其余人可在池岸边的坐席间围观。
首场诗会参与者一一落了座。
江荇之叫上钟酩,“我们就参加这场吧?”
钟酩依他,“好。”
候在一旁的童子闻言上前指引,“现在还余上游两席,下游三席,二位圣君请便。”
江荇之想也不想,朝钟酩指了指下游的席位,“我们坐那里。”他说完,在众人的注目下拉起钟酩的袖摆,飞身落到下游那张翠玉莲叶上。
莲叶坐席相当宽敞,坐两人也合适。
但放眼整座琅池,除他两人以外,同席而坐的就只有壶山真君和青菀仙子这对道侣。席间气氛顿时一凝——
众人暗自心惊:百闻不如一见,看来这两位圣君的关系比传言中的还要亲近……
净鸣真人则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桓玑君立在池岸边,神色已然麻木:
你们干脆直接公布关系得了。
·
所有人落座后,诗会正式开始。
盛着酒盏的托盘自上游顺流而下,中途停在谁的坐席前,便由谁来饮尽杯中酒、再赋诗一首。
江荇之坐在莲叶玉席间,低头理着宽大的衣摆,小声问身旁的钟酩,“你天天就知道舞剑修行,会这些吗?”
席上空间有限,两人坐得很近,衣衫都堆叠到了一起。江荇之外衫轻薄而宽松,散在身侧,如飘逸飒踏的流云。
钟酩抬手替他理了理,指尖拂过光滑柔软的薄纱,“怎么不会?”
在江荇之面前,他墟剑必然是十全十美。
江荇之就看了他一眼,“那我拭目以待。”
两人说话间,众人已经开始定题。
三言两语后,殷洪尊者提议,“庭雪圣君重生归来,乃大喜之事。今日正好庭雪圣君也在,不如就以‘雪’为题,如何?”
江荇之闻言抬头眨巴眼:嗯?
众人纷纷欣然抚掌,“甚好,便以‘雪’为题!”
钟酩侧头看向他,低声道,“荇之人缘真好。”
江荇之矜持地坐正了身子,“随和一点,你也可以。”
回以他的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盛着酒杯的托盘从上游悠悠漂流而下,没过几座便在中上游停下来。席上之人便起身赋诗一句道,“杯停千樽尽,雪困又飞春。”
席间顿时一片赞声。
江荇之跟着鼓掌,啪嗒啪嗒的。他边鼓边和钟酩说,“你看,以‘雪’作诗怎么都好听。”
他脸皮的厚度看上去有增无减。钟酩和着他鼓掌的韵律,一起啪嗒啪嗒,“对,你就是画龙点睛的那只眼睛。”
“哼哼~”
席间诗词作过三轮,托盘终于停在了江荇之两人跟前,周围的目光一下热切了起来。江荇之正要伸手拿起酒杯,钟酩便先他一步接过来一饮而尽,“我先。”
嗒,杯底落在托盘上。
钟酩开口,低沉的声线混了酒气,听上去很是醺人,“剑挽庭前雪,霁后夜听寒。”
他赋诗时双眼一瞬不眨地看着江荇之,水面的盈盈波光映在他深色的眼底,看得人心口一悸。江荇之蓦地愣住,脸就红了。
周围静了几息,随即爆发出一片哄声!
墟剑,庭雪。初霁,听寒。一句诗里将他二人的名字连同本命剑都含了进去——这分明是首情诗!
青菀仙子碰了碰她的道侣壶山真君,嗔道,“你看看人家墟剑圣君,多浪漫。”
壶山真君哄她,“我主要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
周围热烈的打趣声中,江荇之脸上一片滚热。钟酩还在低声问着他,“喜欢吗?”
江荇之瞥了他一眼,红着脸点头,“嗯。”
钟酩的嘴角就翘了起来:他就知道荇之会喜欢。这么浪漫的情诗,“柏慕”作得出来吗?
扬起的弧度透出几分攀比的味道。
江荇之瞥见,羞涩的情绪微微一滞,“……”够了!墟剑这么会做情诗,说明也不笨。怎么就是不把这股聪明劲儿用在该用的地方呢?
在江荇之暗自恨恨的时候,诗会还在继续。
过了两轮,托盘又停在了江荇之跟前。
“这次我来。”江荇之撩起袖摆,端了酒杯一饮而尽。数道期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都想看看这次庭雪圣君会回什么诗。
江荇之捏着酒杯默了默。
墟剑做的诗好是好,但占用的名字未免太多!倒是给他留几个。
在他沉默的这小片刻,身侧的钟酩也看了过来。江荇之心头忽而一动:“柏慕”的名字还没用过,不如趁这个机会……
他就清了清嗓子,“苍柏慕雪来,衔影江荇知。”
话落,四周众人迷茫地相觑几眼。
江荇之不管别人,说完只看向钟酩: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追来的,而你的另一个身份我也早就知道了。
所以别捂马甲了,快来和我贴贴!
