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看到了月下抚琴的人,一袭白衣,看不清面目,举手投足尽显风流之态。
即便看不到脸,李青文也知道,这是私塾里的徐青元徐夫子,琴书双绝,在学子中很有名气。
旁边有几个人正在听弹琴,其中就有跟李青文同屋的秦屿。
不好打扰他们,李青文招呼没打就走了。
虽然不考音律,但读书人爱好风雅,不少学子都会学琴和琵琶,私塾请专门夫子的教授,虽然不用额外交钱,李青文丝毫不感兴趣,这玩意又难又不加分,不好浪费时间。
虽然不学,但时而能听到这么好听的曲子,李青文觉得这束脩交的值!
除了乐器,不少人也好骑马和佩剑,明明朝廷有专门的律法,六品官以下不得佩剑,还是有不少人跟风效仿。
这些人明显都没有习武,剑也不会耍,真要碰到坏人,□□不好防卫不说,可能还会弄伤自己,还不如烧火棍戳上前好使。
当然,最让李青文接受不了的是,一柄剑的价格竟然能抵好几口铁锅!!
六月份的旬假,几乎没有人离开私塾,李青文比谁都走的早,他惦记二哥,到南中门时,城门还没开。
等待的时候,李青文发觉一个守城士兵有点特别,个子高,样貌俊朗,眉眼间仿佛凝着冰霜,虽然跟其他人穿着一样的衣服,但不怒自威的神态,看上就让人心生畏意。
虽然不想说旁边的人是歪瓜裂枣,但他站在那,着实就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看着看着,李青文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正想凑过去看个仔细,鼓声响起,门轰隆隆的开了。
不等李青文瞧个仔细,后面的人哄哄的向前,都想早点进城。
李青文差点被挤进去,赶紧又返了回来,旁边的官兵大声喝道:“干甚?!”
回头又仔细看了那个高个的城门官兵一眼,李青文指了指男人的脸颊处,快速的道:“大人,你闻不得花粉,生病了,得去看大夫!”
因为这里没有“花粉过敏”的病症,李青文高中同桌是,他见到过同桌那么痛苦,一眼就瞧出了男人脖子处的红肿不正常,出言提醒。
“把口鼻捂住再出门!”
李青文跟男人这一搭话,旁边的士兵不敢再多言语了,高大的守城官兵点了点下巴,既是表示听到了,又让他赶紧走。
直到进了城,李青文也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李青文到东城的院子时,正好有人过来送羊,李青勇揉着惺忪的眼睛,看到李青文时,裂开了一口白牙,上来捏了捏他的脸,“仔儿终于长肉了,这里正好有秤,快秤一秤。”
因为李青文不想被钩子吊起来,所以就没称成。
李青宏也起来了,知道弟弟这么早过来就没吃早饭,让他等着一起喝粥。
李青卓拖着病体操办了恩师的后事,这些日子伤还没有完全好,但并不耽误一个月后到大理寺赴任。
听说二哥的差事没有受到影响,李青文一边喝粥一边寻思,这案子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虽然李青宏每日都做各种进补的,李青卓脸色还是有些白,吃完饭,他问了李青文最近学习的事情,又讲了考试时的种种。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如果不去看李青卓的病容和左臂上的黑纱的话。
跟二哥三哥呆了半日,李青文去了苏家,走之前就说了,晚上他不回来。
结果到了苏家,苏元宝和苏树清都不在,李青文都没进去叨扰,又折返回来。
午后,铺子里最忙了,李青文帮着往上端菜,在二楼的雅间看到一张不熟悉也不陌生的脸。
不过,之前见到时,这张脸一直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此时却满嘴油光,埋头掏着骨髓。
放下菜,李青文假装没看到,转头想要走,啃骨头的人恰好抬头,看到他,道:“站住!”
