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发红,仿佛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绽开。
苏凌心手握着柴刀,默默地看着向前冲锋的谢玄濯,摇摇头笑说:“勇气可嘉啊。”
说罢话,她将柴刀用作飞镖,刚好插中一个想要抓住谢玄濯的绢人后背。
月光下,谢玄濯清秀的背影仿佛被轻纱笼着,可她偏偏宛若电光一般飞驰在无边的黑暗中。
远远地,谢玄濯看见了那辆带走谢清韫的战车,正往西边疾驰,她奋力冲过去,像是一阵风似的抓住了车辕。
战车行驶在西面的草地上,这里的雪层松软,车轮一压上去便流出了泥水,还有半人高的枯草在风中摇动如鬼影。
天地间,茫茫的大雪印得黑夜发亮,大把大把的雪片翻滚而落,寒风里满是凄厉尖锐的啸声,车轸上遍布着细碎的冰渣,谢玄濯单手抓紧了,拼命地想要握住谢清韫的手。
“玄儿,快走,别管姐姐了。”谢清韫回头看见车辕处的士兵注意到了有人追车,已经拔出了长刀来。“你这个笨孩子,为什么不听话呢?”
“姐姐。”看见黑暗中谢清韫眼里的泪光,谢玄濯终于喃喃低语出声。
“玄儿,你......”只一瞬间,谢清韫便想明白了谢玄濯之前都是在装傻,此刻她真想再抱抱自己的幼妹,可是却难了。“你快回去!”
“姐姐。”
“玄儿,你是我们谢家的希望。”颠簸的战车上,谢清韫眼底漾着温柔,“父皇本来只希望你能待在他的身边,就算一辈子当个孩子又怎样呢?可我们,终究护不住你啊。”
谢清韫心里涌起酸楚,她想要抬手摸摸谢玄濯的头发,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孩子太过聪慧也太过孱弱。
若是一生平安顺遂还好,可偏偏是这样的命运,又该怎样活下去呢?
“姐姐,我也想要保护你。”谢玄濯紧紧皱着眉头,风吹散了额前乌黑的发丝,她明亮的眸子像是锋利的刀刃。
“玄儿,鬼眼是神的恩赐,也是鬼眼的诅咒,或许,父皇应该早一些明白,继承了鬼眼之人的一生,哪里会还存在任何平安喜乐。”
谢清韫轻轻说完了话,便毫不犹豫地将谢玄濯推下了战车,狂风卷起谢玄濯的长发,像极了枯叶凋零前最后的绽放。
从急速飞驰的战车上落下时,谢玄濯发现自己的头脑异常清醒,眼前的景物似乎凝滞了,雪片如慢慢飘落的羽毛般拂过视线,将天地割裂。
她看见姐姐眼角晶莹的泪,随着风破碎,脸上却是高兴的神情。
茫茫的天地间,谢玄濯觉得自己耳边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那个声音幽幽地说:“不要伤心了,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睡一觉,就忘了么?”
剧烈震荡先是从右手臂上传来,继而是噼里啪啦的响声,谢玄濯只感觉天旋地转,在不断的下坠中,天地倒悬,她还想仰头再看看天空,却发现四野漆黑,仿若地狱。
极烈的阴寒侵透了谢玄濯,湿润的气息包围了她,仿佛整个世界的雨都下在了她的身上。
“这里是地狱么,是要死了吗?”
这是她昏迷前的唯一念头。
义羊部的篝火旁,摩兰珂正在指挥着手下清点伤亡,一个小兵拖着长刀跑来急冲冲地向她禀告着什么。
“什么?皇女殿下不见了?”片刻之后,摩兰珂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你们都是废物么,连一个人都看不好?”
