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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谢 字数:4901 更新:2022-01-19 12:52:15

贺霖拉着他脱离战圈,问:“手怎样?”

  “没事。”苏晏弯腰捡起那张黄帛,借着屋内灯光细看,“不是皇爷的笔迹!‘天子之宝’印……倒像是真的。”

  朱贺霖忍住激荡的情绪,也仔细看:“父皇有时也叫司礼监的太监们拟旨,不是亲笔,也证明不了什么。”

  苏晏咬牙道:“这不是皇爷的意思!我说不是就不是!”

  “——好,我信你。”朱贺霖从衣摆撕下布条,包扎他青肿起来的手腕,“那么这假诏书是谁的手笔?鹤先生?弈者?”

  苏晏摇头:“倘若所盖玉玺是真的,必是宫中人所为,且是人上人。”

  ……太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再往深里想,似皇爷这般深谋善断之人,又将君权握得紧紧,太后能从他手中拿到玉玺、伪造诏书,说明什么?

  苏晏抓住了朱贺霖的衣袖,低声说:“小爷,这事不对,宫中恐有变故。安全起见,你先尽快离开陵庐。”

  “我已无处可去。”朱贺霖望向紧闭的房门,外面的兵戈相击声、叫喊声与雨声雷声搅成一片,分不清谁胜谁负,“离开陵庐就是抗旨,抗旨是死罪;不离开有性命之虞,就算杀了这批人,还有下一批,也是个死。”

  “小爷我……”他喃喃自问,“难道真的走投无路了?”

  苏晏忽然心头一动,把手伸进怀里摸索。没摸着,急了,上上下下地摸找,问道:“小爷,你见没见到我贴身带的一个锦囊?”

  “锦囊?”朱贺霖摇头,“没见过。你不是贴身带的么,我又没扒过你衣服。”

  苏晏瞪了他一眼,怀疑是不是刚才打牌的时候动作太大,掉在床上了。

  他连忙跑回内间床前一看——唷,在猫的爪子上摆弄着呢。大狸花好奇地嗅着锦囊,似乎很感兴趣。

  “梨花姑奶奶!”苏晏急叫,“别咬,千万别咬!松个嘴,给爸爸,乖,松手……”

  好容易才从梨花嘴里抢下了那个锦囊,苏晏小心翼翼地将封口拆开。朱贺霖把头探过来看。

  锦囊内有一张叠起来的黄帛,背面写着“唯付储君”四个字。

  另外还有一枚奇形怪状的金属小物件,看着像奔虎形状,从须到尾栩栩如生,身上遍布错金铭文,却是空心的,且只有右半片。

  苏晏正研究这半片金属奔虎,琢磨着是不是传闻中的“虎符”,朱贺霖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黄帛上的字。

  “……怎么了?”苏晏见朱贺霖神情奇异,竟分不清是悲是喜,不免有些担心,“这张黄帛是皇爷给小爷的诏书吗,上面写了什么?”

  朱贺霖缓缓摇头:“不是诏书,是——”

  他咬了咬牙,将黄帛重新叠好放入锦囊,连同苏晏手里的半枚虎符也一起放进去,然后将锦囊塞进了自己怀里。

  “清河,”朱贺霖握住了苏晏的肩膀,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跟我回京。”

  “回京?不担心抗旨了?”苏晏看着他,疑虑地眨了眨眼。

  “虽然我还不知道京城皇宫中发生了什么,但是父皇会将这个——”朱贺霖隔着衣物摸了摸锦囊,“交到我手上,就说明要出大事了!”

  他语焉不详,苏晏听得云里雾里。

  屋外的厮杀打斗消失了,房门被人拍响,传来魏统领喘着粗气的声音:“小爷,外头安全了!”

  朱贺霖走过去,打开房门,见雨水冲刷着一地锦衣卫的尸体,将半个庭院染成了猩红色。

  东宫侍卫牺牲了约三分之一,还有不少负了伤。魏良子一脸溅射上去的血水,拄着剑说道:“他们不肯束手就擒,被我等杀灭三十余人,逃走了七八个。”

  朱贺霖扶了他一把:“大家辛苦了。但我们还不能歇息,因为敌人的援军随时会赶到。都包扎一下伤口,备马,随我立刻出发!”

  “小爷打算去哪儿,南京……还是回京城?”魏良子问。

  朱贺霖道:“去孝陵!”