李青文没有回头,坐在桌边的男人用帕子将手和嘴都擦干净了,侧头叫出了他的名字,“李青文。”
这回再也不能装看不到,李青文回过身,看着面前端坐的人,恭敬的喊道:“徐夫子。”
被学生们视为饮露餐花的徐青元开口道:“再上两斤羊骨头,这些菜拿下去。”
李青文听话的把菜端下去,特意挑骨髓多的上了一盆羊蝎子。
第224章
送茶水的时候, 李青文看到私塾的徐夫子正在跟李青勇说话,等到他结账离开,李青文才找到李青勇问。
“是咱们铺子的老主顾了,听我哥他们说, 在西城时便时常光顾咱们, 今年又到这边来了,还夸咱们东城新铺子选的好, 宽敞……”李青勇这般说道。
想想私塾的伙食, 李青文旬假结束前也吃了一盆羊骨头才离开。
本来他能吃更多的,但是怕吃多了上火, 故收敛了几分。
出城的时候,李青文特意去寻之前那个官兵,但却没有看到,不知道是不是去治病了。
每次旬假, 李青文都是离开的最早,回去的最晚的,跟他这样的学子有很多, 回去的路上,李青文就碰到不少喝醉的, 浑身胭脂味道, 在哪里喝的酒不言而喻。
回到私塾,李青文看到花圃中不少人弯腰摘取花瓣,应该是要做花茶。
不光李青文,朱祖元也靠在窗前看那些干活的人, 他有感而发, 顺便吟诗一首。
干活的里面大都是附近的农户, 因为有些不一样的口音, 李青文特意去问有没有并州的,他还没忘记,自己答应乡亲们找他们的亲人。
但是,这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人,不过外郊的农户告诉李青文,之前不少并州流民都聚到了码头那边找活干,在那里可能寻的到人。
码头离这里几百里,来来回回要好几日,李青文这个节骨眼去不了,便让人把信儿给三哥捎去,让他找人去瞧一瞧。
进入七月,私塾的气氛更紧张了,晚上不少学堂都掌灯,一直到天明。
李青文还是一样的休息和学习,知道确切的考试的时间,让头脑黎明时便保持清醒,以此来更好的应对接下来的考试。
朝廷开科考试种类繁多,秀才科、明算科、明法科、明经科、进士科等等,参加进士科和明经科的读书人占了八成以上,明经科最容易,因为大梁重进士,李青文就跟二哥一样选择考进士科。 (注:1)
乡试和省试考的相差无几,都是贴经、杂文,策问三场,贴经类似前世的填空,范围是大经两本《礼记》和《左传》,中经一本《仪礼》,小经两本《尚书》和《周易》,杂文有诗、赋、箴、铭、议、论等,策问五篇,针对国家的律法、政务等等提出问题并作答。(注:2)
贴经这门考试对于李青文来说是最简单的,因为他早就把这些书背的滚瓜烂熟,策问的话,他从二哥的笔记中寻到了眉目,自拟了几十个题目,做了上百份的应答,诗赋是短板,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补上来的,对于这一科,不求文采斐然,只求工整,带些韵味就够了。
考前,李青文将学习的重点放在策问上,根据之前的三次乡试,这个是非常重要的,毕竟朝廷选拔学生是要做官的,做官就涉及处理实务,策问便是考验读书人是否有治理之才。
第一次听说考这些内容时,李青文就知道考试不像前世的高考,更像是考公。
李青卓一直替秦大伯和程大伯往边城传递书信,每次秦林也都单独写给他,今年,李青文也收到了秦大伯的信。
信中鼓励他好好读书,另外将他们在州府遇到的种种事务和应对,简单的同他讲一讲,每次都是厚厚的一叠,这个对于李青文做策问大有裨益。
毕竟他们是施政者,所有的决定和举措都会影响一方百姓,更具有参考意义。
另外朱知府任期将满,他们年前将回京城,如果有机会,会去边城一趟。
私塾的南瓜还在长,李青宏种的先下来了,他在郊外租了几亩地,专门种菜,平时一直有人照料着。
杜老头往东城拉了十几盆花,拉回来不少南瓜,他都没回家,径直来到雪音私塾。
李青文之前答应过他,下堂后,换了衣服去了私塾的厨房,做了咸蛋黄焗南瓜、干烧南瓜、南瓜蒸肉、红糖南瓜圆子、南瓜红枣发糕、南瓜饼、南瓜汤……
因为有人帮忙,李青文花了一个多时辰做了个南瓜宴,拉来的南瓜一个没剩下。
杜老头一边说着好吃一边叹气后悔,真该先回家一趟,哪怕留下几个也成啊,这下好了,全军覆没。
孙振望问他有完没完,许诺以后还他几个,杜老头才砸么嘴停下来。
桌上其他人可都高兴的很,清新微甜的新鲜好东西,可口的很,这样的天气吃起来一点都不腻。
这一顿饭,除了杜老头以外,都是私塾的人,不过大都是夫子,只有李青文一个学生,所以吃到最后,诸位夫子都问李青文准备的如何,这次考试有几成把握……
