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来时,只见到了尚有病容的明净翡,坐在窗边画着无花的红枫,叶色如火,满树的重锦,焰火似的美丽蔓延到了观画人的心中。
女人金发披散在身后,漾着淡淡光华,姿容美艳。
在她身边还放着一张泛黄信纸,上面依稀能看见妖女、天梧宫、尽快离开这几个字。
“那有刚泡的茶,皇上你先尝尝。”明净翡将信收起,朝谢玄濯微微一笑,又回头继续作画。“这回没有放紫苏,你可以放心喝。”
“你的病,好些了吗?”谢玄濯坐在明净翡旁边看了许久,终于想出了话题。
“皇上,这幅画送给你,”明净翡将画卷拿在手中,轻轻吹干墨迹,素手如玉,娇嫩的肌肤比那白鹿纸还要美上几分。
“送给朕?”谢玄濯一下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她不明白生了场病的明净翡怎么又不跟自己怄气了。
“你不想要吗?”明净翡研墨提笔,在画的右下角写了个谢字。
“当然要,不过先放你这,等夜里墨迹全干了,朕再带走。”谢玄濯望着明净翡,眼神里满是探究,“为何忽然对朕的态度好了许多?”
“听说皇上在我生病的时候,陪了我许久。你第一次陪着我,我很开心。”似乎因为病中疲惫,明净翡撩起耳边的碎发,淡色的唇如同浸过清水的花瓣。
“可朕之后还是走了,你不生气吗?”谢玄濯看着画卷上枫树旁女子清瘦的背影,突然微微一笑,“朕让他们从雁州送来大量的枫树,到时候就栽在种玉宫里,如何?”
“那你会陪我赏红枫吗?”
“嗯,我们可以买完冰糖葫芦后,边看边吃。”
“如果你言出必行的话,我就不生气。”明净翡细细看着谢玄濯时有稚气,又妖冶风情的脸,似乎与记忆中前世那个冷冰冰的人有了些许的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呢,明净翡有些出神地思考着。
“生病的时候,做梦了吗?”谢玄濯有些犹豫,墨黑冰凉的长发像是山间清流,蜿蜒连绵,“你又想起谢棠了?”
听见谢玄濯喋喋不休的话,明净翡忽然想明白了,到底哪里不一样。
现在的谢玄濯竟然会对自己问东问西,不再那么像个清心寡欲,一心修炼无情道的出家人。
这是不是证明她对自己多了一点点的在意。
“怎么不说话?又难受了吗?”谢玄濯伸手轻轻触了触明净翡的额头,发现并不烫人,“难道是烧糊涂了,表面看不出来?”
“谢棠......”明净翡有一瞬的怔忡,发烧到昏昏噩噩的梦境里,又见到了前世对自己冷漠似冰的谢玄濯,可她一睁眼却看见这个人一直陪着自己。
冷漠的是她、无情的是她,可温柔的是她,对自己好的人还是她。
若是,若是她能忘记前世的一切,是不是就能好起来了。
本以为看见谢玄濯心碎,看见她痛彻心扉,自己就能畅快释然,原来根本不是这样。
那把火之所以名为残忍,是因为一旦烧了起来,被焚尽的是两个人。
明净翡觉得自己病得太重了,谢玄濯既是毒药也是解药。她的天下至毒就是她了。
“不啊,我这次梦到的是你。”明净翡难得说了实话,她拿下了谢玄濯一直触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嗔道:“大白天,不准你动手动脚的。”
谢玄濯一口气没能提起来,这话说得她好像是什么禽兽似的。
见谢玄濯不服气的样子,明净翡再次倒打一耙,“都没经过我允许,你就完全......标记了我。”
谢玄濯心虚不已,连忙转移话题,“可你不是说,你认识另一个叫谢棠的人吗?”
“那你叫不叫谢棠嘛?”明净翡托腮凝眸,眼眸里漾着柔色。
“曾经是有过这么个名字......”
