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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谢 字数:4940 更新:2022-01-19 12:54:10

。可他那时心中反意已生,如春日野草肆意蔓延,且并不觉得自己是读书的料,对于苏晏这份迟来的安排最终还是选择舍弃。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卖身契拿到手,彻底销毁了再离开!朱贤悔不当初。

  富宝很机灵地从御案上拿了白纸与盛朱砂的砚台凑过来。苏晏似笑非笑地对朱贤道:“只是按个手印而已,不困难吧?”

  朱贤瞳孔紧缩,摇头后退一步:“我是宁王世子,天潢贵胄,凭什么要被你一个臣子任意攻击?你说验身就验身,说按手印就按手印,何其霸道,何其嚣张!再说,我今日是代父王来受宝册的,你苏晏不过是内阁辅臣之一,凭什么你一来,就要推翻六部与内阁其他重臣,甚至是首辅杨大人的决议,难道你苏十二自认为大权在握,就可以一手遮天,欺压宗室、傲视群臣吗?”

  这番话切中要害,在苏晏与群臣之间挑拨得明明白白,简直爆发出超强的战斗力,倒叫苏晏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按说对方这话抛出来,应对之策是宜退不宜进,应当先安抚众臣被挑起的不满,表明自己并无仗势欺人的意思。但苏晏却一反常态,冷笑出声:“说得好!我苏十二还真的是一回来,就要推翻众臣的决议!今日我就把话撂在这里,立‘代储君’可以,但必须按规矩来,再怎样,也论不到什么宁王世子头上!”

  这下,不但群臣诧然,就连首辅杨亭也吃惊地望向苏晏,对他这般睥睨一世的作派感到无比陌生。

  苏晏向身边的富宝抬起一只手。富宝心领神会,当即搁下纸砚,用自己手背托住他的掌心,虚扶着步上台阶,服侍他站在龙椅前的御案旁。

  “诸公。”苏晏沉静而清晰地开口,清越的语声回荡在大殿内,“按祖制,应册立先帝的次子、皇上的亲弟朱贺昭为储君。诸公皆是饱学之士,难道不知长幼伦序?就算其他人不知,难道身为礼部尚书的严兴严大人你,也不知道么?”

  严兴被噎得一时无话。于彻之挺身而出:“严大人提了,是我出言反对的。一来大敌当前,四岁储君守不了京城;二来先帝有遗诏在前,命二皇子昭成年后出宫就藩。这一点,苏大人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苏晏道:“先帝遗诏,自当遵从,但此一时彼一时,先帝立下这份遗诏时,如何料到眼下皇上失踪、无有子嗣的状况?至于四岁储君守不了京城,没错。但诸位大臣们守得了,我苏晏苏清河守得了!立朱贺昭为储君,我身为帝师,自然会尽全力匡扶幼主,领理朝政。”

  众臣再一次哗然!这是赤裸裸地告诉所有人:立个黄口小儿为储君,因为我要摄政!

  谢时燕忍无可忍地叱责:“苏晏!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这是大逆不道!”

  苏晏朝他露出个嘲弄的表情:“谢阁老,说话要负责任,怎么就大逆不道了?难道我这‘帝师’不是景隆帝亲口御封的?我将像辅佐清和帝一样呕心沥血,尽全力匡扶下一任幼主,难道有错?你们放着正统的皇弟不册立,却去册立旁支,心里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为国绸缪的一腔赤胆被泼了污水,这下连于彻之都被激怒了,大声道:“天日昭昭!若非国难当头,皇弟幼弱、豫王又不奉召,何须考虑宁王一脉!我等忠心报国,在你苏清河眼里竟然是别有所图?天日昭昭!”

  “何须考虑”的宁王世子朱贤知道自己是众臣迫不得已的选择,但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喝破,屈辱感扑面而来。

  偏偏此刻殿门外又传来钦天监官员的警示之声:“全蚀!日是人君之象,日为蚀,主君王不王啊!”

  站在殿门附近的官员们忍不住挪动脚步,去走廊上看天象。

  只见中天之日成了一轮漆黑的圆,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周围又镶着迷离的金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望之令人心神震颤。天日无光,使得整个大地都笼罩在巨大无形的阴影中,如暝如晦。

  日全蚀,君王不王……可不正印证了眼下大铭之困境?

  谁能化解这大凶天象?谁能击退城外气势汹汹的北漠大军?谁能为朝廷掌舵,为大铭王朝破除困局?

  命不久矣的宁王与涉嫌冒充的宁王世子能吗?淑太妃怀抱中奶味犹存的四岁稚子能吗?

  还是他——苏晏,苏清河可以办到?

