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似乎根本没听见自己所说的话。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你久居边塞有所不知,前些年先皇和先皇后娘娘的陵寝被大司马下令秘密挖开了。”欧阳毅蹲在玩土的谢玄濯身边,恶劣地嬉笑道。
父皇和母后的陵寝,谢玄濯记得当年皇宫被攻陷之后,父皇母后连同皇兄一并被杀,他们的尸体草草送入皇陵,早已没了所谓的尊严和体面。
“听说开棺的时候,皇后娘娘依旧保持着生前的美貌呢,她被斩断的头还稳稳地缝在她的身上。大家伙看得可兴奋了,栩栩如生的皇后美人,即便成了尸体,也是艳尸啊。倒便宜了那些粗人,大饱眼福了一场。”
这是多么恶毒的侮辱,谢玄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忍耐下去。如果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该站起来刺破这人的心脏,让他永远后悔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后来,先皇被抛到最西的孤山上,皇后娘娘被丢到最东的山谷里。他们啊,永生永世都不可能相见。”欧阳毅双眼向上,似乎在回味那一幕让他觉得美妙无比的场景。
谢玄濯的双手仍然深深陷在污泥里,她感觉自己好似站在无边的黑暗里,整个世界都下着茫茫的冰雨,眼前有血色的云在流动。
那是......父皇和母后的血,他们的眼里流出了血泪,拼命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却被别人斩下了头颅。
名为“杀戮”的意志似乎随着奔腾的热血苏醒了,在无人可见的泥潭里,无数泥沙被谢玄濯狠狠地碾碎,碎屑深陷在手指的血肉里,她也浑然不觉。
这一刻,十指鲜血淋漓的痛意,却像是双手握住了武器,无名的力量注入进了她的身体,就快要有什么破土而出,看破这世界。
这世界是如此的寒冷,唯有燃烧才能够得到温暖,哪怕燃烧的是我们的生命。
女孩瘦弱的身体内似乎真的燃起了烈火,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将被焚烧殆尽。
“他们死后天各一方,唯一相同的就是,尸体都被野狼啃食得不成样子。你那个皇兄啊,被吊在城门曝尸三日,怎一个惨字了得。”
欧阳毅几乎就要看出谢玄濯的异常,他的目光不断在女孩身上移动。
他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但如果她不是个傻子,必然有所反应。那么他一定会抽出腰间的□□,一刀砍下她的手臂。
想来大司马也不会责怪他的鲁莽,一个残废的孽种肯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谢玄濯只觉得双眼灼热,收不住的愤怒让她昏昏沉沉,仿佛天地都颠倒了过来,她心中只有杀意留存。
自那次以后再也没碰过刀剑的她,只想刺出代表绝对杀意的一剑。她眼前不再是这个小院的样子,而是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那颗心脏很快就要不能跳动了,只要,只要自己......
欧阳毅饶有兴趣地盯着谢玄濯,他按着腰间的刀,想象着谢玄濯暴动后却被自己斩断手臂,血溅三尺的样子,一定很有意思。
□□几乎快被欧阳毅拔出刀鞘,寒铁反射着日光,照进了木屋里。
“啪”地一声响动,惊醒了院子里的这两人。谢玄濯如同一个溺水者,大口地呼吸,她感觉自己虚弱得像是从梦中醒来。猛虎般的鬼力如潮水般从她身体中退去,理智也跟着回笼。
原来是明净翡忙着出来看落在屋檐上的雀儿,不小心打翻了手上的酒坛,瓷片碎了一地。
她有些惋惜地看着还没喝完的酒,好在那只雀儿还乖巧地待在屋檐上,“小乌龟,过来把这收拾了。”
见欧阳毅面色不善地挡在那,明净翡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一把揪住了谢玄濯的耳朵,把她拖到了房门边,“把碎片收拾干净。”
看见这番景象,欧阳毅面色微沉,他不想给坤泽留下粗鲁野蛮的印象,尤其是这种看上去冷若冰霜的美人。
“小生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欧阳毅望着着明净翡用大米喂鸟的婀娜背影,大声说道。
“小女子的名字不值一提,怎敢轻易说出来污了大人的耳朵。”明净翡头也不回,依旧逗着飞到窗沿上的雀儿,还旁若无人地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
院里的人听不懂她在唱的是什么,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忘记了烦恼,好似可以什么也不做。
这女人莫非对自己欲擒故纵,欧阳毅从心里生出了快乐的感觉,自信一笑,他所遇到的坤泽都喜欢用这一招,所以他认为明净翡也不例外。
“姑娘,这不过是凡鸟而已,体态肥胖,脚爪短而无力,”欧阳毅背着双手,走到明净翡身后,朗声说道:
“你若喜欢,改日我从风淮送你两只极品的漆头凤,它们羽毛雪白、体态优美,正配姑娘的绝色。”
窗檐上的雀儿像是受惊般地飞走,明净翡这才堪堪转过身,俏丽的眼睛眼角微扬,瞟过谢玄濯抓着碎瓷片的手。
“配我的绝色啊,”她掩嘴哧哧笑着,“配我这种喜欢玩弄烂泥的绝色吗?大人,您是不是看走了眼?”