  孝陵在钟山南麓,离他们所居住的陵庐不远,但夜黑、雨大、路滑,野径山路极为难走。

  一行人身披蓑衣,手持几乎被浇熄的松明火把,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孝陵的神宫门外时,拂晓的天光已经亮起。

  雨过天晴,朝阳初升。

  朱贺霖带着苏晏来到陵园的配殿旁,一座外形像瞭望台的高楼上。他命侍卫砸开一处薄薄的砖面,掏出好几大桶黑色的驳杂块状物,堆放在台顶,用火点燃。

  黑色浓烟渐起,虽有风却吹之不斜,如柱如聚,笔直地冲上云霄,数十里外尤可见。

  苏晏仰头看,喃喃道:“狼烟……”

  他在陕西边关见过狼烟,是守军发现敌情、向同袍示警所用,在烽火台之间传递。太子在孝陵燃烧狼烟,能招来什么?

  -

  夜雨涨渠,农夫们三两结伴,荷着锄头准备下田,其中一人回首时,蓦然望见钟山上升起一道狼烟。

  晨鸟啁啾,夫子在院中授课,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坐在石凳上,摇头晃脑跟着读《笠翁对韵》。“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快看!有好大股黑烟升上天宫啦!”一个孩童惊奇地指向不远处的山峰。

  农夫们撂下了锄头。

  夫子放下了书本。

  走村窜户的货郎搁下了担子。

  树下垂钓的渔翁把竿一甩,连鱼带篓踢下了河。

  ……

  仿佛接到一个浩大又无声的指令,在钟山周围的这片土地上,从事各行各业的青壮们立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赶回家中。

  进家门前,他们是农民、渔夫、小贩、瓦匠、木工……

  出家门时,他们统一成了战士,头戴帽盔、身披甲胄、手执刀枪、腰悬弓箭,只留下一句“君主有召,我今赴命”,有些人身后还追着瞠目结舌的妻儿。

  在星速急行中,一个个战士汇成一支支小队,一支支小队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向狼烟升起的方向、向沉眠着太祖皇帝的钟山孝陵——行进!行进!

  山门的守卫与神宫监的內侍们惊呆了,甚至连阻拦这股洪流的勇气都没有。

  朱贺霖拉着苏晏下了瞭望台,快步走到神宫门口,迎向这支凛然肃杀的军队。

  为首的将领,青色战袍与战裙之外罩着银盔银甲,背后一袭青莲色斗篷,在风中猎猎飞扬。他大步走到朱贺霖面前,正色道:“敢问信物何在?”

  朱贺霖与苏晏看着这人的面容,怔了一下,失声道:“——梅仔?”

  将领厉声又问:“敢问信物何在?!”

  朱贺霖从怀中掏出锦囊打开,将那半枚虎符递了过去。

  将领从怀中掏出另外半枚虎符,两相凑对,严丝合缝。奔虎身上的错金铭文,环绕行成了小篆体的五个字:

  大铭孝陵卫。

  将领抱拳,单膝下跪:“大铭孝陵卫,第七任指挥使——梅长溪,参见君主!”

  -

  夜雨初歇,荆红追提着水桶去漕河边打水,远远见到河岸上趴着几具尸体。

  落水淹死的?他放下桶,走过去把人翻过来。

  其中一人还有微弱的气息,被他拳面压在腹部,呕出了几大口浊水,又被真气逼入经脉,剧烈呛咳着苏醒过来。

  衣物布料上好、做工细致,绝非寻常百姓穿得起。虎口有茧。身怀武功又有公门气息。荆红追迅速判断,问:“你们是什么人?”

  “……是从京城来的官家信使。”那人趴在地上,边咳边说,“有劳小哥报个官,让衙门来护送。”

  荆红追背起他,沿着村道朝镇子里走去。

  那人十分感激,解释道:“连日暴雨,我们乘坐的漕船出了事故,船翻了,同伴都淹死了,只剩我一个。”

  荆红追道:“我送你去县衙,你自己和县太爷说。他若不信,你就得去蹲大牢。”

  那人回答:“你们县太爷最好会信,会派人马护送我,否则他担不起耽误的后果。”

  荆红追觉得这人有趣,又落魄,又傲气,像曾经的自己,于是多问了一句:“什么后果,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那人伸手摸了摸藏在怀中的诏书,喃喃道:“就算没全塌,也差不多塌一半了。”

  十二日后,此人离南京尚有小段路程,而一队携带着伪诏的“锦衣卫”先他一步,赶到了钟山陵庐。

第294章 把我当什么人

  钟山孝陵,神宫门前。

  朱贺霖看着面前应召而来、跪地效忠的将领,还没从意外中回过神来。

  苏晏上前托了一把梅长溪的手肘,对方顺势起身。

  “没想到啊,挽着裤腿插秧的农夫,一晃变成了卫指挥使,梅大人这是在捉弄我们么?”苏晏笑问。

  梅长溪有些尴尬地答:“下官绝无此意。孝陵卫与别的亲军二十六卫不同,平时隐于市野,囤田自耕,百余年来代代相承,一贯如是,那日并非我等捉弄小爷与苏大人,万望恕罪。”

