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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谢 字数:4911 更新:2022-01-19 12:52:06

没认出来。”

  太子目视苏晏,带了些得意之色:“这些阉奴,不当差时出门,总怕别人发现他们是净过身的,就拿鱼鳔胶给自己粘假胡子。粘的时间长了,那处皮肤难免变粗糙,且残留的鱼腥味不好洗干净。小爷身边伺候的內侍,就不许他们私底下粘胡子。”

  严太监埋在假胡子间的脸色有些发白,仍强自镇定,说道:“是我忘了,曾经打扮成商贾去陵谷寺上过香,还捐了不少香火钱,这个……不犯法罢?”

  苏晏哂笑:“捐香火钱自然不犯法,可是以钱财收买、贿赂和尚,打着修筑采药山路的幌子,掩盖运矿路与滑索,在钟山上私挖矿洞,盗卖金矿、铜矿,那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严太监辩解道:“什么矿洞,我委实不知!钟山乃是皇陵所在,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龙脉上动土啊!定是有歹人冒充我去了陵谷寺。单凭这个眼神不好的小和尚的指证,就给我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我一万个不服。苏侍郎若执意诬陷我,向小爷进谗,我必上书京师,求皇爷为我做主!”

  太子伸手一拍桌案,觉得不够响亮,于是抓起惊堂木再一拍,这下气势十足:“少他娘的——”

  苏晏在桌底下踢了太子一脚。

  太子话音拐了个弯,顿时改口:“休得提‘莫须有’三个字,玷污了忠臣良将的遗德!还有脸找父皇做主?小爷替你做主,判你个凌迟差不多!”

  苏晏道:“严公公,认清现实吧,我们能把你揪出来,就能把你牢牢定罪。”

  “可以指证你的人多的是,譬如陵谷寺的主持与执事,神宫监的姚太监与林少监,驿站的驿丞,甚至还有堂下这位——”他一指瑟瑟发抖的锅铲……不是,郭敞,“身为外臣勾结内官,替你遮掩罪行,把应天府衙役都做了你的私兵的郭府尹。”

  “你猜,大刑一上,这些人会不会像桃铃那般忠心?他们是宁死也要掩护你,还是为求自身脱罪减刑,把你底裤的颜色也一五一十全供出来?”苏晏诮笑着看严衣衣,“我看不妨先从神宫监的林少监开始,看看他吃过几道刑后就会招认,是受你的指使,前往驿站调包了鲁尚书的奏本,犯下欺君之罪!”

  严太监叫道:“我根本没指使林少监调包奏本,苏十二你血口喷人!”

  苏晏假做吃惊:“啊呀,竟不是你指使的?我还以为林少监带在身边的那个儒生,是你的人呢。这就奇怪了,我看那儒生笔迹也仿得,诡计也使得,不是你的手下,却又是何方神圣?看来该先刑讯他才是。”

  太子的侍卫的确扣住了神宫监上上下下,包括姚太监与林少监,却根本不见那个捉刀儒生的身影,想是提前有了警觉,闻风而逃了。

  苏晏赌对方走得急,没来得及知会严太监,便拿来讹他,也想趁机弄清楚那个儒生的身份。

  严太监果然入彀,咬牙道:“是他逼我的!他才是恶人……不,是恶鬼!”

  -

  涉案的一干人等,全数关进了南京刑部大牢,逐个审讯。至于这回动不动刑,苏晏就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了。

  连续审了一天一夜后,各方的供词基本都出来了:

  这事得从八年前说起。

  作为南京地头蛇的守备太监严衣衣,一次在钟山上游览时,意外发现了闪着金光的石头。他怀疑地拿去请矿工鉴定,果然是金铜原矿。

  他本想将此事上报朝廷,却遇上了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这是他命中该有的横财,如若不受,反而违背了天意。

  横财动人心,更何况是一座金矿,严衣衣改变了主意,打算私自开采。

  他拉拢辖下神宫监的姚太监与林少监,以加强皇陵守备为名,将整座钟山戒严,除祭陵大典之外不许外人接近。

  南坡是皇陵所在,要开凿矿洞、修建山路必然不能从这一面上去,严衣衣找到了山势较缓的东面山坡。

  东面山麓有座陵谷寺,是南朝古寺,又得过先帝御笔亲书的牌匾,轻易拆不得,于是严衣衣威胁并收买了主持,假借给寺庙捐资修建采药用的“僧人路”,在主持的掩护下修建了运矿的山路与滑索。

