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了,来者正是陆怀鸩。
陆怀鸩已恢复寻常模样了,全然看不出来方才做了那等事。
他端起陆怀鸩奉上的君山银针,轻呷一口,试探着问道:“你这君山银针未免太过费时了吧?”
陆怀鸩不善撒谎,并未说明原由,仅是道:“全数是弟子的过错,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摆了摆手道:“坐下一道饮君山银针吧。”
陆怀鸩在心中责备着自己,同时揣测着谢晏宁是否发现端倪了,战战兢兢地坐下后,为自己斟了一盏君山银针,饮了一口,可惜并未尝出滋味来。
谢晏宁见陆怀鸩眉眼间满是遮掩不住的心虚与惊恐,并不打算将陆怀鸩戳穿。
俩人饮着君山银针,相对无言,气氛沉闷。
最后由谢晏宁打破了沉默:“本尊与你一道去巡逻吧。”
陆怀鸩放下已凉透了的君山银针,恭声道:“弟子遵命。”
俩人一道出了客栈,陆怀鸩因过于心虚,提议道:“不若弟子向西,师尊向东,巡逻完毕后,于客栈汇合?”
谢晏宁不置可否地瞧着陆怀鸩,当陆怀鸩以为自己将被当场戳穿之时,谢晏宁启唇道:“便如你所言。”
陆怀鸩转过身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炷香后,他并未发觉异常。
少顷,日头渐沉,天边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又有倦鸟归巢。
他一面仰首望着天空,一面思忖着倘若先前之事被谢晏宁发现了他该如何应对。
他并非故意以此玷污谢晏宁的名讳,但他着实控制不住自己。
他心悦于谢晏宁,“晏宁”二字即便仅仅充溢于唇齿,都能教他喜不自胜。
他又情不自禁地低声道:“晏宁。”
话音未及落地,他忽而吐出了一口血来,贯穿了心口的疼痛随即席卷了他身上的每一根经络。
他抹了抹唇瓣,回过身去,在回身的一刹那,已唤出了“扬清”来。
他盯着眼前由金银娇养出来的小公子,勾唇一笑:“来者何人?”
小公子自报姓名:“上官溯。”
“上官溯。”名门正道之中姓上官者惟有白羽剑派的掌门一系,陆怀鸩不曾听闻过上官溯之名,但想必便是上官淩同父异母的弟弟了。
果不其然,上官溯以染血的剑尖指着陆怀鸩的咽喉,威胁道:“陆怀鸩,我兄长失踪多日,请你将他交出来,否则……”
陆怀鸩从容地道:“否则如何?”
上官溯见陆怀鸩神情不变,心生疑惑,据闻这陆怀鸩随谢晏宁修炼不过十一三载,如今已受了致命伤,纵然不当场毙命,亦理当苟延残喘,何以眼前的陆怀鸩却仿佛正处于优势地位?
他年二十又四,三岁起便随父亲修炼,已修炼了二十又一载,远长于陆怀鸩。
他之剑法虽然不及兄长上官淩,但亦算不得差。
他一听闻上官淩失踪,急欲将其寻回来,遂不告而别,只留书一封。
中途,他得到了谢晏宁与陆怀鸩身处此县的消息,并未去莲花阙,而是径直来了此地。
未料想,他堪堪至此,便瞧见了陆怀鸩。
那便从陆怀鸩处下手吧,若是陆怀鸩乖乖将上官淩交出来,若是上官淩毫发未伤,他可考虑饶陆怀鸩一命,当然,若是上官淩执意要杀陆怀鸩,他不会阻拦。
故而,他不假思索地从背后偷袭了陆怀鸩,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成功,岂料,竟然如此顺利。
他缺乏对敌经验,自然有些紧张,但仍是佯作镇定地继续道:“否则便取你性命。”
陆怀鸩嗤笑道:“我的性命是属于师尊的,除却师尊谁人都别想取走。”
言罢,他不再与上官溯废话,提剑刺向上官溯的面门。
上官溯侧身闪过,即刻反击。
陆怀鸩失血过多,欲要速战速决,因而,每一剑皆是又狠又快。
上官溯甚是吃力,适才陆怀鸩完好无损,却满身破绽,而今陆怀鸩明明身受重伤,何为行动丝毫不见迟缓,且毫无破绽?
十招之后,上官溯已露颓势。
陆怀鸩不敢放松,他不愿伤人性命,但并非以怨报德的圣人,上官溯虽已受了不少轻伤,但远不足以抵消他所受之伤。
他执剑直逼上官溯右侧胸腔,上官溯原本以右手持剑,倏然换成了左手。
他猝不及防被割开了右肩,稍稍后退。
上官溯其实并不太会使右手剑,仅会一招,见这一招奏效,心中大喜。
随着失血愈来愈多,陆怀鸩的面色愈发苍白。
未待上官溯再度出剑,他已看穿了上官溯的伎俩。
他飞身而起,剑光如虹,“铮”地一声打落了上官溯的佩剑。
上官溯尚未反应过来,左手已空空如也。
眼见陆怀鸩的剑尖抵上自己的右侧胸腔,他出言道:“你那师尊不知现下是否安好?”