  朱贺霖摆手道:“无罪无罪,是小爷自愿要下田帮你们插秧的。”

  苏晏招呼他们进旁边的具服殿详谈。

  三人落座后,苏晏叹道:“看来只有我是最被蒙在鼓里的一个。锦囊明明在我怀中揣了一整年,结果我却连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

  朱贺霖忙解释:“不是小爷不愿将那张密旨给你看,实在是……哎,反正都到这份上了,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开国初,太祖皇帝建立亲军二十六卫,负责护驾左右、宿卫宫禁。这二十六卫只听命于皇帝,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无权调动。

  后来,内阁相权逐渐坐大,历任皇帝在与文官体系的博弈中,兵权逐渐流失。尤其是金吾、羽林等十九卫,因为掌的是皇城的值守巡警,由五军都督府接管。

  到今上继位时,由皇帝直接统领的、比较灵活机动的,也只有锦衣卫与腾骧四卫了。

  其中锦衣卫约八千人,腾骧四卫有四万余兵马。

  这些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朝堂上下皆以为,锦衣卫与腾骧卫是皇帝的利器,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皇帝手里其实还藏有一张真正的底牌。

  那便是平时隐、乱时出的孝陵卫。

  这张底牌是只属于皇帝的秘密武器,只有当储君以正当手段继承帝位时,才会从上一任皇帝口中得知启动的方法。

  苏晏听到这里,诧异道:“既然新君继位时才会传授,皇爷为何在一年前就将锦囊交予我?莫非那时就料到了小爷会有今日之困境?”

  朱贺霖也百思不得其解:“父皇春秋鼎盛,传承之事远在数十年后,我也想不通,为何父皇会突然将孝陵卫的秘密告诉我。或许……他在京城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不好调动明面上的锦衣卫与腾骧卫,所以才打算出动孝陵卫?”

  苏晏立刻想到了昨夜接到的“废太子诏书”,更加怀疑那是一封伪诏。

  京城一定出了大变故,足以翻天覆地的那种。而皇爷早在一年前,就有所预感和布置,所以才未雨绸缪。

  朱贺霖赞同他的这个推论。

  梅长溪则说:“何等绸缪都与孝陵卫无关。我身为指挥使,只认天家信物。无论是哪位皇子,只要能召唤出孝陵卫,梅某就奉他为下一任的君主——除非君主不信我、不用我,那就另当别论。”

  朱贺霖对他颔首:“小爷当然信你。父皇密旨上说了,南京梅家,自开国起就担任孝陵卫指挥使。第一任梅指挥使是大铭开国长公主的儿子,如此说来,你我虽不算同气连枝,亦是血脉相通,将来也必能君臣相得。”

  苏晏为太子的这番话暗暗点头:小朱待人处事越发成熟圆融,懂得收服人心了。

  果然,梅长溪深受感动,起身抱拳:“太子殿下信重梅某,不以为外人,梅某必报以赤诚忠心。”

  朱贺霖反问:“有多忠心?”

  梅长溪被问得一怔。

  朱贺霖紧盯着他,脸色微妙:“跟着小爷造反呢,敢不敢?”

  苏晏:“……”

  刚夸的你什么?啊?你就给我胡说八道!这不让人省心的崽儿!

  他正要开口救场,朱贺霖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手背。

  于是苏晏闭了嘴,静观其变。

  梅长溪错愕过后,一脸惊疑不定,纠结片刻后,忽然云开雾散地笑起来:“小爷险些将我绕进去了!能拿到孝陵卫的虎符,就说明小爷是皇爷认定的继位者,那么跟着小爷能造谁的反?自己的反么?”

  朱贺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全因我未接到回京的诏命,又担心京城出事,想要冒着抗旨的罪名回北京,只不知你愿不愿助我,故而有此一问。”

  抗旨回京?梅长溪心中有些踌躇。

  这是掉脑袋的大罪。倘若只是自己一人,跟着太子出了事也认命。可他身后是三千名孝陵卫的战士,他们有家,有父母妻儿,自己如何能以一念定他们的生死?

  “……小爷可想过,派人去京城打探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建议,“非我惜命,是为了小爷的回京之举不被朝野上下质疑。”

  “来不及了。”朱贺霖道,“你可知,昨夜有人冒充锦衣卫来传伪诏,意图刺杀我。”

  梅长溪大惊。

  -

  夜雨初歇,屋顶上的积水从檐角沥沥而下,滴在走廊外的大缸中。

  在拂晓的熹微天光中,沈柒用刀鞘拨开半掩的院门,踏进了钟山陵庐。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连地面雨水都被染红,血海一般。

  整个庭院一片死寂,如同废墟。

  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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