  为防泄密,矿工都是从其他州县招来的,安排在钟山与汤山之间的一处偏僻村落里集居,有专人看管。

  开采出的原矿,却不能就近冶炼,因为动静太大,怕被人发现。

  严衣衣正发愁,算命先生又出现了,说要和他合作,由自己这边负责冶炼和运输,最后的成品金、铜,可以分一成给他。

  一成?耍我呢!严太监大怒,要把算命先生宰了。

  不料这算命先生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不仅自身武功了得,手下更有一批杀人不眨眼的死士,把严太监收拾得死去活来,险些丢了一条命。

  严衣衣被碾磨到没辙,经过讨价还价,最后定下了二八分成,他二,对方八。好在金矿含量丰富,哪怕只有二成,也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巨大财富。

  他问对方究竟是什么人?算命先生自称,是“弈者”手下。

  “弈者”?什么玩意儿?严衣衣见识过对方用残酷手段暗杀掉碍事的前任府尹后,不敢再多问,向朝廷举荐了抱他大腿的府丞郭敞为新任应天府府尹。

  因为贿金丰厚,这份举荐得到了司礼监太监蓝喜的支持。

  郭敞本身能力尚可、资历也够,朝廷便同意了。

  南京守备太监是司礼监外派来监察坐镇的,掌护卫留都,本就权势显赫,南京六部不仅管不着,还得礼让几分,以免被告黑状。后来连应天府府尹也被收做小弟,为他扫尾、当打手,这下更是有恃无恐。

  金铜矿在钟山上开采了八年,没被朝廷发现,严衣衣胆子越来越大,家财也越来越厚。

  可就在今年夏末秋初,开采遇到了麻烦——他们挖到了一道坚硬的岩层,横过所有矿坑的底部。

  经验丰富的矿工判断,矿脉被岩层挡在了后面,绕不过去,必须破开岩层,才能继续开采。否则就什么矿也采不到了。

  可是岩层过于厚硬,矿镐根本刨不动,除非用炸药。

  那就用啊!看着财路中断,严衣衣急红了眼。

  矿工说,用火药炸开岩层,风险极大,很有可能会将矿洞整个炸塌,这个开采点就废了。

  不炸,没矿采;炸了,可能连矿洞都没了。严太监陷入了天人争斗的折磨。

  这时,传来了太子即将赴南京主祀的消息。

  算命先生又出现了,他要求严衣衣在祭陵大典时,设法将太子引到离矿洞不远的溪瀑附近,然后引爆。先炸矿洞,再炸开溪瀑的潭岩。

  严衣衣大惊失色。

  在钟山上盗矿是砍头的大罪,但炸开溪瀑,用泥石流淹死太子、冲击皇陵,更是诛九族的不赦十恶!他拼命摇头。

  横竖都是死,为何不搏一搏呢?算命先生蛊惑道,运气好,炸断岩层,金铜矿可以继续开采。运气不好,矿洞炸塌了,便可以利用山崩水泻来掩盖。

  到时太子死于泥石流,皇陵被水淹,人人都道是太子残杀瑞兽导致天谴,盗矿之事就彻底安全了。

  严衣衣动摇了。但那毕竟是太子,是国之储君,设计害他……心里的坎儿总觉得过不去。

  算命先生笑道,皇帝还年轻,没了一个儿子,还能再生,这不宫里还有一个么?再说,这是“弈者”的命令,如若不肯听从——

  当夜,他没把话说完就走了。严衣衣怀着疑窦一觉睡醒,险些被吓疯——

  枕边玩弄了一夜的女子成了碎肉,整座宅邸没有一个活物,别说仆役婢女,连猫狗鹦鹉、池中锦鲤都死绝了。

  在这血肉地狱之间,只有一个活着的人,就是他自己……这种安然无恙,比遍体鳞伤还要令人惊悚绝望。

  严衣衣再没有了抗命的勇气,算命先生怎么传达“弈者”的指令,他就怎么做。

  他按照算命先生的计划,将精心培养的义女桃铃,从神宫监调到了春和宫。

  三个月后,祭陵大典的前夜,桃铃终于找到了接近太子的机会。

  太子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钟山白鹿。

  -

  苏晏几乎听出一身冷汗。

  若非大刑的剧痛比死亡威胁更迫在眉睫,严太监估计连招供都不敢。

  “……那个算命先生叫什么名字?什么模样?”他问。

  严太监虚弱地道:“他自称诸葛先生,名字从未说过,模样……年轻俊秀,姿态飘逸。”

  一个身影隐约从心头浮起,苏晏又问:“林少监带去模仿笔迹、调包奏本的儒生,是不是他?”

  “是……但林松不知他的身份,以为也是我的手下……”

  “他人呢?”