“玩弄烂泥?”欧阳毅不解,明净翡的用词总是让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生锈的风车。
明净翡径直走过欧阳毅身边,将蹲在地上的谢玄濯拉了起来,女孩手上的碎瓷片应声落地。
她伸出色若葱白的手指,点在谢玄濯有些苍白发抖的唇瓣上,反复轻拢按捻。复又将那根手指放回口中轻品,像是尝到什么绝世美味般露出了清绝无双的笑容。
她没有理会别人的神色,而是默默地含\吮着手指,古镜般无波的瞳仁里映着谢玄濯白皙脆弱的脸孔。
只听见她的声音薄且脆:
“当然是玩弄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了。”
“这多有趣啊。”
冰冰凉凉的手指按在自己发热的面颊上,白松香的味道恰好平复了谢玄濯躁动不安的血液,她不自觉地探出舌尖,想要舔掉被手指按压的触感,就跟中了魔一样。
“玩弄烂泥,有趣。”谢玄濯在心里苦笑,觉得自己真是怎么都搞不懂少女心里在想什么。
刚才若不是她及时打碎酒坛,自己可能已经由着□□的心绪做出了不可挽回之举,纵然能杀得了欧阳毅,也只是逞一时之快。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是太弱小,一味的蛮力和冲动只会带来灾祸。她并非为了不被人侮辱而奋力活着,她只是为了拿回来,拿回来,被人夺走的一切。
“再盯着我看,把你眼睛挖出来。”明净翡撇开谢玄濯的脸,在她耳旁恶狠狠说道。她不想看见此刻谢玄濯的眼神,那么地孤独,好像燃着烈焰。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烈焰好似能燃尽世间万物,包括烈焰的主人。
谢玄濯恍然回过神来,又低下了头。
“大人,都尉大人,俺把东西都买回来了,”一个高壮黝黑的士兵从小院外回来,憨厚的脸上满是汗水,“草料和粗面都买回来了,店家给了俺整整五十斤咧,俺们的马都能吃顿饱饭了。”
“五十斤?”欧阳毅看见用牛车拉回来的草料高高堆积如山,差点儿气晕过去,他阴沉着脸吩咐道:
“你他妈是喂猪吗?滚去把五斤草料磨成汁,其他的直接喂马。”
“都尉大人,草料还能磨成汁了嗦?咱们的马还咋个吃噻?”士兵有些疑惑地嘟嘟囔囔,却还是不敢违抗大人的命令,准备磨盘去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欧阳毅暗骂一句,继而抬头看天,已经接近傍晚时分的天空布满了晚霞。
他回头便看见谢玄濯捡那碎瓷片刚好割伤手指,泥水血水混在一起,好不令人恶心。
厨房里烟火气缭绕,士兵们进进出出,嘈杂不已。明净翡刻意从院子里路过打了一桶水。
“姑娘,你可会做饭?”欧阳毅一向信奉着君子远庖厨的原则,对灶台之事知之甚少,见明净翡路过便有意攀谈。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姑娘刚才也听见了,那个傻子可是尊贵的皇女殿下。既然皇女殿下远离家乡已久,又待在这贫瘠荒芜的地方,肯定十分思念家乡的饮食。末将自然想为殿下献上一份大礼。”
“大礼,”明净翡张望一番,小院外的守卫虽然少了几人,但依旧密不透风,她若想联系旁人看来还得等到夜深人静。
只见欧阳毅将黄褐色的面团,捏成小小的圆子,放在案板上。
“姑娘,我劝你还是离开此处为好,”欧阳毅斟酌着话语,唯恐唐突了佳人,“莫要再跟着那样的祸害,俗话说美人配英雄,你这样的佳人,何必与她消磨时光。”
“大人,您不是说她乃五皇女吗?”明净翡故作不知,眼睫一瞬,发问道:
“难道皇女殿下称不上是英雄吗?”