“那我叫的就是你啊。”
谢玄濯心里微微泛起涟漪,她忽然明白什么叫做美色误人。
真是很难一直生这个女人的气,每次被明净翡凝视时,她便觉得自己不再是芸芸众生里的普通人,而只用做自己。
谁知还不等谢玄濯作出反应,又有人通报说几位娘娘来给皇后请安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被封为丽妃,她一进来便柔柔地行礼,让人把上好的药材送给明净翡。
“臣妾没想到皇上您也在这,如今碰上了,真是巧事一桩啊。”丽妃巧笑倩兮,含情脉脉地望着坐在明净翡身旁的谢玄濯。
走在后面的宁锦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些女人分明就是瞅准了谢玄濯的位置,专程过来争一争宠爱的。
现在还腆着脸说什么巧合,真当谢玄濯是个傻子打发了。
谢玄濯偷偷瞄了一眼明净翡,发现她面色沉静,余有病态的姿容在一众浓妆艳抹的妃子中,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过了一会儿,谢玄濯犹豫着没有答话,还是文度在她耳边轻声提醒说丽妃前日也生了场小病,她才轻声咳嗽着说:
“丽妃有心了,你病愈不久,朕早该去探望的。文度,你一会把新进的燕窝、灵芝给丽妃送去。”
“臣妾不想要那些东西。”
“嗯,那就换成人参或者银狐皮吧。”
“臣妾不要,今夜皇上就陪陪臣妾可好?”丽妃睁着水灵灵的美目,满脸期待地看着谢玄濯。
见谢玄濯久不答话,她娇笑一声,转向明净翡问道:
“皇后娘娘,快帮臣妾劝劝皇上,您该不会不舍得吧?虽说您容姿绝世,臣妾等蒲柳之姿是万万比不上的,但若是得了个独占皇上的名声,传出去恐怕也不太好。”
丽妃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笑而晃得厉害。明净翡笑着让紫檀给她们上茶,余光悄悄瞥过依旧沉默的谢玄濯。
年轻的君王细长的手指轻轻捻着衣襟上的玉玦,这是谢玄濯偶尔生气不耐烦时会有的小动作。
原来......她也是不开心的吗?明净翡一直以为作为乾元,又是帝王,谢玄濯一向对于这些事情不甚在意,毕竟让妃子有孕,本就是皇帝的职责。
“是啊,陛下,这么久了您都不曾来过臣妾宫里,就算您偏爱皇后姐姐,雨露之欢也不能只让皇后姐姐一人全占了吧。”另一个红衣的妃子,也跟着委委屈屈地说道。
“你们急什么,咱们皇上还这么年轻,精力充足得很呀。”宁锦吃起了种玉宫的果子,发觉比自己那的新鲜可口许多,不由得暗骂谢玄濯偏心。
不过,要换做自己是谢玄濯,拥有明净翡这样的美人,哪里还看得上别人。也就谢玄濯这种人,能忍着去这些妃子的宫里。
听到宁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谢玄濯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丽妃立刻上前柔声细语地替谢玄濯按摩起来。
见状,紫檀拍拍明净翡的肩,趁着给她续茶的功夫,低声道:“看见没,人家对皇上的态度,比你好多了。”
“她又不喜欢她们。”明净翡小声地反驳了一句。
“你这个样子,她不喜欢她们,难道喜欢你啊。”
明净翡一下怔住了,谢玄濯喜欢自己吗?她拿起茶杯装作喝茶,一抬眼,视线刚好和谢玄濯撞个正着。
“皇上,臣妾给您揉得舒服吗?”丽妃低下头,几乎凑到谢玄濯耳边轻咛。
闻见丽妃的信香,谢玄濯下意识闭了闭气,嗓音冷凝如寒潭里的琉璃,“坐回你的位置去,成何体统。”
“嗯,那皇上是同意夜里来臣妾宫里了,臣妾好开心啊。”
看着丽妃妖媚地笑,谢玄濯不愿当众拂了这人的面子。何况,她近日往明净翡这儿是跑得勤了些。
“嗯,备好晚膳,朕晚些处理了政事便来。”
“多谢皇上,”丽妃挑衅地看了眼明净翡,“皇后姐姐不要生臣妾的气哦,臣妾一定会帮您伺候好皇上的。”
“怎么会呢,皇上在本宫这的确,操劳了许多天。”明净翡刻意在操劳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应该早就累得很了吧。”
女人轻巧起身,朝谢玄濯款款走去,微笑着给那盏白瓷茶杯续上热水。
但见苍白脆弱的美人垂眸轻笑,一时间天地失色,顾盼之间,流转风华无限,颠倒众生也不过如此。
谢玄濯发觉现在的明净翡,就像是好斗的小猫亮出了利爪,一击必中的那种。就连一向刁蛮的云忆绵都没能在她手下过过两招。
由于不适当的联想,谢玄濯想起那一次当着云忆绵的面,明净翡朝自己妖媚一笑,然后......