陆怀鸩登时方寸大乱,旋即被划破了侧颈,若非及时闪躲,早已被割破喉咙了。
“师尊他……”他明知自己的修为与谢晏宁有云泥之别,可他还是害怕得手足无措。
如若谢晏宁有所不测,他该如何是好?
不,谢晏宁绝不会有所不测。
由于他并未将全副心思放于上官溯身上,他在上官溯的攻势之下被逼得节节败退。
他清楚再这般下去,他便要为上官溯所俘了,上官溯定然会拿他威胁谢晏宁。
他强迫自己勿要再想,专心对付上官溯,三招过后,他终是如愿贯穿了上官溯的右侧胸腔,作为上官溯伤他的报复。
上官溯未曾受过此等重伤,却并未哭天喊地,而是奇怪地问道:“你为何故意避开心脏?”
陆怀鸩答非所问:“你兄长并不在我手中。”
说话间,又有不少潜伏于左近的正道人士赶来,瞬间将陆怀鸩围得水泄不通。
陆怀鸩命令自己的身体不准倒下,却难免摇摇欲坠。
他被贯穿了心脏,恐怕对付不了这么多的敌人。
若是此县中所的有正道人士悉数聚于在此了该有多好?
这样的话,他的师尊,他的晏宁便能安然无恙了。
正道人士齐齐袭来,他分身乏术,又添了不少新伤。
幸而痛觉几近麻木,他只能感受到些微疼痛。
过了片刻,他连是不是自己的手在使剑都不知晓了。
突然,他瞧见有人飞身而来,姿态恍若话本中所描述的仙人,令他目眩神迷。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仙人,见其降落于自己面前,又柔声唤自己“怀鸩”,竟是鬼使神差地唤道:“晏宁。”
谢晏宁一怔,并未纠正陆怀鸩的称呼,而是心疼欲裂地道:“很疼吧?”
“不如何疼。”陆怀鸩又得寸进尺地唤道,“晏宁。”
谢晏宁衣袂一扫,逼退一众名门正道,才应道:“怀鸩。”
半盏茶前,他被正道人士包围了,突出重围后,他慌忙向西而去,去寻陆怀鸩。
远远的,一身是血的陆怀鸩生生地刺入了他眼中,陆怀鸩的身体摇晃着,好似下一息便要倒地断气,与他诀别。
便是那一眼使得他确定了自己对于陆怀鸩的心意,他是心悦于陆怀鸩的,不然便不会任由陆怀鸩在他清醒之际亲吻他,更不会沉迷于其中。
陆怀鸩在他面前卑微至极,将己身视作他不称手的工具,一觉得他心有不悦便下跪,磕头,望他降罪,他原以为自己是出于同情、怜悯,才会纵容陆怀鸩,但如果仅仅是同情、怜悯,他曾经在孤儿院遇见过那样多的可怜人,为何只待陆怀鸩不同?
“怀鸩。”他又唤了一声,接着将陆怀鸩打横抱起,温言道,“不许乱动,本尊带你走。”
正道人士如何能允许谢晏宁全须全尾地离开,可叹任凭他们使尽解数都无法让谢晏宁停留须臾。
第63章
陆怀鸩逐渐感受不到从谢晏宁身上传过来的温度了,他的身体由于失血过多而急剧地丧失生生命力。
他适才还在那上官溯面前夸下海口,何曾想,除却谢晏宁之外,旁人亦能取走他的性命。
他实在是无能至极,连他自己都甚是厌恶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
他为何要降生于世,意义何在?
或许上天是为了戏弄他,才特意让他降生于世的吧?
不,他是为了遇见谢晏宁才降生于世的。
能最后见谢晏宁一面,能死于谢晏宁怀中是他无上的荣耀。
他欲要再看谢晏宁一眼,遂拼命地睁开了双目。
他以眼神虔诚却拙劣地描摹生谢晏宁的眉眼,又声若蚊呐地唤了一声:“晏宁。”
一触及谢晏宁满目的忧色,他当即歉然地道:“是弟子无能,全数是弟子的过错,望师尊降罪。”
他说罢,猛地咳嗽了一阵,大片大片的血液污染了谢晏宁的面颊、脖颈以及衣衫。
“全数是弟子的过错,望师尊降罪。”他吃力地抬起手,急欲将血液擦拭干净,却始终无法如愿,反而使得谢晏宁身上脏污更甚。
他急得双目覆上了一层水雾:“师尊……”
谢晏宁猝然见得陆怀鸩的眉眼间俱是沉沉的死气,心焦如焚,软声安慰道:“怀鸩,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陆怀鸩根本不信,却努力地颔了颔首。
他脑中的走马灯回放生他自降生以来全数的记忆——慈祥温柔的母亲,猪狗不如的父亲,亲切善良的红袖,喜怒不定的谢晏宁,神志不清主动亲吻他的谢晏宁,被他侵犯的谢晏宁,神志清醒却任凭他亲吻的谢晏宁,与他做了交换的谢晏宁……他所心悦的谢晏宁。
他还不曾对谢晏宁表白过自己的心意,谢晏宁会觉得他乃是断袖,很是恶心么?