“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欧阳毅垂下眼眸细想半晌,大司马赵勿尘虽说手握上燮大权,也将谢氏皇族斩杀殆尽,只留下旁支无势的人当作傀儡,但天下百姓对其中缘故并不清楚。
思来想去,他还是不敢轻易说出这等皇室秘闻,只好婉转地说:“这五皇女犯下了大过,自然算不得什么东西了。姑娘你若是及时与她撇清关系,在下还可帮衬你一二。”
“大人,这听起来似乎很好呢。”
一瞬间,欧阳毅被明净翡温婉的声线所迷惑,以为少女终于听进了自己的话,他正想自报家门,聊一聊自家门庭和自身情况时,少女却突然话锋一转,声音也变得坚决起来。
“可惜,我就是贪图她的美貌,这般瘦弱妖冶的女孩子,玩弄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你......你们坤泽怎么能如此孟浪不知廉耻,你们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伺候乾元方是正道。”
“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明净翡眼角上挑,语气随意地像是高山往下流的泉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欧阳毅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女子,偏偏这女子还是金巫族人,他多少还得顾忌一些。
“大人,丸子都煮好了,”一旁的士兵拱手抱拳,语气十分困惑,“只是这草料和粗面做的东西能吃吗?那粗面都是些麦梗子啊。”
“又不是给你吃,你急什么。”欧阳毅看向明净翡,笑说:“姑娘,劳烦你端回房里给皇女殿下尝上一尝吧。”
看着那一碗清水上浮动着黄色丸子的汤,明净翡没有马上动作,她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非要自己端去给谢玄濯。
“此乃琉璃珍宝丸子,据说可是五殿下最喜爱的一样小吃了。”欧阳毅把木碗拿过来,硬塞给了明净翡,“这里面加了香料,味道可香甜了。”
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裹挟着明净翡往木屋里走去,谢玄濯正缩在角落将一条丝帕折来折去,她手指上的血也蹭到了水绿色的丝帕上,淡淡的血迹像是盛开的莲花。
“五殿下,这个时辰,该用晚膳了。”
就在她们二人还未明白欧阳毅的用意时,这人一边狞笑着看向谢玄濯,一边将手心里的琉璃,一颗一颗地投在汤碗里。
翡翠色的琉璃,像是沾着青苔的石子落进泥潭之中。
“殿下,你闻闻,不香吗?”欧阳毅像是鬃狗一样盯着谢玄濯,仿佛这个瘦弱的女孩是他的盘中之物,他将吃下她的血肉,就能得到她以往尊贵的地位。“你一定要全部吃完,才显出对我的尊重啊。”
第27章 胎记
无论谢玄濯是真傻还是假傻,看见这样一个身份高贵的人跌落尘埃,比野狗还不如,真是人生一大快意之事。
谢玄濯蜷缩在小桌旁,看着木碗上升起的白汽有些恍惚,琉璃珍宝丸子的确是她最爱的一道菜,清甜却不腻味,作为点心最好不过了。
可那琉璃之意,乃是制作丸子的汁水纯净细腻,导致丸子清透明亮,香气扑鼻。并非真的是琉璃瓷片。
若吃下琉璃瓷片,口腔划破还是小事,落入胃里说不定便有性命之忧。
将此物端给傻子食用,用心何其恶毒。谢玄濯垂下眼眸,心知这欧阳毅不将自己折磨得半死,是不会罢休的。
明净翡端着木碗,一步一步朝谢玄濯走去,沉在碗底的琉璃珠子随着晃动,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她眉头轻蹙,走得极慢,恍若步步生莲。
“末将还记得当年宫廷大宴,为了给我们五皇女做一碗琉璃珍宝丸子,提前好几天让宫里的御厨磨那紫苏、薄荷、艾叶草的汁,十斤草磨出一斤汁,再加新鲜牛乳......”
“做那一碗,可要费上二十几个时辰的功夫,”欧阳毅远远地站在门口,“五殿下,你早该饿了吧,就快尝尝小人特地为你做的丸子。”
“砰”地一下,汤碗洒落地上的声音响起。欧阳毅立马抬头看去,只见明净翡被凸起的地毯绊住了脚,将“琉璃珍宝丸子”洒了一地。
薄脆的琉璃球四处滚落,最终碎成了细细的小片。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明净翡半伏在地上坐起,惊呼一声,刻意愣愣地看着满地狼藉。
“这......”欧阳毅但见美人卧于锦衣之上,眼睛一时有些发直。直到自家心腹高声呼喝,才醒转过来。
“姑娘,你该不是跟这傻子一伙的余孽乱党吧,帮助她的人,可是一律就地格杀的。”欧阳毅的心腹拉了拉欧阳毅的袖子,说出这么一番带有威胁意味的话。
“杀”字还未落地,一片刀锋出鞘的声音响起,余下的两个士兵和欧阳毅纷纷拔刀而起,指向明净翡。
刀剑齐出,这一刻仿佛潜伏已久的毒蛇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