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白纸封上考生的姓名、籍贯等等,待弥封结束,屋里人才能起身。
跟进来时一样,一群人从各个房间中出来,向着出口而去。
李青文出来的算是早的,在外面一干等待的人中,寻到了三哥和李青勇,三人一起回客栈。
因为客栈里住的大多数都是应举的读书人,这两天又是挂灯笼,又是改菜名,都是取高中、登科这些吉祥的名字,李青文对此无感,叫甚么都没差,只要不涨价就行。
三场考试连着,李青文回到客栈,一边喝粥,一边翻看自己和二哥的所有诗文和赋文。
第二场的杂文考试,是李青文到京城后下最多功夫学习的,也是他把握最小的一科。
之前的两年乡试,杂文考的都是诗和赋,所以私塾里重点教了这两种,李青文做的诗和赋夫子给的评价是中上等,意境有之,灵气不足。
对于这点,李青文觉得自己受了前世的理科生经历所影响,即便再苦学几年,恐怕在这方面进展也缓慢。
因为早就心里准备,第二日考试时,看到果真是格律诗和甲赋,李青文也没甚意外。
格律诗他们平时多意五言六韵十二句练习,因为没有限制韵,李青文就把自己被夫子夸奖的一首诗,精改之后誊抄到上面。
赋题讲究对仗工整,押韵准确,比诗词难多了。
李青文书《北行赋》,第一段写的是,旅人北上,秋风肃杀,前路茫茫,第二段描写踏出印满战争痕迹的关口,漫天白雪,冷霜欺木,第三段则写冰雪千里,行路艰,百兽走,埋白骨的种种,第四段,冰封寒啸之中,旅途尽头,梅花落雪,转眼春。
这是李青文十三岁那年随着江淙去往边城一路的感想,当年的心境如今只记得二三,随着洪州的府兵被赦免,回头再看当年的经历,绝望和艰难少了些,更多的是到达后的惊喜。
无尽旅途的绝望中的希望和暖意,以及绝处逢生的惊喜。
因为是亲身经历,这首赋中掺杂了感情,比别的更加生动几分。
不比第一天的游刃有余,第二天,李青文放下笔时,后背都湿透了。
他写好后,考场里突然暗下来 ,阴云盖顶,要下雨了。
因为黑,考场里点起了灯,李青文已经检查过,一直到鼓声响起,他都没有再动笔。
第二日的考试刚考完,下了暴雨,虽然热气被驱散了,但雨水把人淋个精透,待三个人跑回客栈时,从头到脚最少能拧下半盆水。
好再客栈里的人都是机灵的,早早的备好了温热的洗澡水,三人轮番洗干净。
一下雨,就多了几分凉意,李青宏洗完澡特意给李青文要了姜汤,怕他受凉。
结果,睡了一晚上,李青文神清气爽,李青宏和李青勇两个人反倒哑了嗓子,额头发烫。
外面的雨还没停,李青文坚决不让俩人去送自己,在考试之前,请了大夫给他们看病问药。
他们俩体格不差,不至于因为一场雨就病倒,只是这两天太过紧张,没睡好,精神不济,所以没挡住邪风。
披着蓑衣到了考场,李青文的袖子和裤腿还有是有些湿,时间还早,他用帕子仔细擦干净,尤其是手,卷面整洁也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对于时务策这种篇幅长,字数多的考试。
时务策是三场考试中最没有悬念的,依旧是任选五题,自问自答。
李青文第一篇写的就是救济赈贷、设立常平仓,风调雨顺时朝廷和各地官府大量收粮食,价格不要太低,以免米贱伤民,灾害时放粮出仓,抑制商户对粮食价格的推波助澜。
第二篇是腐熟的粪肥和绿肥的使用,并州和洪州就不用说了,据李青文从边城的官兵口中得知,大梁各地对粪肥不太重视,土地一茬茬的长庄稼,很容易耗尽肥力。
第三篇建议减免税赋,因地定赋重,第四篇明黜陟,第五篇各地土贡的规整。
这些是早就在头脑中酝酿好的,原原本本写下来就好了。
第三场考试结束,天正好放晴,甫一出贡院,清凉的风吹来,远处天边悬挂一道漂亮的彩虹。
看着那彩虹,李青文想,如果远在边城的亲人也能看到,那就更好了。
李青文考了三天试,只是有些疲累,李青宏和李青勇则是趴下了,软绵绵的问他考的如何。
和私塾的同窗们相互问候后,李青文拉着他俩回外城,到了铺子,苏元宝这个漂亮的宝贝正坐在那等着他,李青文吃力的抱起自己的“大礼物”,缓慢的转了一圈。
被苏元宝的软软嘴巴亲了两口,李青文喟叹一声,疲劳尽扫,撸起袖子给小家伙做了个南瓜鸡翅。
