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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谢 字数:4951 更新:2022-01-19 12:54:07

车来到太庙门外。

  下了马车,他一身亲王世子的衮服,手捧天潢玉牒,一步步迈入琉璃门,穿过玉带桥、戟门与殿前广场,走上前殿的台阶。

  这个国家最有话语权的十几名重臣,就在前殿内等他。

  而前殿之后,便是供奉历代帝后神位的中殿。也是他将来必定要迎亲生父亲——信王的神位入住之地。

  终于靠近了,一步一步,走得那么艰难、那么忍辱负重。那个遥不可及的痴梦最终还是不负所求地出现在前方,只要再努力前进一点,就能抵达。朱贤强忍着满心紧张、激动与令人战栗的兴奋,死死咬着牙关,一步步走上台阶。

  澄清坊的旧豫王府,一间光线暗淡的厢房内,沈柒鬼魅般从窗口飘了进来,在地板上站定。他一步步走向床榻,掀开垂幔,漠然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宁王。

  浓郁的药香中,宁王盖着厚棉被,脸色苍白,闭目纹丝不动,仿佛是个油尽灯枯的将死之人。

  沈柒抬手,亮出指间一枚乌黑的大药丸,掰下一小块,动作粗暴地塞入宁王口中。

  宁王长长地抽了口气,睁开双眼,漆黑湿润的瞳仁下,一点砂砾大小的泪痣,红得隐秘而惊心动魄。他研磨着唇齿间甜腥中略带酸涩的味道,缓缓开口:“剩下的大半,你为何不吃呢?”

  沈柒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大半药丸放入口中,咀嚼几口后干咽下去。

  那一小块药丸似乎威力无穷,宁王的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他坐起身,揉摩着因这几日过度昏睡而僵硬的脖颈,轻叹道:“你知道,我阔别京城多少年了?”

  沈柒没有搭腔。

  宁王自顾自地说道:“十五岁,别府离京,从此被圈于封地,再没有见过京城。那一年朱槿隚登基,我还记得是六月,雨下得很大,京城惯例要发夏涝,可就在我的车队离京后,大雨莫名地停了。登基那天是个大晴天,人人都说,新君必是得上苍庇佑的明君。”

  “我今年三十有五了,终于又嗅到了京城的气息。繁华喧闹之下,永远暗流涌动、利欲熏灼的气息,我怀念得很。”他朝沈柒温和而凉薄地一笑,“最后的一手棋,未必要下得轰轰烈烈。以拙胜巧,于柔弱处见千钧之力,为人所不为,行人所不行,才能领悟到黑白之道的至高境界,你说对不对?”

第434章 我算入门了吗

  鹤先生从朱贤口中收到了七杀营主的提醒——阿勒坦逼近京师却不攻城,有隔岸观火之意。他当然不能让阿勒坦去当那个最后得利的渔翁,于是安顿好朱贤与宁王麾下人马,带了一队真空教信徒从房山县匆匆赶往昌平州。

  此行是从京畿地区的西南面去往西面,策马不过两日路程,待他接近昌平州的州城时,见前方烟尘四起,喊杀声震天。

  鹤先生谨慎地停下队伍,命信徒在附近村落打听情况,从流民口中得知前方正在打仗,一方是占据了昌平的北漠骑兵,另一方似是朝廷军队,但说不清是哪个将军率领的。

  为了探明内情,鹤先生冒险靠近昌平城一看究竟,但此时烽烟已平息,战场上遗落着不少残戈断旗,还有火器发射过的痕迹。青色僧鞋踩过半面烧焦的旌旗,鹤先生弯腰拾起,认出旗面上是一个“沐”字。

  “沐……”他垂目思索,莫非就是在霸州击溃了王氏兄弟的那个新锐武将沐勋?

  此人仿佛横空出世一般,出现在他们视野中不过月余,相关信息极少。且这月余时间内,对方率军四处转战,他手下探子远远瞥见一两次,对方也都戴着兜鍪,实在看不清面容,只能凭身形猜测是个年轻男子。

  看来与阿勒坦交手的朝廷军队,就是这个沐勋率领的。可惜姜还是老的辣,阿勒坦纵横草原,屠灭了多少部落霸主,才得以一统北漠,岂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将领所能力敌的。

  不过此战对于鹤先生而言,无论哪方胜败都是好消息——至少能令阿勒坦意识到,就算他止步于此,朝廷也会将他视做最大的外患,会不断派出人马前来迎击,以免危及京师。从阿勒坦踏进铭国边境线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做个隔岸观火之人。

  鹤先生自觉说服阿勒坦的把握又多了几分。果然,派人联系对方后,阿勒坦于整军带发的马背上接见了他。

  “恭贺天圣汗此战大获全胜,”鹤先生问,“不知接下来圣汗的马鞭将指向何处?”

