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她只记得握上剑一刺,天地之间飞沙走石,万物似乎都长出了奇怪的眼睛。
她拼命地朝这些可怕的眼睛刺去,耳边轰隆隆的声响不断,如同雷霆临世。恍惚间,天昏地暗,宫殿楼阁都轰然倒塌。
之后,她便晕了过去。一晕就是一个月,醒来后,谢玄濯只看见父皇疲惫却欣喜的脸和鬓角多出的银丝。
父皇摸摸她苍白的小脸,低声说:“小五,以后不要练剑了。”
谢玄濯的一生中,只乖乖听过两次话。这是第一次。
“笃笃笃。”
陈子辕的敲门声惊醒了谢玄濯,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擀面杖,回头看向戴着斗笠的男人。
“殿下,您让我查的事情,我终于查到了些许眉目。”
“如此甚好,”谢玄濯轻轻走到木门前向外望去,只见大雨瓢泼,几乎没有人影,“这样,明天你便带着胖婶离开青羽小镇。若有一日我能......”
她摇摇头,琥珀色的眼眸明亮却迷茫,“若有那一日的话,再说吧。”
“殿下,您不可气馁......”
“不是气馁,”谢玄濯摇摇头,紧抿着唇角,“没有绝对的力量的时候,说得再多,都是空话。直接说正事吧,时间不多了。”
“如今天下将乱,的确有冥罗的人在其中煽动,他们的人在云国以及草原游说各位君主,就是为了挑起战争,他们好从中获利。”
“冥罗的人通通武技高强,连幻术也使得出神入化,”谢玄濯的身体一阵抽紧,“当初父皇引冥罗的人进宫教习武艺和幻术,之后禁军大乱,失去了战斗力,才让赵勿尘得逞。”
“似有传言,冥罗的人能够武技与幻术双修,释放许多不可思议的力量,赵勿尘那叛贼当年会不会......”
“武幻双修乃是禁术,未曾听闻乾元坤泽中庸,哪一方能够同时修习。”谢玄濯盯着屋内摇曳的烛火,喃喃自语。“除了南方海域的羽卫族曾求得这般的神力。”
“对了,还有那位姑娘,她的名字是明净翡。”陈子辕将破破烂烂的蓑衣挂在墙上,蓑衣上滴下的水很快聚成了一小滩。
“明净翡。”谢玄濯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不自觉地拉紧了裤衩子。
“她是巫族人,还是巫族里较为稀少的金巫一脉。世传金巫人中坤泽众多,发色如金,在百年前便与世人通婚,因此纯血的金巫人已经不多了。”陈子辕顿了顿,继续说道:
“金巫人善于控风,血脉高贵者更能与天地沟通,他们中的坤泽几乎人人都修习高等幻术。但避世者甚多,已有几十年未从雪山深处出来活动了。不知为何,近些年又重新现世,得到了各国的礼遇,地位很高,平常人并不敢招惹。”
“金巫者,多善幻术,乃神眷一族,非常人所能近。为了得到神眷的后代,各国皇族常以重金求娶,能得者甚少。”谢玄濯想起明净翡那如锦缎般的淡金色长发,闭目思索半响,仍毫无头绪。
表面上看,如今八荒大陆战乱四起,处在中部的上燮国已然由盛转衰,临海的云国尚可独善其身。
而草原上的蛮族早已蠢蠢欲动,现在又冒出个巫族来,当真是乱世一锅粥,是米是豆都往里投。
“殿下,我斗胆问您一句,查探这少女底细到底是何缘故?您的身份特殊,若是能求得金巫族的庇护......”
“她很是奇怪,明明与我素不相识......”谢玄濯摸了摸脖子上已经结痂的咬痕,轻轻说道:“金巫族会愿意庇护一个失势的皇女吗?你我不必痴人说梦。”
“可他们当年的确受了先皇许多恩惠,秉着公义,也该投桃报李。”陈子瑜斟酌着说道,毕竟当年谢玄濯的父皇曾经扶持过金巫族,若是他们感念着恩德,兴许会帮助谢玄濯。
似乎看出了陈子辕在想什么,谢玄濯平静地说,“公义和道德,只有在势均力敌的时候,才可以被讨论。何况......”