“世女,大君说要放养质子殿下,我们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算了,派一队人马出去找找,可别是被乌颜那帮孙子劫走了。”
苏凌心背靠在柴垛上休息,四处一望,发现不仅谢玄濯没了踪影,连明净翡也不见人影。
“该不会这两个人都被抓走了吧?”苏凌心只记得一片混乱中,似乎明净翡也跟着战车冲了出去。
这两人莫不是都出事了,她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谢玄濯是被水呛醒的,剧烈的咳嗽后,她眼前一片模糊,过了许久才消退下去。
冰冷的水腥气灌进肺里,窒息的感觉挥之不去,她勉强站起来,脚下的水就快没过脚踝,而且还在上涨。
“这是哪里?”谢玄濯的右手应该是扭伤了,她只好用左手扶住一旁湿漉漉的石壁,常年被水侵蚀的石头光滑得不可思议。
头上没有一丝光明,这里的黑暗是纯粹的。谢玄濯明白过来了,她这是在地底。
原来义羊部西面的草原下,掩藏着如此巨大的洞穴。
草原人并不擅长于建造房屋,谢玄濯想不通为何他们没有利用这处天然的庇护点。
然而,蹚过脚下细细的流水,谢玄濯沿着水流方向而行,便突然明白了原因。一根粗大的藤蔓下,一具骷髅干坐在那。
骷髅旁边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印,谢玄濯半跪在地上,不禁打了个冷颤,这里错综复杂,若是找不到路,岂不是要被这里的暗无天日折磨到疯。
就跟眼前的枯骨一样,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化为白骨,长满地衣。
“我还不能......死。”脑中回响着这个念头,谢玄濯按住右手,勉力朝着冷风吹来的缝隙间走去。
越往前走,洞穴便越开阔。这一段洞穴里,竟然有一片澄澈的湖水,水里还游动着五彩鳞片的小鱼。
星星点点的水光,被嵌在湖底的水晶石反射在水面上,瑰丽的色彩让这个阴森寒冷的地下洞穴,有了一丝丝人间的气息。
沿着湖畔前行,见到了更多种类的鱼,淡青色、深蓝色,更有尾巴奇长的鱼在水底欢快地摆动。
借着水面的微光,她看清了湖对面似乎有人躺在地上,深绿色的苔藓沾上了这人的血迹,颜色艳丽得触目惊心。
她走近了那人,光怪陆离的鱼群和水流,将斑驳的光线映在少女的头发和消瘦的背上。
金发少女昏迷不醒,绛红的纱裙落在水里,轻轻浮动着。她清绝的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玫瑰色的眼睛紧闭。
是明净翡。
一支短箭插在她的背上,流出的血已经干涸了。
看这情况,少女中箭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这里空气湿冷,再等下去伤口还会恶化。
谢玄濯探了探明净翡的鼻息,非常微弱,但好在人还没死。她紧抿着唇,最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若是以前,她定会径直离开保全自己,毕竟在这种地方带着伤者,又能走多远。
只是,她回想起了那一次少女的眼神,古镜般的眼眸里深深的嘲讽,就好似少女笃定自己是个自私懦弱的人。
那样的眼神,刺得人心里真的很痛啊。
可是她不明白,少女为何就这样跟着自己。被碎瓷片折磨得差点儿死去的时候,也是明净翡救了自己。
虽然少女很凶,却给过自己很多关怀。
为什么要关心自己呢?她谢玄濯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无家可归的人就像是被丢掉的无用东西。
谁会真心在意一件被丢掉的无用东西?
谢玄濯有些着魔地抱起明净翡略有些冷的身体,把她放在了干燥一些的苔藓上,又脱下自己的皮袄子盖在她的身上。
腰间的小刀被谢玄濯拿出,她砍来干燥的枯藤生火,用湖水将小刀洗干净,再放到火上烧红。
回到明净翡身边,谢玄濯一刀划开了少女的衣衫,看见短箭射中了少女肩胛骨左方,箭尖透进去三寸。
她抱紧了明净翡,刀锋快速在短箭两边各割开了一个口子,深入肌理。
她没有犹豫,猛地攥住短箭,拔了出来,鲜红的血呼地一下涌出,温热的感觉流进了谢玄濯手心里。
昏迷中的少女感到剧烈的疼痛,不由得在谢玄濯怀里挣扎起来,低弱而无助的痛哼从口中溢出。
谢玄濯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安抚着被痛楚折磨的少女。同时将短箭丢在地上,拿出刚好准备好的内衣碎布当作绷带,按在了伤口上。
因为没有任何麻醉的药物,这痛苦会持续很久。明净翡额前的冷汗打湿了缕缕金发,她无意识地咬紧嘴唇,苍白的唇上殷红的血一滴滴流下。
见状,谢玄濯忙轻轻掰开明净翡的下巴。不料,下一刻迷迷糊糊的少女微微睁着眼睛,虚弱地唤了声谢棠,然后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其实少女咬得并不算太重,因为没有力气便很快松口,又完全昏迷了过去。
只是,谢玄濯心中大震,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会唤她作谢棠了,为什么她会这样唤她。
难道只是巧合吗?
