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得知来者便是魔尊谢晏宁及其关门弟子陆怀鸩,面面相觑,无人敢动手,毕竟连上官淩都轻易败于谢晏宁之手了,他们全数加起来恐怕亦伤不了谢晏宁分毫。
莲花阙并非出名的武学世家,因新死的阙主德高望重,才会有这许多人前来送其最后一程。
继任的阙主乃是先阙主的重孙女,年仅一十四,尚未长成,名为连南晴。
这连南晴身着丧服,满面悲痛,自知弱小,却从诸人中走了出来,行至谢晏宁面前,从容地道:“请魔尊将唐阳曦交出来。”
谢晏宁望着稚嫩的少女,无奈地道:“本尊压根不知阳曦之所在,如何将其交予你?且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不一定是阳曦所为。”
连南晴将泪水敛去,道:“先阙主死于‘吹雪掌’,全天下能使‘吹雪掌’者惟有唐阳曦。”
又是“吹雪掌”。
这并不出乎谢晏宁的意料,但他仍是对连南晴道:“连阙主可否允许本尊开棺验尸?”
连南晴并未拒绝,只道:“请魔尊勿要损毁遗体,在场之人皆可作证先阙主死于‘吹雪掌’。”
原身作恶素来光明正大,所杀之人自会认下,并非其所杀者,却一概不容诋毁,不过原身本就声名狼藉,故而,谢晏宁并不在意被连南晴质疑人品,遂含笑反问:“本尊为何要损毁遗体?左右全天下所谓的名门正道已为阳曦与本尊定罪,损毁便能翻案?”
言罢,他又轻拍了一下陆怀鸩的手背作为安抚。
陆怀鸩清楚谢晏宁并未着唐阳曦刺杀莲花阙阙主,自是不悦,但被谢晏宁一拍手背,领会了谢晏宁教他勿要生事,遂默然不言。
连南晴打开棺盖,轻声道:“打扰曾祖母的清净了,南晴深感愧疚,望曾祖母见谅。”
谢晏宁解开遗体的衣襟一瞧,其心口之上的确印着一个掌印,掌印中纹有七片雪花,与流光斋斋主一般。
他又将遗体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无其它伤处,那么,这一掌显然便是致命伤了。
他正要为遗体整理衣衫,却被连南晴阻止了:“由我来吧。”
他明白连南晴极为厌恶自己,随即收回了手,问道:“可有人亲眼见到阳曦杀人?”
连南晴回道:“当时先阙主受了风寒,我端了汤药予先阙主,正巧见到唐阳曦出手。”
陆怀鸩疑惑地道:“你便不觉得奇怪么?左护法既然杀了先阙主,为何不绝了后患?”
连南晴嗤笑道:“自是因为他并未将我放在眼里。”
陆怀鸩分析道:“流光斋中亦只死了斋主一人,莲花阙与流光斋子嗣稀少,惟独你与于姑娘,且你与于姑娘远非左护法的对手,师尊倘若当真要除去莲花阙与流光斋,为何不命左护法顺便要了你与于姑娘的性命?如此便能致使莲花阙与流光斋大乱,乃至于分崩离析,再起不能。”
一旁的上官淩道:“或许你们是为了方便脱罪,故意为之。”
谢晏宁抿唇笑道:“本尊若要除去尔等,何必藏头缩尾?你们莫不是忘记了千年前渡佛山一战?”
千年前渡佛山一战,名门正道损失惨重,其中有一部分门派因此消亡。
在场诸人皆不曾亲历那一战,但当时之惨状是听闻过的。
谢晏宁一一扫过诸人的面容,道:“本尊这便告辞了,待本尊查明真相,定会公之于众。”
上官淩不肯轻易放谢、陆俩人离开,使出浑身解数,提剑而上。
刹那间,剑光宛若白羽,层叠着扑向俩人,可惜,剑尖已失,白羽剑法到底无法发挥全部威力。
见状,却有不少人受到鼓舞,配合着上官淩,追击俩人。
于现下的谢晏宁而言,这些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使的亦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他须得小心些,才能不伤了他们。
在场二十八人未及反应过来,谢、陆俩人已然不见踪影了,反是这灵堂被他们的刀枪棍棒与各种法术毁坏大半,甚至连先阙主的棺盖都一分为二了,幸而遗体完好。
出了莲花阙,谢晏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觉肚子烫得厉害。
俩人行出一里,忽闻一阵浓郁的血腥味,竟是从莲花阙方向传来的,遂匆忙往回赶,原本好端端的莲花阙,竟已是尸山血海。
他们搜查了一番,欲要找出幸存者,却未想,行凶者太过利落,无一活口。
但在场的尸身中并无上官淩与连南晴,不知是被行凶者绑走了,别有用途,亦或是侥幸逃出生天了?