  殿门外,于彻之猛地收回视线,往殿内疾走几步,直截了当地说道:“苏晏苏清河自然有这个资格。这些年来,无论先帝还是今上,都对你的治国策略从之如流。你的盟友遍布朝纲,你的新政深入人心,你的文字流传天下,你不是宰相,胜似宰相。但正因如此,我于彻之坚决反对你扶持幼主,以防你生出摄政之心,将来成为一场新逆乱的隐患!须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目前谁又能说得准忠奸呢?”

  于彻之这番话,耿烈敢言,纯然公心,群臣也为之触动,纷纷露出赞同之色。

  苏晏目视杨亭:“杨首辅也是这个意思?”

  杨亭左右为难,一方面不愿相信苏晏是个贪图权势之人,另一方面又觉得于彻之的担忧在情在理。优柔寡断的天性占了上风,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苏晏颔首:“明白了。放心,诸公都反对之事,我苏晏不会一意孤行。”

  众臣无不松了口气,有冯去恶、卫氏、太皇太后等等前车之鉴,没人想跟这个手中底牌频出的苏十二死磕到底。哪怕是对他再不满的谢、江二人,也因扶轿杆一事留下了心理阴影,忌惮大过于怨恨。

  于是又听苏晏接着道:“既然皇弟朱贺昭不合适,那就册立豫王朱槿城。”

  ……豫王?他不是因暴病不肯出封地,连朝廷的金牌都催不动么?

  豫王倒是个更合适的储君选择……只是他取回兵权后倍加跋扈,恐怕得势后更不把文臣们放在眼里。

  总好过幼主懵懂无知,叫苏十二挟天子以令群臣!

  朝臣们正低声议论,殿中忽然响起一阵“哈哈哈”的狂笑声,突兀至极。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身份存疑的宁王世子狂笑不止,笑得一张清秀脸蛋都扭曲变形了。他指着台阶上的苏晏,怪笑道:“好个打造傀儡不成,就提携情夫!

  “诸位大人难道不知,豫王与我们这位苏阁老是何等关系?或许你们私下觉得,一个风流,一个滥情,会传出点绯闻也正常,苏阁老跟谁没有点绯闻呢?与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沈柒,甚至是与失了踪的清和帝……”

  私下说闲话归说闲话,这么公然亮出来就很不体面了——不仅当事人不体面,揭露者同样不体面。在群臣皱眉反感的表情中,朱贤以为打蛇打中了七寸,继续笑道:“告诉你们,这些不是绯闻,是事实!我是亲眼见过这位高高在上的苏阁老,与豫王勾搭成奸时,在床榻间不堪入目的丑态。如今他要捧情夫上位,难道日后是想当六宫之主吗?哈哈哈……”

  群臣纷纷摇头叹气,甚至有人举袖掩耳,以示非礼勿听。

  苏晏面不改色,走下两层台阶,几乎是用亲切的语气问:“你怎么看到的,夜间侍奉时扒我寝室的门缝了?”

  朱贤脱口道:“是又怎样?你做得出,还怕被人看?”

  苏晏笑了笑:“所以,你还不承认自己是苏府小厮冒充的假世子?”

  朱贤愣住了。

  “这里是朝堂,谈的是国事,不是某个人的风流韵事。要说风流韵事,在场哪位大人家里家外不是一大堆呢?”苏晏面带微笑环视群臣,脸皮厚得令众人自愧不如,“所以,谁以官员们不犯法的私事来扰乱公务与国策,就是居心不良。立储之事,其实很简单,用排除法就好了。”

  “幼主你们不放心,怕被我这个权臣摄政,那就排除之。宁王病入膏肓又膝下无子,排除之。谷王、卫王战败,死的死,逃的逃,排除之。还剩下谁?不立与先帝一母同胞的豫王为储君,难道你们要立这个——”他手指朱贤,“这个出身卑贱、满口谎言、背叛成性、冒充宗室的小厮——苏小京吗?!”

第437章 本朝第一奸臣(中)

  众臣面面相觑:说得……似乎很有道理,竟令人无言以对?

  就算苏晏与豫王确有私情,那又如何?这十几年来,豫王有过多少个情人,哪个消磨了他的雄心壮志,影响他带兵打仗了?豫王神勇,既然能率领靖北军接连获得大捷,怎么就不能击退围攻京城的北漠大军?说来,力主让豫王重回战场的苏阁老功不可没才是。

  苏晏火上浇油似的补了一句:“豫王不奉金牌,那是与朝廷赌气呢。谁叫他的部下华翎作战失利时,你们把黑锅都扣在他头上?如今我以个人名义手书一封,附在内阁的调令后,你们且看他给不给我苏某人面子,看他奉不奉召。”

  这话说的……简直太不要脸了!