知道他今天考完,苏树清带着苏元宝在这里等,看到他们哥三个回来,一个精神奕奕,两个身体发热酸软,一时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谁去考试。
晚些时候,李青卓也回来了,穿着大理寺的官服,因为人生的好,硬是把没型的衣服给撑了起来。
李青文也一阵子没看到二哥了,看他这般,不知咋的就想到了城门口的那个官兵,可能俩人都是人衬衣服的缘故吧。
李青宏和李青勇躺下喝粥,也没阻挡李青文他们吃了顿丰盛的,吃完时间晚了,苏树清和苏元宝叔侄在后院留宿。
苏元宝穿着红色的肚兜,白色软软的肉肉露着,像是年画娃娃一般,李青文没忍住,揉搓了一通,小家伙的眼泪都笑的飚出来了,李青文搂着他讲了好几个故事。
讲着讲着,李青文先睡着了,苏元宝大眼睛也慢慢闭上。
第二天,李青卓和苏树清一同出门,李青文考完一身轻松,跟苏元宝好好的耍了一通。
偶尔,前面忙不过来时,李青文去帮忙,苏元宝乖乖的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像是个听话的小尾巴。
李青文再次看到了徐青元,看着他旁若无人的啃着羊骨头,可以看得出来,夫子是真的喜欢吃。
他吃完离开前,李青文特意装了满满一兜子的南瓜饼。
李青宏种了许多南瓜,下来后,就在铺子里挂了个南瓜饼的木牌,算是招牌特色。
一出来,深受小孩子和老人的喜欢,不少人都是专门冲着南瓜饼来的。
苏元宝也不例外,十分喜欢。
南瓜饼是用糯米粉、粘米粉和南瓜泥做的,因为他们用的是高粱糖稀,价格不高,如果有小孩子来,一个两个的饼也卖。
自从朱纯和秦林将高粱秸秆制糖的事情上报给朝廷,这几年北方很多地方都种高粱,糖稀便宜,连带着白糖也比从前降低了价格。
等李青宏身体好了,李青文不得不先把眼泪汪汪的苏元宝送回苏家,跟李青久等人去了趟码头。
李青文坐过一次船,到过这个码头两次,现在跟从前相比变化很大,远处的船只很多,码头旁边多了几片窝棚似的小房子,里面进进出出的人瘦弱,神情麻木,短短的三年时间,这里好像成了贫民窟。
窝棚挨着窝棚,其中流着臭哄哄的脏水,又因为靠近海边,腥臭气很重,往里走时,还看到了光着半边肩膀的女人,毫不避讳的同面前的男人讨价还价。
使了些钱,他们在这里寻到了一位带路的,在他的带领下,李青文走了几户并州老乡的家。
生活的磋磨让他们听到同样的口音,眼中也不会有半点波澜,李青文找到了老家隔壁村子的两家人,当初逃荒时,每家人都是十几口子,现在亲人过世数个。
为了过活,老人和孩子每天走十几里地去旁边的镇子上捡菜叶子,女人缝补,男人在码头抗货物,勉强没饿死。
从前,不敢如何,家里还有几亩薄田,流落他乡后,衣食没有着落,十分艰辛。
他们也想早点回家,但没有钱,这一千里路就宛如天堑,斩断了所有的念想。
李青文问他们想不想回家,不管男女老少俱是痛哭落泪,点头不已。
听说李青文要助他们回家,这些人跪倒在地,额头都磕青了。
在码头逗留了三天,李青文跑遍了这一片,拢共寻出来三十多户并州人,有柳山县的,也有别的县的,留下一些钱物给他们,让他们尽快收拾,一同赶路,趁着天冷之前赶紧回乡。
本来李青文是想给他们寻个商队,一同走,但这些人都说不用,不想让他再破费,对着李青文千恩万谢。
解决了这个事情,李青文正要返回京城时,北面来了一艘大船,隐约听到有人喊“临肃”,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虽然隔的有点远,但李青文看这艘船就认了出来,是他之前乘坐的那个。
从前在船上时,到底受了船老大他们的照顾,李青文想等一等,等船停了,上去打个招呼,再给他们弄些酒菜吃吃。
存着这个念头,李青文就没有离开,在关卡外面站着。
大船抛锚,还没停稳,船边便有人发出呕吐的声音,然后有狗“汪汪”的叫起来。
听到狗叫时,李青文愣了一下,抬头盯着大船,看到有人往下背东西,并见到甚么狗,刚才激动的心又恢复如常。
东西背了半个时辰,码头上有力工纷纷迎上去帮忙,然后李青文就看到有人扛着一个棕色的东西下船,下到一半时,那个棕色的东西“嗖”的一下跳到地上。
动作灵活而又熟悉,李青文忍不住喊了一声,“桃子!”