  阿勒坦眉宇间战意凛冽,闻言朗声答:“自然是万都之都——铭国京城。”

  好极,连设法催促的力气也省了,鹤先生正中下怀,拱手笑道:“那么余便提前预祝圣汗旗开得胜,一举拿下京城,与弈者大人胜利会师。”

  阿勒坦斜乜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精明与傲黠之色。“你和弈者是想借我北漠铁骑的马蹄,踏平京城的高墙深壕,给你们铺路啊。”他直截了当地说,“盟约不可轻没错,但世事也要变通,我若能直接攻下京城,何止幽云十六州,整个中原都将成为我囊中之物,何须再劳烦弈者来割让?”

  鹤先生暗骂这北蛮子精似鬼,要别人守约时是“北漠儿郎最重契约精神”,轮到自己履约时,就成了“世事也要变通”,实在不要脸得很。

  腹诽归腹诽,他面上仍是露出淡雅微笑,从容道:“圣汗陛下此言差矣。中原不好打,更不好坐,尤其对北漠诸部而言,想要入主中原,除非贵邦从上到下放弃游牧,转为农耕,还要苦于中原百姓是否服从异族统治。做不到彻底融入中原文化,前朝仅仅几十年的国祚便是前车之鉴。还望圣汗多加考虑,适可而止,不如拿了幽云十六州的土地、人口与资源,去壮大北漠自身。”

  阿勒坦早知道这个道理,其实未必愿意让全族放弃祖祖辈辈传承的游牧生活,方才不过是想借鹤先生敲打一番弈者,以免对方还真以为能把他当枪使罢了。

  于是他警告似的抖了抖马鞭的鞭梢,发出一声清脆空响:“既如此,我便看在弈者的面子上退一步。助你们拿下京城后,该我的东西一分不能少,包括我要用来做法器材料的那个人。届时尔等若是食言,可就休要怪我贪恋这中原春暖花开的大好河山,舍不得走了。”

  “当然,当然。”鹤先生再次拱手,“双方恪守盟约,才是共赢之道。”

  两边无话,各自行军。阿勒坦率军往东继续前进了二十余里后,荆红追的身影从路旁的山林里闪现出来,径自跃上了一匹无人骑的战马。

  阿勒坦问:“走了?”

  荆红追颔首:“走远了,看着是往房山县的方向去。”

  “我没问那只白野鸡的去向,问的是乌尼格。”阿勒坦故意抬杠。

  荆红追冷哼一声,不想搭理他。

  半日前,奉命埋伏在榆河附近的左右哨,斥候在查探周围地形时意外发现一队不明身份的缇骑,直奔着昌平州城的方向而来,觉得很可疑,故而立即上报给“沐勋”将军。

  其时,他们的主将正在城外野地里,与敌酋隔着篝火剑拔弩张,中间隔着个刚从树上摔下来、狼狈烤火的苏大人,因为身上衣衫脏污破损,还裹着贴身侍卫的外袍。

  怪只怪某人那副白衣飘飘、长发不簪的做派过于惹眼,苏晏一听就拍着座下的青石,说道:“如此装逼的打扮,必是鹤先生无疑。”

  “朕就知道,京畿乱成这样,又是造反的王氏贼军,又是不安好心的‘勤王’诸藩,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鹤先生不可能不来凑热闹,说不定弈者也悄悄现身了。”朱贺霖说着,再次瞪向阿勒坦,“明显奔着与你会面来的,说双方没有勾结谁信?真不知道清河失忆时,你给他喂了什么迷魂药,以至到了眼下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还在为你说话!依朕看,在此直接杀了你,北漠与弈者势力的勾结自然土崩瓦解,我大铭也不至于腹背受敌。”

  阿勒坦同样没有好脸色给他:“铭国皇帝,我是看着乌尼格的面子上,才坐在这里与你商谈。你无视我递送的国书,又语气不善地出言指责,甚至挥剑追砍我的可敦,我正考虑要不要假戏真做,现在就下令开战,把你这颗尊贵的头颅挂在马鞍旁,再去踏平紫禁城。”

  眼见双方真要翻脸,苏晏头皮发麻,用力拍了几下条石,提高声量:“大家在一条船上,都给我坐好了!谁再试图折我的桨、烧我的帆,我就拆了他的脑后反骨。阿追,待会儿哪个先口出恶言,你就点了他的穴,让他当个木头人。”

  荆红追应声答:“是!”

  剑道宗师的这声诺,不仅有着言出必行的能力,更藏着正中下怀的快意,这下两位君主再深感不忿,也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恶气,毕竟谁也不想在心上人面前露丑又掉份儿。

  苏晏深吸一口山野间的春寒凉意,决定暂时摒除私心,做个莫得感情的事业机器。他面无表情地问阿勒坦:“当初我离开旗乐和林之时,鹤先生的车队还没走吧,你再次接见他了?”