  众人侧目,台阶上的苏阁老神态自若,似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首辅杨亭则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朱贤愤而高喊:“奸臣!你们就让这么一个厚颜无耻的奸臣把持朝政?国法公义何在?风骨气节何在?”

  苏晏当即下令:“咆哮朝堂是犯法的。来人,把这个冒充宗室的贼人嘴堵上!”

  殿门外的锦衣卫闻声而动,疾步进入大殿,将朱贤粗暴地按在地面,不仅用布条勒住他的嘴,还把他双手反剪在背后绑起来。

  有臣子异议道:“朱贤是否假冒信王之子,尚未公审公论,苏阁老此举未免过于擅断——”

  苏晏也不恼,笑微微地说:“所以我没发落,就先绑上,以防他逃跑。诸公放心,我苏清河做事有根有据,明明白白,同时非常尊重大家伙的意见,绝不会搞什么一言堂。”

  这下就连杨亭也听不下去了,严肃地道:“苏大人如此气焰,恐非良臣之象。立豫王为代储君,我没有意见,但你苏清河也该反省己身,如今的做派与你曾说过的‘不忘初心’,是否相悖?”

  苏晏将双手揣入袖中,直视杨亭,缓缓道:“师叔,你是不是忘了——师祖在卸任离京时,对你叮嘱过什么?”

  杨亭心中一凛。前任首辅李乘风那虚弱而坚定的声音,仿佛又回响在他耳畔……

  苏晏当然不知道杨亭与李乘风私聊了什么。但李乘风致仕之前,是与他会过面的,当时老大人中风后口齿含糊不清,依然对他表达了深深的寄望。苏晏猜测,李乘风很可能也对杨亭交代过,不仅关乎朝堂与君王,或许也包括了他这个寄予厚望的徒孙。

  果然,杨亭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他对苏晏的怀疑与不信任并非无端而起,却也因此辜负了老师当年的那句重托——“清河是吾门千里驹,你要善待他,引导他,使他尽快成长到可以担负大任”。

  苏晏对他问出了第二句:“师叔,你告诉我,何为良臣之象?是写在脸上的谦谦君子吗,就像假世子暴露前对你们展现出的那样?评价一个人的得失,究竟是着重看他的风格做派,还是着重看他最终的功劳与成就?”

  杨亭沉默良久,最后叹道:“吾且观后效,你好自为之。”

  摆平了杨首辅,苏晏又抬头扫视群臣:“诸位大人,可知杨首辅之前为何认为我一定知道圣驾的下落?”

  显然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群臣等待着他的答案。

  苏晏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因为正如他所想,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圣驾的人。”

  这话并未说透,但足够朝臣们发散思维了——皇上“失踪”时,苏晏就在身边?皇上是否交付了他什么,才让他如此有底气,是遗诏,还是口谕?倘若我们坚持与他意见相左,会不会陷入像当初先帝那样,放纵部分官员下错赌本,最后再一网打尽的局?

  而之所以话不能说透,是因为没人敢问出诛心的一句:所谓的失踪,是不是驾崩?

  大敌当前,谁敢伸手去揭盖在致命真相上的那块布?谁能负得起动摇军心与民心的责任?就算有千万个必须追问的理由,也得等到举城上下合力击退了北蛮之后。

  朝臣们噤声了。眼下,就让皇上只是“失踪”,让这块布继续盖着吧!

  苏清河要立豫王为代储君,立就立吧,无论如何都算是个适宜的选择,不是么。

  “看起来,诸公对我的提议都没有异议了?有异议可以提,我说了不搞一言堂,就真的不搞。这样吧,不同意册立豫王为代储君的请举手……没人举手,一个也没有,很好,民主测评全票通过。”

  朱贤被锦衣卫看押着,双手被缚跌坐于地,嘴里勒着布条,瞠目望着眼前一幕……什么叫大权独揽?什么叫只手遮天?看看阶上这个满朝无人敢叫板的苏十二就知道了!

  诏书和册要另行起草了,不过也不麻烦,套话不变,把里面的名字一行替换掉就行。

  苏晏转头吩咐富宝:“准备笔墨纸砚,当着诸位大人的面,重新起草用印。”

  富宝诺了声,正待走向御案,忽然听见殿门外传来一声唱礼:“宁王殿下到——”

  ……宁王?宁王不是病危,卧床不起了吗?众臣皆是一惊,连苏晏也微露诧异之色。

  被制住的朱贤更是满脸不可思议,用力摇头:且不说宁王病入膏肓,说话都唯恐下一句断气,光是自己在他汤药中下的佐料,就足以使其日夜昏睡,怎么还能入宫进殿?

  可事实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宁王一身正式的亲王衮服,在两名侍从的搀扶下步上奉天殿前的石阶。

  按说宁王才是这场册立仪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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