“皇上,请喝茶。”明净翡抬手点在谢玄濯指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地风流潇洒,霎那间小小的地方芳华吐蕊,空气仿佛弥漫着美妙难言的不可名状光。
谢玄濯低头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似乎尝到了白松香的甜味。
“你......”丽妃没想到明净翡这样看起来柔柔弱弱,清丽脱俗的人竟然会说出这种狐媚子的话来。
她冷笑道:“皇后娘娘也不怕累着皇上了。”
这时,宁锦看着谢玄濯一副高高在上与世无争的冷淡模样,又来凑了一分热闹,“丽妃娘娘多虑了,咱们皇上身体好着呢,怕是再来几个人也应付得了。”
于是,她如愿发现了谢玄濯眸中掠过几不可查的愠色。
“皇上,家父听闻大巫师说上燮有妖女祸国,心里怕得不得了呢。”丽妃话锋一转,就连语气也低沉下来。
听见这话,明净翡敛着眼眸,眼底流转着幽暗的光茫。妖女之事,始终是她心中的大患,但现在父亲已经被她控制住了,为何还会有这样的谣言。
“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吗?”谢玄濯脸上最后的笑意也消失了,若非看在兵部尚书对自己忠心耿耿,她定不会让这种女人进宫。
“是,臣妾知错。”丽妃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准备再留着,恭敬地行完礼,跟着一众嫔妃离开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谢玄濯一口饮尽了明净翡给她续的茶,欲言又止地说道:
“朕先回去看折子,夜里你早些睡。”
“嗯,别太操劳了。”不知何时,明净翡手里把玩着一片红得似火的枫叶,她轻吹叶片,仿佛天河夜转,金星下凡。
谢玄濯听不得操劳这两个字,一时之间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看不出来圣女您是真大方啊,这么轻易就把皇上让出去了?”紫檀捧着一大叠枫叶从侧门进来。
“让与不让,都是一样的。”明净翡玫瑰色的眼眸映着红枫,倒让她苍白的面容有了几分血色,“她本就不独属我一人。”
紫檀点点头,“可能你命中必须受这苦吧。”
明净翡苦笑着放下手中的枫叶,又躺回了床上。
“不是说要用枫叶做画的吗?你怎么又回去睡了,害我白找这么多。”紫檀无奈地看着明净翡闭眼假寐,嘀咕道:“不想人家去,就直接说嘛,还挺要面子。”
快要入冬的夜一向黑得早,明净翡熄灭了殿里的每一盏烛火,只觉得无论黑暗或者光明,都是那么地难熬。
“其实你早应该做好准备的,不是吗?”明净翡在心里暗暗冲自己说道:“古往今来,几个帝王能独宠一人呢?”
是自己每次都擅自期待,再擅自失望。只是,这种残酷的情形在心里演练过千万遍,也不及亲眼看到、亲耳听见,那么地心如刀绞。
万籁俱寂中,突然窗户打开又关闭的声响,把明净翡从万般思绪中惊醒。
有人翻窗进了她的房间,而且这人气息很稳,似乎是个高手。
她不动声色地屏息起身,控制劲风卷起桌上的茶杯朝发声出打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冷冽声音。
“哎,别打,是我。”
“谢玄濯?”明净翡发觉自己心跳得厉害,轰隆轰隆地仿佛在打雷,“我去点灯。”
“别点灯,莫要惊动了人。他们都以为我在丽妃那呢,被别人发现了可不好。”
黑暗中,借着一缕银色的月光,明净翡看见了谢玄濯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丝衣,也许是为了避着人的缘故,乌黑的发间还沾着几片枯叶。
以及被茶水淋了一身后,茶叶也挂在了她身上。
第76章 都怪你
明净翡看见她被冻白了的一张脸,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哽住了。她转过脸去,想要擦擦眼睛。
“你做甚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明净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好像亲眼看见石头里开出了一朵自己喜欢的花,欣喜中又存着犹疑。
“我......”没想到女人只留给自己一个冷漠背影,谢玄濯喏喏想了半天,清清嗓子,重新端起了高贵优雅的皇帝架子,“来拿画,墨迹应该干了吧。”
“哼,画给你,”明净翡努力眨眼将水泽都憋了回去,她闻见谢玄濯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信香,想来就是那个丽妃的了。“你可以走了,丽妃还等着你的临幸呢。”
察觉到明净翡皱了皱鼻头的动作,谢玄濯后知后觉想到可能从那过来,身上沾了味道。
“我没临幸她,文度会掩护我的,”她锁眉轻叹,不管不顾地牵住了明净翡,又莞尔一笑,“跟我来。”
坤泽根本躲闪不及,就被谢玄濯抱着从窗户跳了出去,深秋的夜晚寂静又冰冷。明净翡满脸写着别扭,“你跟我说话不自称朕,被别人听见了,又会说我独占皇上宠爱,红颜祸水。”
“是我疏忽了,不过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不妨事吧。”
“若是......应该不妨事,”明净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