谢晏宁紧盯着于一池血水中漂浮着的莲叶,悔恨地道:“是我大意了,着了凶手的道。”
凶手想必一开始便守株待兔,只待他与陆怀鸩出了这莲花阙,即刻动手杀人,嫁祸于他们。
凶手或许便在灵堂之中,又或许潜藏于这莲花阙,凶手甚至可能是不知所踪的唐阳曦。
谢晏宁生前未曾经历过阴谋诡计,于此较年仅一十四的连南晴更为稚嫩。
片刻后,陆怀鸩拱手禀报道:“行凶者用的招式乃是我渡佛书院中最为常见的招式,用的剑亦是我渡佛书院的佩剑。”
听得此言,谢晏宁仔细一瞧,确如陆怀鸩所言。
渡佛书院中,上位者皆有自己得意的功法,但寻常院众是统一训练的,负责训练者之前是唐阳曦,目前是曹宿,至于佩剑一律由右护法毕茹着铁匠锻造。
难不成唐阳曦、曹宿、毕茹联合起来做下了这两桩命案?
企图为何?
以此推翻他这个渡佛书院之主么?
若是如此,恐怕是过于天真了。
第57章
原身是以一己之力坐上魔尊之位的,建立渡佛书院虽是依仗了唐阳曦、毕茹之力,但当时原身是因为有人可用而犯懒,才未亲力亲为。
原身野心勃勃,但这野心仅仅维持到原身坐上魔尊之位,确认自己已凌驾于众生。再之后,若非名门正道围攻渡佛书院,原身并不愿花费功夫对付他们。
而今谢晏宁已拥有了原身将近九成的修为,即便由于人不在渡佛书院被推翻,要再夺回渡佛书院易如反掌。
倘若假设成真,唐阳曦、曹宿、毕茹必然还有后手。
杀流光斋斋主,灭莲花阙满门,应是为了引名门正道再度讨伐渡佛书院,他们三人便能以弃暗投明,匡扶正义之名,除去他这个魔尊了。
但他们又如何能保证自己定会死于他们之手?
莫非原身修炼“相思无益”之事已被他们知晓了?
甚至于原身能得到失传已久的“相思无益”亦是他们刻意为之?
他们将会在某月的十五至二十动手?
仔细想来,他之所以会出渡佛书院,便是因为席榆传书禀告了唐阳曦失踪一事。
而唐阳曦是因“相思骨”失踪的。
归根结底,“相思无益”是诸事之起始。
倘若假设成立,为何是唐阳曦出手刺杀流光斋斋主与莲花阙先阙主?
或许唐阳曦只是一枚弃子?
一切的症结似乎皆在唐阳曦身上了。
不过目前而言以上所有仅是他的假设罢了,幕后之人尚不能确定便在唐阳曦、曹宿、毕茹之间。
他收起思绪,恰见陆怀鸩飞身而来,眼下他能信得过的惟有陆怀鸩与拢竹了。
他细细端详着陆怀鸩,问道:“如何?”
陆怀鸩适才禀报完毕,便去追击杀人者了,然而,全无所获,羞愧地道:“弟子无能。”
“他们恐怕早有打算,不然为何不等我们走远些再动手?”谢晏宁脑中腾起一念头,“不好。”
为策万全,自是等他们走远些再动手为好,但他们若是走得太远,便不会被血腥味引回来了。
既故意要将他引回来,幕后之人必定邀请了足够多的看客,用以见证他们血洗莲花阙之恶行。
他一把扣住陆怀鸩的右腕,足尖点地,可惜,堪堪出了莲花阙,便见到不少前来吊念莲花阙先阙主之人。
诸人已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了,一见谢、陆俩人,自是将他们认作了杀人凶手。
流光斋已陆陆续续地着人将谢晏宁、陆怀鸩、唐阳曦的画像送至各大门派,因各大门派远近不同,一部分尚未送到,诸人中有见过画像者,指着俩人道:“是谢晏宁与陆怀鸩!”
于琬琰亦在吊念者之中,瞧来形销骨立,却无损于其容貌。
见得俩人,她不由分说地拔出剑来,直冲谢晏宁而去。
谢晏宁侧身一闪,手指已搭在于琬琰咽喉了。
于琬琰不惜性命,提剑往谢晏宁心口一刺,谢晏宁不愿杀人,翩然后退。
其余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一时间,各显神通。
不过,他们虽然使出了引以为豪的看家本事,却连陆怀鸩这一关都过不了。
于琬琰的身法远不及谢晏宁,她直觉得谢晏宁是在逗弄她,如同是在逗弄一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
她费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竟连谢晏宁的衣袂都未碰到。
她并不服输,愈挫愈勇,然而,实力差距着实太过悬殊,并非意志力所能弥补。
她终是气力耗尽,无以为继,不得不以剑作为支撑。
谢晏宁面露慈悯:“于姑娘请节哀。”
于琬琰气喘吁吁地质问道:“若是你的生身父母为人所害,无辜枉死,你能节哀么?”