“殿下,您难道发现了什么吗?”陈子辕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门外的喧闹声打断。
好些人在他们的小院外头吵吵嚷嚷,声音之大,穿透了厚重的雨幕。
“您莫要走动,我先出去看看是什么人在闹事,”陈子辕顺手戴上斗笠,走向了风雨中。
第8章 钱在这,人我就带走了
外面风急雨大,雾蒙蒙水濛濛的一片,陈子辕踩着积水,走出去好几步,才看清楚镇长的儿子张猛正揪着胖女人的衣领,大声说着什么还钱的事。
他身后跟着一众膀大腰圆的乾元,俱都作家丁打扮。两个人合力支着把竹骨伞为张猛挡雨。
这些人脸上的神情绝不能说是和善,好几双略显猥琐的眼睛不断打量着四周。他们手中都拿着木棍之类的钝器,一副寻衅的模样。
“张公子,请问拙荆这是得罪了您么,值得您这般兴师动众?”陈子辕语气十分有礼,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将胖婶拉到自己身边来。
“这位想必就是陈大叔吧,你不如让胖婶自己告诉你她干了什么好事。”张猛吊高眼角,下巴也跟着抬高,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夸张。
其实他平日里没少欺负谢玄濯,本以为陈子辕应当是个老实窝囊的老男人,可没想到男人虽然有些老态,但那双利眼看得人浑身不舒服,体格壮得像是密林里等待捕猎的黑熊一般。
所以他张猛才不能在气势上弱了对方,想到这里,他故意踩进水洼里,溅起一道道泥水在所有人身上。同时,也刻意放出了烧酒味的信香,想要压迫陈子辕。
熏人的酒气混着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陈子辕皱着眉望了眼张猛,转身拉住胖婶,“你这是做了什么,怎么会让他们找上门来?”
“当......当家的,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欠了他们点钱。”胖女人来回搓着手,
“岂止是一点钱啊,胖婶你在赌场可是欠了我整整一百银钱。”张猛伸长脖子往木屋里瞧,一面嘿嘿笑道:
“我知道你们没钱,没钱的话可以用人来抵啊。”
“你什么意思!”陈子辕挡在了张猛面前,面露凶光地说道。
“陈大叔,加上利息,胖婶欠了我二百银钱,可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张猛挤眉弄眼,活脱脱一副流氓相,他指着从房里走出来的谢玄濯,狞笑道:
“我可有字据为证,你们把傻子抵给我,就当作两清了,如何?或者,你们让傻子把那个少女找出来给我,我们也能两清。”
一见着谢玄濯出来,张猛又气又喜,他挥挥手想让两个手下上去押住谢玄濯,“傻子,那天救了你的那个大美人呢?”
自从那天被明净翡打落了两颗牙之后,张猛便对她魂牵梦绕,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只想得到美人。
这些日子,他好不容易打探到了大美人的住处,结果,连续几夜上门都扑了个空。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从谢玄濯这找找办法。
大概美人都是心善的,他只要欺负那个傻子,说不定美人就会出现。他就不信以他这个成熟乾元的魅力,还比不过那个傻子。
秋雨的寒凉再次侵袭着谢玄濯,雨珠滴落在她肩上,破碎纷飞,清新寒冷的水气在肺部慢慢凝结成霜。
“什么美人?”陈子辕沉下眼眸,死死盯着张猛,衣衫下的肌肉隆起,蓄势待发,“我们根本不认识,还是请你去别处找吧。”
“大叔,你不认识,你家傻子认识。”张猛眼中闪过一丝癫狂,他招手示意手下把谢玄濯带走,“要不你就还钱,要不就把傻子交给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把傻包交给他吧,我们养她这么久,该是她报答我们的时候了。”胖女人拉着陈子辕的衣裳,嘴角抖动,眼里满是恳求的神情。
“你!你还有脸说?”陈子辕一把推开胖女人,从院子里的柴堆旁拿起一把斧头,双腿打开站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怒喝一声,“谁敢放肆。”
“既然,陈叔你敬酒不吃,就休怪我了。”张猛似乎料到了现在的情形,他奸笑一声,指挥手下的人上去,“陈叔,你可要想清楚,是你们家欠我的钱。就算告到衙门,也是你们理亏。”
“当家的你就让她走吧。她不走,我们都会死的。”胖女人替陈子辕挨了一脚,她哭叫道:“求求你了,当家的,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们的孩子想想啊。”
闻言,谢玄濯心中大震,胖婶果然偷听到了她和陈子辕的谈话。这个女人天真地以为赶走自己,她的丈夫往后余生便平安无忧了。
何其愚蠢,何其可笑,也何其悲伤。谢玄濯突然想起她的母后,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女人明明可以早些逃跑,却顾忌着她年幼的孩子,想以死换得他们的生。