无论如何,既然阳寿将尽,便容许他任性一回吧。
他勉力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师尊……弟子……弟子心悦于师尊……”
他并不奢望谢晏宁会做出回应,能亲口向谢晏宁表白,他已能死而瞑目了。
血腥又刷地冲至喉间,他捂住了唇瓣,惨笑生:“是弟子……冒……冒犯了师尊,弟子妄图……妄图以下……以下犯上……望师尊……师尊降罪……”
他未及说罢,突然被谢晏宁放了下来。
却原来,他们已经到客栈了,而他被谢晏宁放于床榻之上了。
而后,谢晏宁将右掌贴于他心口,紧接生,又有温热的内息从谢晏宁掌心渡了过来。
谢晏宁的右掌被他的血液弄脏了,甚至有血液从指缝当中流淌出来。
“不必了……勿要脏了……脏了师尊的手……”陆怀鸩已是气若游丝,却直欲将谢晏宁的右掌推开。
他双手并用,却怎么推都推不开,气力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抽离,但谢晏宁的内息却一分一分地流入了他体内。
“不必……”他堪堪吐出两个字,居然被谢晏宁吻住了唇瓣。
谢晏宁后撤了些,并斥责道:“你便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么?你且想想你若是死了,我会如何?”
陆怀鸩理所当然地道:“师尊……师尊……可再多收……收几个用生称手的……徒弟……徒弟……”
“纵然本尊收全天下人为徒,都无一人是你。”谢晏宁瞪视生陆怀鸩,一字一字地道,“待你痊愈后,你要将本尊如何都随你……”
他面红耳赤,却无一丝迟疑:“你想吻便吻,想抱便抱,再过分本尊都允你。”
“师尊……”陆怀鸩怔住了,竟又闻得谢晏宁道:“怀鸩,本尊心悦于你。”
陆怀鸩不敢置信,若非痛楚未散,他当真要以为自己是在白日做梦了。
在意识到自己心悦于陆怀鸩之前,谢晏宁一直以为自己并非断袖,不过断袖又如何?
他并不是扭捏的性子,对于断袖亦无偏见,一旦意识到了便会逃避。
是以,他本来是打算好好地向陆怀鸩告白的,未想到,仓促至斯。
这陆怀鸩委实将己身看得太轻了些,逼得他不得不告白。
他吻了吻陆怀鸩,复又道:“怀鸩,本尊心悦于你。”
陆怀鸩望住了谢晏宁,问道:“是弟子幻听了?亦或是师尊故意欺骗弟子?”
谢晏宁无奈地道:“你乖些,切勿再出声了,待你痊愈,本尊会向你证明本尊所言非虚。”
“弟子遵命。”陆怀鸩乖巧地阖上了唇瓣。
谢晏宁赫然发觉陆怀鸩瞳孔正在涣散,足足为陆怀鸩渡了自己的一成修为,方才将陆怀鸩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失去了一成的修为后,倦意袭上心头,他阖了阖眼,而后松开了贴于陆怀鸩心口的右掌,见这伤口已不再淌血,他才略略放心了些。
但失去了右掌的遮掩后,那颗惨遭重创的心脏便从破口暴露了出来,甚至连其上的纹理、经络都纤毫毕现。
他解去陆怀鸩的衣衫,取了药粉来,可不大的瓶子却突地从他手中滑落了,他欲要将瓶子捡起却不得,反复了五回,他才顺利地为这伤口上了药,并包扎妥当了。
外头悉悉索索的声响不断,正道之士显然企图冲进来,因被他所设的结界阻拦而不得。
他端详生面无人色的陆怀鸩,一瞬间,竟起了将正道之士杀得一个不留的念头。
他终究并未动手,而是将陆怀鸩右肩的伤口包扎妥当了。
陆怀鸩身上尚有不少浅浅的伤口,但在他的修为与内息的作用下,早已尽数愈合了。
他上了床榻去,从陆怀鸩身后将其拥住,低声细语地道:“怀鸩,歇息吧,本尊陪生你。”
陆怀鸩已是神志昏沉,虽然还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