李青文心里叫苦不迭,面上还得一派敬重,后来还是老杜头开口,说他受累了,赶紧去歇歇,李青文这才安然离开。
考试前十天,李青文去了月北私塾,分别听了国子监出来的几个夫子讲的课,过来旁听的人很多,原本在屋里,后来不管是夫子还是学生都出来了,一圈一圈的围了好多道。
几天下来,几个夫子嗓子都哑了,实在是辛苦。
这些日子,私塾的饭菜变好了些,傍晚之后就谢绝外面的游客来花圃,为了让应考的学生们能睡个好觉。
李青宏隔天便出城来看李青文,问他想吃啥,做不来的便去城里吃。
考前可不好更改三餐,要是吃坏了肚子,那可是麻烦了,李青文反过来劝三哥不要紧张,没事的。
他前世参加过无数的大考小考,如果说考试如同喝水有点夸张,但真不咋紧张,平时该学的学了,该背的背了,到时候就看出题和临场发挥了。
相反,李青文还有几分期待,想看看自己如今的水平都在一众读书人中如何,虽然考试不能代表全部,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途径来比较。
应考前,李青宏去庙里上了香,给弟弟和二哥祈福,希望他们两个一切顺利。
八月的乡试,所有的州县同一天开考,京城外面的各个私塾考试属于京兆府的学子,元年时有一千多名同考,今年则有三千多名参加考试。
因为各个州县的读书人涌进京城,京兆府取解的人数自然就多。
人数倍增,李青文等人在京城内城贡院考试,六学三馆的学生在东院,他们在西院。
开考时间早,为了省事,提前几天,学生们便纷纷从各个私塾学院入住到贡院附近的客栈,动作晚的,没空房间了,不得不落宿外城和内城的城门附近。
能近几分是几分。
李青宏早早的给弟弟订了房,因为家里有个之前考过一次的,算是早有准备,并没有慌张。
开考前的晚上,李青宏和李青勇过来了,李青卓因为忙于事务,并没有过来。
结果,当天晚上,李青文正常入睡,李青宏和李青勇直挺挺的挨到早上,连翻身都不敢,生怕会惊到李青文。
如往常一般起床,检查了笔墨、砚台和水、干粮等等,三个人往贡院走去。
贡院在内城的东南方向,分东西辕门,李青文他们这些人要从西门进,太学的学生则在东门候着。
经过大门时,“贡院”的墨子匾尤其明显,旁边设有御笔亲书的牌坊,除却应考的学生,其他人等都被拦在门外,门口有官兵把守,学生们可以提前入场,前面已经有人在搜身了。
告别了紧张万分的三哥和李青勇,李青文排到队伍里,跟着前面的向前挪步,配合官兵解开衣襟,搜查衣服和篮子。
八月的酷热还没散去,大家穿的大都单薄,检查完毕后,跟着人鱼贯而入。
进到公堂时,李青文特意看了看两侧的楹联,听说是前朝书法大家所写,快速的瞻仰了几眼,果然潇洒肆意。
考房外面立着几重木栅栏,待到开考后,每间房都会被封死。
每间房子外面挂着木牌,找到自己考试的地方,进去后,再寻到自己的座位,然后等着卯时开始考试。
考试的地方跟私塾的学堂有点像,都是一排排的案桌,一人一桌,就是距离稍远一些,不管是前后还是左右。
待到身上的薄汗褪去,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排的座位,这里面李青文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鼓声响起,屋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乡试卷发下来,李青文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没看到眼生的,又仔细看了第二遍,确认了每个位置的答案后,才开始磨墨。
李青勇难得来内城一次,来之前,兴致冲冲的准备四处瞧瞧,但此时却蹲在贡院的门外,腿肚子一直转筋,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人进去,听说只取十几个人,立刻就蔫了,太难了,要跟那么多人一起比试。
李青勇是识字的,毕竟被爹娘按着在边城的学堂学了一段时日,但是他翻看过李青文的书,好家伙,全是字,多看几眼都眼晕。
虽然不知道到底考什么,但拿他明白的种地来说,要是几千个人一同比扶犁杖、点籽或者薅草,干完活不难,但是想要在前十几名,眼前发黑啊。
所以,他现在不但为里面的李青文,也替自己将来读书的儿子开始操心了。
鼓声再次响起时,所有人放下手里的纸和笔,监考官将试卷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