“……”
对视两息,钟酩睫毛一颤,抿着唇垂下眼去。他搭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江荇之还在想着“柏慕”!甚至连情诗里包含的都是“柏慕”和他自己的名字。
苍柏慕雪来,衔影江荇之。
字里行间都是款款深情,难解相思。
江荇之看钟酩紧抿着薄唇,眼底又翻涌起熟悉的嫉妒。他期盼的目光瞬间一滞,心底咯噔:不是吧,墟剑不是这么有文化吗!旁人听不懂,墟剑还理解不了吗?
两人默然相视间,四周迷茫的目光渐渐转为狐疑:墟剑圣君的神色看上去并不像得了回应般欢欣。
“怎么……”
“难道不是……?”
细碎的声音落入江荇之耳中,他看面前钟酩的神色越发低落,猛地吸了一口气。
不行,他受不了了!墟剑真是笨死了!
他蓦地倾身而去——
轻薄的袖摆在空中划出柔和的弧度,浅蓝色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自翠玉荷叶边落入水面,烟云拂波,漾开一片涟漪。
钟酩自低落的垂眸中瞥见,正要替人捞起,一双手便“啪!”地捧起了他的脸。
他抬眼的同时,唇上一热。
江荇之仰着头,当众吻上了他的唇。
钟酩一下睁大眼,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第69章 揭开马甲
江荇之贴上来的唇温软湿润,还带着酒的清甜。
垂下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滤出一丝丝细碎的影子。
钟酩盯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江荇之在他唇上贴了几息,睫毛一抖就要退开。刚刚退离,钟酩便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呼吸一重追了上去,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他伸手揽住江荇之的腰,宽大的手掌将后者的腰身一把握住,拉入自己怀中。
明明回来才不过几日,他却真像是隔了一千年没和人亲过一样,格外眷恋这个吻。
清波翠玉荷叶上,两人忘我地亲吻着。
周围众人看得一呆,呆滞片刻,又“哗啦”掏出刻影石来:这是现场版,近距离的!
桓玑君环视一圈,“……”这群八卦的人!动作真是太快了,都不给他点反应时间。他赶紧也从储物袋里掏出刻影石来。
他们一边录着,一边轻声交头接耳:
“看来的确是作给墟剑圣君的情诗。”
“是啊,作完就亲上了。”
“人家的风花雪月,我等自然是听不懂。”
……
江荇之被钟酩强势地搂在怀里,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让他依赖又安心。直到唇舌都被对方卷过,微微的眩晕感又袭上脑海,他才轻轻在对方腰间推了一把。
唇分,江荇之抬眼觑着钟酩的神色,看人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媚了起来。他正要开口说话,一只手又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噗通,钟酩将他脑袋往自己怀里一埋。
江荇之整个脸贴在他心口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墟剑?”
钟酩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食指轻轻搭在他泛红的耳尖上。想起这人仰脸而来的模样:眼底和唇上都一片光泽水润,面若晚霞,美得人心惊动魄。
这样的情态,怎么能让其他人看见?
他目光扫过,看江荇之的衣摆还拖曳在水面上,清浅的蓝色几乎要融入这片波光。指尖一动,便将那衣摆重新撩回了翠玉荷叶上。
接着他看向四周捧着刻影石的众人。
众人:……
哗啦,他们立马羞赧地将刻影石收了回去。
钟酩好似并不介意,只淡淡开口,“不必在意,你们继续。”
“好…继续继续!”
众人忙假装无事发生地收回目光。盛着酒杯的托盘再次从上游流下,诗会继续进行。
赋诗声和交赞声此起彼伏。
江荇之还埋在钟酩怀中尽情贴贴。钟酩低头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亲我?”
江荇之从他怀里拱起半张脸看过来,“你觉得呢?”
钟酩不敢确认,“你是怕别人的议论让我难堪?”
江荇之刷地蹭起来,紧盯着他直白道,“当然是喜欢你才亲你的!”真是笨死了。
钟酩看着江荇之热意还未消散的脸,心底顿时淌出一条蜜流来。蜜流正哗哗流淌着,他忽然又想起刚刚那首情诗:等等,江荇之说喜欢自己,那情诗又是怎么回事?
泛滥的蜜流中卷入了一丝丝的怪。
但现在气氛正好,钟酩想了想:算了,不提“柏慕”那个扫兴的人。他便只看着江荇之“嗯”了一声。
嗯?江荇之打量着钟酩的神色:“嗯”是明白了?但这表情看着,怎么没点自知掉马后的惊慌失措呢?
周围的流觞诗会还在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