“孩子,我们有孩子了?”陈子辕盛怒下惊诧不已,他将胖女人推到屋檐下,重新举起斧头,神情凶狠如同捕食的猎豹,“张猛,欠你的钱,我自会还清。你带着你的人先离开。”
“陈叔,你这样就不厚道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胖婶可是说好了今天还钱的。”张猛跺跺脚,不断地四处张望,颇有些不耐烦的模样,“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多有得罪了。还不了钱,不但你们家房子要抵给我,你们三个人也得给我为奴为仆,伺候本少爷吃喝拉撒,端茶洗脚。”
随着张猛一声令下,他带来的家丁一拥而上,三四个人围着陈子辕,其他人全都上前拉扯着谢玄濯。
陈子辕抹开脸上的雨水,试图甩开围在自己身边的打手。他不敢下狠手,怕万一闹出人命,事情搞大了会暴露谢玄濯的情况。
“对对对,你们先给我揍这个傻子一顿,打她,打她,不要留情。”张猛看见谢玄濯被推倒在泥洼中,乐得鼓掌叫好,“拿泥巴砸她,快点快点。”
大量的湿泥都砸在了谢玄濯身上,把她糊成了一个“泥人”,仿佛全天下的污浊都浇在她头上,这般倾盆的大雨也清洗不净。
见状,陈子辕又气又急,握着斧子的手隐隐发力,恨不得冲上去左劈右砍。他强忍着冲天的怒气,回头看见谢玄濯朝他摇了摇头。
这是叫他忍耐,陈子辕突然悲从中来,他甚至觉得,他才是这里最惨的那个人。
一个人悲不悲惨,不在于他受到了多少伤害,而在于他心里到底痛不痛。
他现在觉得快要痛死了,而那个被所有人欺负的人,还能叫他再忍一忍。
自己到底在悲什么?雨水混合着泪水,悄然在他脸上流下。或许还不是他的殿下该悲痛的时候,所以他替她流泪了。
乱世哀霜,人若浮萍,草木有根,人唯余恨。
“你们下手太轻,让本少爷来,”张猛从家仆手中夺过一根铁棒,狞笑着朝谢玄濯走去,“我好几个朋友的腿都被马踩断了,今儿个就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不,不可以!”陈子辕在雨中挣扎着想要阻止张猛,然而好几个人上前拖住他,眼见着张猛举起了铁棒。
雨下得越发大了,伴随着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云霄。殊不知,击云破雾的雷霆能否贯穿这乱世哀霜。
骏马的嘶鸣声如长烟飞天,转眼之间神骏的胭脂马便载着一名少女从雨中奔来。
“听说,你们中有人在找我?”这话明明是问的张猛,明净翡却神色淡淡,玫红色的眼眸若有若无地扫过谢玄濯。
暴雨中,少女神情自若,更有一种闲庭信步的雍容娴雅。
所有人都下意识低头回避着明净翡,仿佛暴雨之中,少女的美丽令人不敢逼视。唯有深陷泥潭里的女孩,跌跌撞撞站起来望向明净翡。
是那个少女,她叫......明净翡,谢玄濯在口中默念,仿佛有一滴春雨落在心上。
雾雨朦胧之中,谢玄濯瞥见少女穿着一件朦如云雾的白衣,仿佛身在天际云端,她平静的眼眸仿若千年古镜,清澈而又幽深。
一片丝雨轻巧地落在少女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像是枝头薄雪,恰好衬着她矜贵清媚的绝色。
“美人,你让哥哥找你找得好苦啊。”张猛在看见明净翡后,骨头先酥了一半,倒把想打断人腿报仇雪恨的事情抛在脑后,举止轻浮地笑道:
“你果然也舍不得哥哥我,才会出现的吧。快过来让我好好疼你。”
岂料,明净翡翻身下马,直接忽视了张猛这一行人,径直穿过小院,目中无人的模样,既是优雅又是嚣张。
她低头看着瑟缩在屋檐下的胖女人,神色平静,“先前,你不是说二十银钱,就把她卖给我吗?喏,钱在这,人我就带走了。”
少女又牵住了自己的手,谢玄濯愣愣地看着她,想不通少女为什么不嫌自己的手脏。
狂风大雨中,明净翡的白衣犹如圣洁的旌旗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将金铢放下,略一回身,头上的风帽也随风而落。
灿烂如流金的发丝在风雨中飞舞,明净翡漠然无情地注视着四周,幽幽冷笑。
也许是少女漫不经心的样子,太过威风凛凛,直到谢玄濯被明净翡拖到小院门口,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我的美人,你可不能带走这个傻子。”张猛有些畏惧那批神骏的胭脂马,他扬起一抹自认为迷人的笑容,“他们这家人欠着我二百银钱呢。美人你若是想做善事,不如答应与小生我共度一夜,小生便免了这些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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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十二点有二更
第9章 猪窝里的猪又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