第40章 摊牌了
等少女的身体不再颤抖得厉害,谢玄濯才慢慢地放下她,让她睡得再舒服些。
手心的血散发着甜香,谢玄濯站起身垂眸,看着这个对自己来说浑身是谜的少女,摇摇头走向了火堆。
几个时辰后,明净翡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背后的箭伤隐隐作痛。
下一瞬,便看见谢玄濯无声地立在一块钟乳石下,还对着石头上垂下的水滴吹了口气。
水滴似小蝴蝶般翩跹飞舞,映得女孩颠倒众生的容貌妖异而虚幻。透过星星点点的水,明净翡看见那张绝色的脸上满腹心事的神色。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玄濯,印象里冷面君王永远只会淡淡地笑,永远是一副无欲无嗜的样子。
可是,她早就看穿了谢玄濯的心,复杂得像个螺旋弯曲的海螺壳,最是烦人。
最可恨的是,她不耐烦问,就算问了,谢玄濯也不会回答。
也对,前世她们成亲后,谢玄濯忙于政务,她们二人相见的时间,少得可怜。
那个时候,唯一支撑她的就是,无论朝臣怎样施压,谢玄濯始终没有纳任何一位贵女进后宫。
直到她被关进冷宫。
一想到那段日子,她便气得扭过头去,牵动了伤口,疼得哼哼出声,惊动了看石头的人。
余光里,少女淡金色的长发似波浪浮动,谢玄濯见人醒了,便踱步过去,慢慢半跪着察看少女的情况。
听着轻浅的脚步声,明净翡莫名有些紧张。
虽然受伤了,但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之前见谢玄濯发疯似地追车而去,她便跟在后面,不料中了暗箭,跌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就这样,还能遇上谢玄濯这只发疯的乌龟,她不得不感叹一句孽缘。
而现在,身上的箭已经拔了——只能是谢玄濯给自己拔的啊。
小乌龟不装傻,是要摊牌了?这可如何是好。
“既然醒了,地上湿冷,就别睡了。”
谢玄濯正常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冷的,像极了山涧的溪水,幽深低沉。
乍见谢玄濯的正常状态,本就神虚的明净翡脑中一片恍惚,几乎快要混淆了前世今生。
等了许久也不见明净翡有什么动静,谢玄濯还以为她伤口恶化又昏迷了,于是探身过去想要查看少女的情况。
结果,明净翡正眨着眼睛,玫瑰色的眼眸里闪动着亮亮的光。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被抓包的窘迫,令明净翡忍不住想要闭眼,可她转念一想,装傻骗人的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心虚啊!
“喂,你......你不是傻子吗?”为了先发制人,明净翡半撑着身子,凑近谢玄濯,故意大声地问。
其实,少女受了伤后的音量并不大,但谢玄濯还是惊了一跳,她以为一个受了伤的人,醒来第一句话怎么都应该问问现在的情况,而不是问些有的没的。
于是,谢玄濯下意识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连解释都没有,你接近我......该不会另有目的吧。”此时,明净翡已经缓缓坐了起来,她抱膝仰头,楚楚可怜地望着谢玄濯,一边裹紧了衣服。“可怜小女子的一身清白,竟然一朝失去......”
说到伤心处,少女做泫然欲泣状。
“你怎么能,怎么能......”谢玄濯语塞,回想起明净翡对自己似有若无的轻薄,担心清白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明净翡偷偷嗤笑一声,她知道谢玄濯是因为说不过自己,又懒得和自己说。
上一世,她当个温柔美人,被谢玄濯如此这般地忽略,现在谢玄濯她想都不要想这种美事。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那么,这位殿下,”明净翡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扯扯谢玄濯的袍子,“我的伤都是你帮我处理的吗?”
听见少女清越娇软的声音,谢玄濯以为明净翡总算是有点良心,她点点头回答道:“虽然伤口不算太深,但你还是要十分小心才可。”
岂料,情况急转直下,少女幽幽地叹气道:“那乌龟你......殿下定然把我看光了?”
“不,我没有,那只是为了避免你的伤口......”
谢玄濯没想到少女会抛出这样的问题,她的确看见了一些美妙的风光,但怎么也不是明净翡口中那般奇怪的意味。
“你知道看光了一个坤泽的身体,要负什么责任吗?”
谢玄濯一下呆住了,蠕动着嘴唇缓缓地问:“要负什么责任?”
“要骑着骏马打跑所有坏人,找到那个坤泽,然后把她带回自己的家,对着天地成亲,发誓一辈子爱她呀。”说到最后,明净翡的嗓音有些小小的暗哑,却还是坚持着说完了。
少女脸上的神情绝不能说是认真,更像是在嘲讽着某样古老而神圣的东西。
谢玄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形容爱情,她木然着眼神,轻轻地问道:
“一辈子么?”
“哈哈哈,看你吓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