  阿勒坦很干脆地承认了:“对,不止一次。在朱栩竟伤了我的胳膊之后,以及你解了我的血毒又离我而去之后,我都与他密谈过。”

  朱贺霖面沉如水地攥紧了剑柄。

  苏晏微微眯起了眼:“你要让鹤先生觉察出你对豫王的恨意、对可敦被劫的愤怒,让他相信这是与你结盟的绝佳契机,因为你们的仇恨指向同一个目标——大铭。”

  阿勒坦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对。”

  “鹤先生趁机旧事重提,表达结盟之意,想必你也与其讨价还价,还提了不少条件。而条件越苛刻,就越显出你是认真对待这件事。”

  “不错。我提了三个条件,对方都答应了,最后还与我歃血为盟,签订了白纸黑字的契约。”

  “不妨让我猜猜这份盟约的内容……你兵发大铭,助弈者攻打京城,而弈者成事后将给予你大量财物与人口资源,甚至是割让中原的土地,与你重新划界而治?”

  阿勒坦嘴角微露笑意:“好个一本万利的交易,不是么。比起对我的国书不屑一顾的铭国皇帝,弈者的姿态可低多了。”

  苏晏也笑了:“可我认识的圣汗阿勒坦是攫猎的雄鹰,而非食腐的秃鹫,并不会被眼前的巨大利益冲昏头脑。反而会怀疑这个交易背后的陷阱,甚至会抢先对方一步设下陷阱,反守为攻。”

  火光中,阿勒坦注视他的双眼仿佛流动的黄金,在此刻迸发出骄傲的光彩:“我的乌尼格,乌兰神山所有的湖泊加起来也不及你的智慧深。你是我唯一的知心人。”

  朱贺霖与荆红追不约而同地犯嘀咕:这是夸清河大人?这是拐着弯儿地夸自己呢!真不要脸。

  苏晏耳根有点发热,只装作没听见,继续道:“同时,这也是对大铭的一种试探——试探国力,试探君臣的底线,从而判断我在献策中提出的‘南联西进’战略,是否真的具备足够远大的前景。时至今日,你得出结论了么?

  “你的大军轻易就进入了京畿地区,是否觉得大铭的战力孱弱不堪?”

  阿勒坦略作思索,答:“一开始,的确有这种感觉。但越是深入铭国境内,越觉得不对劲……后来我想明白了眼下的这形势,如果不是某些力量有意为之,那么我北漠铁骑或许连靖北军那一关都很难过,更别说兵临京城了。”

  “从哪一点想明白的?”苏晏问。

  阿勒坦定神看他:“靖北将军、豫王朱栩竟不见了。我虽与他交手不多,但对十几年前就名震北疆的‘战神’神往已久,在看到他率军冲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是个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后退半步的雄将。这样的人,会躲在封地避战不出?哪怕用铁链拴着,他也会决力挣断桎梏,除非……这铁链是他自己绑在手脚上,给人看的。”

  苏晏心潮激荡,不由地握紧拳头,吸气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这个剑术天下无敌的宗师。”阿勒坦颇有些无奈地看了荆红追一眼,“他像附骨之疽一样跟着我,以至于进入铭国境内之后,我没有一夜能睡得安稳,总担心自己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他说监视我是他自己的意思,说他看不得你太过信任我。但我要是真信了这番说辞,那也太高估自己,太小看你了。”阿勒坦苦笑了一下,“我知道,荆红追是奉你之命来的。下令时的你,不是我的乌尼格与天赐可敦,而是铭国重臣、内阁次辅——苏晏,苏清河。”

  苏晏心底掠过一丝愧疚,但没有移开眼神。他郑重地说:“阿勒坦,我是你的乌尼格,但也是大铭的苏十二。”

  阿勒坦道:“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我才能和铭国皇帝隔着篝火对面而坐。乌尼格,你竭尽全力,希望我能和他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给两国一个共通的前景,不就是为了在此刻的和平中,探寻更长远的和平么?”

  苏晏心底沉甸甸地压了两个月的石头终于落地,他钦佩般长叹一声,转向了朱贺霖:“贺霖,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肯背弃阿勒坦了?不仅是为自己失忆时做过的事、许过的诺负责,更因为他值得。哪怕他真长成个妖魔模样,也是我心目中的草原雄鹰。”

  朱贺霖咬紧了牙关,两腮的肌肉微微抽搐。他不能输,也绝不会输,他是大铭天子,将来要成为开创盛世的明君。北漠有了阿勒坦这般枭雄坐镇,大铭再难像太祖时期,打到对方的王城脚下,即便当年把旗乐和林变成了杀胡城,胡人依然杀之不绝,留下的仍是绵延百年的边境战乱。

  与北漠改善关系,可以节省军费,控制朝廷的财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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