谢晏宁从未见过生父,至于生母早已过世了,设身处地地去想,若是他的生身父母为人所害,无辜枉死,的确不能节哀,更何况是他认定的凶手请他节哀了。
他遂沉默不语,又闻得于琬琰讥讽地道:“你丧尽天良,手下尸骨累累,于你而言,生身父母算不得什么吧?”
他出言解释道:“阳曦不见踪影,本尊听闻他杀了莲花阙先阙主,方才赶来。”
于琬琰并不相信:“你不是赶来杀人的么?”
“假若是本尊命令阳曦杀了莲花阙先阙主,本尊为何不让阳曦将其余人一并杀了,而要赶来亲自动手?”谢晏宁不紧不慢地道,“而且莲花阙先阙主已死,继任的阙主尚未及笄,不足为惧,除非其人天纵英才,不然,莲花阙无异于一盘散沙,杀与不杀有何差别?”
谢晏宁所言并无破绽,于琬琰逼迫自己平静下来,思忖着道:“假若唐阳曦并非奉你之命,唐阳曦素来隐居不出,为何出手杀人?”
谢晏宁眉尖微蹙:“姑且不论杀人者是否阳曦,幕后之人所图必然是挑起名门正道与以本尊为首的渡佛书院之争。”
他压低声音续道:“或许还将会有人死于‘吹雪掌’,又或许不久便会有人煽动各大门派集结精英围攻渡佛书院。”
于琬琰不置可否,又问道:“莲花阙现任阙主是否尚在人世?”
谢晏宁答道:“本尊与怀鸩出莲花阙之时,死者仅先阙主,可等我们行出一里,闻到血腥味,赶回来后,莲花阙无一活人,但我们在灵堂中见过的现任阙主连姑娘连南晴与白羽剑派的少主上官公子上官淩并不在其中,至于这俩人的下落,本尊尚且不知。”
白羽剑派掌门人育有俩子,长子为正妻所出的上官淩,次子为妾室所出的上官溯。
于琬琰曾在上官掌门寿诞之时,见过上官淩与上官溯,兄弟二人皆是相貌堂堂,据闻上官掌门由于耳根子软,禁不起枕边风,加之上官溯嘴甜,善于讨人欢心而更为偏爱上官溯。
父亲出事前,上官掌门曾为上官淩向她提亲,她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认为男女之事便该郎情妾意,因而并未答应。
她不曾见过连南晴,听闻其颇为乖巧。
如若谢晏宁所言属实,这俩人不知是生是死;如若谢晏宁所言为假,这俩人应当落入谢晏宁手中了。
谢晏宁能从于琬琰的神情判断,于琬琰对他所言存疑,不过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又道:“这莲花阙中人尽数死于我渡佛书院最为寻常的招式,最为寻常的佩剑之下,你不觉得太过蹊跷了么?本尊既然亲至,若要杀人,自己动手,亦或是命怀鸩动手便可,何须兴师动众?”
说话间,他猝然发现有人企图暗算陆怀鸩,遂衣袂爆长,卷住陆怀鸩的腰身,下一瞬,陆怀鸩已落入他怀中了。
他此举是为了让陆怀鸩免于受伤,可陆怀鸩温热的身体一入怀,却使得他心跳失序了。
“怀鸩。”他凝定心神,继而扶住陆怀鸩。
陆怀鸩若有似无地以自己的面颊磨蹭了一下谢晏宁的面颊,方才恋恋不舍地从谢晏宁怀中出来了。
他又欲去对付那些围上来的名门之士,竟是被谢晏宁阻止了:“你尽量不伤人,他们却直欲置你于死地,你总有疏忽,或者力竭之际,他们人数太多,你势单力薄,且待在本尊身侧吧。”
“弟子遵命。”他见于琬琰虽未提剑,但手中的剑却不曾放松,本能地挡于谢晏宁面前了。
自己分明是为了保护陆怀鸩,才要陆怀鸩勿要再去进行无意义的争斗,陆怀鸩却为了保护自己,而挡于自己面前了。
这教谢晏宁又欢喜又心疼:“本尊无事。”
陆怀鸩回过首来,与谢晏宁四目相接,道:“弟子知晓师尊无事,亦知晓师尊无须弟子保护,但保护师尊乃是弟子的天职。”
他口中如是说着,但他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这样做,一则是为了保护谢晏宁,二则却是为了隔开谢晏宁与于琬琰。
他不希望谢晏宁多看于琬琰一眼,亦不希望谢晏宁多被于琬琰看去一眼。
陆怀鸩的视线甚是炙热,谢晏宁忽觉双颊发烫,勉强含笑道:“那便随你吧。”
于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