然后,那个棕色的东西猛的转过头,看向李青文,兴奋冲他跑了过来。
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狗,官兵吓了一跳,刚要举起长矛,李青文赶紧迎上去解释,“它不会伤人的,不用害怕……”
还没说完,大狗飞过来,将李青文扑倒在地,长舌头飞快的舔起来。
李青文后脑勺着地,早有准备,不是很疼,抱着毛茸茸的大脑袋,激动的问道:“桃子,桃子,你跟谁一起来的?”
桃子当然不会回答李青文,反而回头叫起来,然后船上下来的一条条狗都奔了过来,一群狗狗围着李青文,尾巴摇成了一群毛毛雨,场面极其壮观,周遭的人都看傻了。
只有毛毛,虽然十分渴望靠近李青文,但还是克制的威喝其他狗狗。
因为毛毛发令,被舔的晕头转向的李青文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扶着毛毛,带着一身的狗毛将将的站了起来。
“仔儿!”熟悉的两道喊声重叠在一起。
李青文猛的抬头,震飞了一堆狗毛,看到了迎面快步走来的熟悉面孔,“小四哥,爹……”
声音发颤,饱含了太多的不可思议和惊喜。
像是做梦一样,李青文在码头看到了远在边城的狗狗们,爹和小四哥以及村里的堂兄弟们。
李青风走的不慢,还没到李青文跟前,突然弯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狗狗们熟练的躲远了,一身皮毛依旧干净。
李青文上前一把抱住来人的手臂,惊喜万分,“爹,你们咋来了,我四哥咋了?”
握着老爹的手,只感觉更糙了几分,李青文眼底开始泛热。
李茂贤也意外极了,他知道码头离京城还有几百里,根本没想到一下船就碰到小儿子,黝黑的面容笑意深重,“仔儿,你娘不放心你们,让爹来看看,你小四哥是晕船了。”
李茂贤当然惦记几个儿子,二儿子要在京城做事,三儿子带着族人讨生活,小儿子身体也不知道养的如何……边城那里有同族人和大儿子,他就来京城了。
现在看着小儿子满脸泛光,他心便放下一半了。
看小四哥吐的那么惨烈,李青文赶紧着人借水,一边问道:“爹,家里可还好,你坐船可还行?”
李茂贤含笑,连连点头,“都好,都好。”
除了李青风,其他人和狗狗都没甚大事。
等李青风不吐了,直起腰,把脑袋靠在弟弟肩膀上,李青文才说起自己为甚会出现在这里,同行的李青栋等人都说太巧了。
听李青文说助同乡回老家,李茂贤叹了口气,在眼目前儿,该帮得帮一把。
他们带的东西很多,得在码头雇佣车马,李青文从爹爹和堂兄弟口中得知,送他们过来的是船老大他们,便趁着这个机会,去见了一面,并花了些银钱,订了酒菜让人送过来。
船老大他们给了李青文不少裙带菜,问他啥时候回去,一定要坐他们的船。
叙旧一番后,车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码头。狗狗们跟着车撒腿跑着。
李青风恹恹的躺在李青文的大腿上,“我们去安阳关,换了不少羊回来,早些年要是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从家往边城赶羊……”
李青文安慰他,羊和羊的品种不一样,也许两帮羊杂交,后代会更好。
毕竟他小四哥受了那么大累,不能因为这个就抹掉功劳和苦劳。
李青风叹了口气,咕哝了一句,“还不如不去安阳关……”
他声音很含糊,李青文没听清楚,给小四哥嘴里塞了一枚腌梅子,让他解解胸闷。
李青文低声把家里的人都问了个遍,又问了村子,听说都好,然后才不经意的提起了江淙。
李茂贤并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心思,只说江淙很忙,掏出一封信给李青文。
李青文嘴角立刻翘的压不下来,嘴巴上还说着,“唉,我到这边忙的都没怎么想起他来……”
他装的太过了,反倒引得李茂贤看过来,李青文立刻将脑袋缩起来。
李青风到了地上,睡了一觉,立刻恢复了精神,看着外头经过的地方,一脸怀疑,“这是京城?”
旁边都是村子和农田,坑坑包包的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