  “不知、不知道……去了趟驿站后,就没再露过面。”

  “他有没有向谁提起过,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严太监喝了些水,喘着气道:“我记得林松提起过,诸葛先生没和他一同离开驿站,说是要去……要去探望一位故人。”

  故人?是谁……苏晏走出牢房,踱到了院中树下,见石桌上摆着一副围棋。

  他从棋奁中摸出一颗黑子,在指间来回拨动,脑海里掠过一道闪念——

  故人,是我。

  那个算命诸葛,是鹤先生!

  七八年前,真空教……不,真空教背后的“弈者”,就开始染指南京的金矿。七杀营背后的资金支援,会不会就来源于此?

  这么庞大的一笔财富,除了隐剑门与七杀营,还被用在了哪些地方?用来做什么?

  “弈者”——他给幕后主宰取的代号,没想到,对方竟也以此为自称。这是巧合吗?还是对方也认为,自己是以江山社稷为棋盘的下棋人?

  “弈者”……究竟是谁?

第285章 半为江山半为

  太子亲自执笔,将案情经过写成正式文书,连同涉案众人的认罪状,一并送往京师朝廷。

  按惯例,如此大案,嫌犯很有可能要押送京师刑部或大理寺复审。所以太子没有直接宣判,而是将涉案众人关押在南京刑部大牢,吩咐严加看管,如若有失,一并治罪。

  此事总算是暂告一段落,可以缓口气了。苏晏回到家后,很大方地给了小北几锭碎银,让他去外头餐馆打菜、沽酒,回来主仆二人对酌,都喝出了六七分醉意。

  醒来时,窗外月色皎皎,银光透过开启的窗扉,洒在几案与地板上。苏晏迷迷糊糊起身,去桌上拿茶喝,忽然看见茶杯旁放着一枚围棋的黑子。

  黑子光洁的表面反射着月华的微光,苏晏下意识地拈起,入手冰凉,比普通棋子更沉一些,像是以上好的墨玉雕琢而成。

  他在指间反复把玩了好一会儿,晕乎乎的脑袋才逐渐清醒过来:自己不太会下围棋,所以租住房内也没有购置,那么这枚黑子是从哪儿来的?

  莫非是南京刑部官署的院子里,石桌上摆的那副围棋?之前他陷入思索时,无意中揣在袖里带了回来?

  可那副围棋的棋子应该是陶瓷制的,表面涂以白釉与黑釉,棋子底部无釉手感略粗糙,重量也较之轻了许多。

  黑子……

  一段对话忽地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同余对弈一局,如何?”

  “你已无子可下,何不弃子认输。”

  “争一子一局输赢之人,未必能赢到最后。”

  “这话,不如你去诏狱里说。”

  鹤先生的声音清雅柔和,每个字都是一滴竹沥,可看着像甘露,喝着是剧毒,令苏晏蓦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枚黑子,是个来自宿敌的招呼,轻描淡写而又暗藏祸心,充满了猫戏鼠似的恶趣味。

  ——久违了,故人。余此刻就在你身后,静静注视着你。

  苏晏猛地回头,寝室内空无一人。

  ——在黑暗中,余这双执棋的手,何时会放下棋子,抽出杀人的利刃,你猜?

  苏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忙从衣架上扯了件披风裹在身上,快走到门边时又折回来,打开衣柜底层的抽屉,将皇帝给的锦囊揣进怀里,然后趿着鞋冲出房门,高声叫:“小北!苏小北!”

  他在花厅找到了趴在酒桌上睡着的苏小北,将之摇醒:“快,收拾细软……算了,只收拾文书、印信就够了,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啊……”苏小北一脸茫然,“大人要去哪儿?”

  去个有人护卫的地方。苏晏转念回答:“进宫,找太子!”

  “好,我马上收拾。”尽管不明所以,但出于对自家大人无条件的信赖与服从,苏小北立刻起身,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去书房收拾。

  苏晏则去了马厩,将两匹正在吃夜草的马儿迅速套上马鞍,牵到了庭下。

  五分钟后,主仆俩各自背着个包袱,出了宅院大门,朝南京皇宫的东华门策马狂奔。

  幽暗的街道,石板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有的地方雪化了,在月光下聚成亮汪汪的一团团水洼。马蹄踏过水洼,雪水四溅,打湿了马背上飘动的绀蓝色披风的下摆。

  街道旁高高的屋脊上,月光剪出灰蓝色的人影轮廓,人影将一支细长竹管横举到唇边。

  眼见霜笛将起,一道雪亮光芒电射而来,竟比天际寒月更加冷冽。

  人影如风中柳枝扭曲了一下,再出现时已在丈外,堪堪避过了寒光。

  寒光重又落回主人手中,是一柄长刃微弯的绣春刀。

  沈柒从阴影中现了身,携着满衣风尘与凛凛杀机,声音因长途奔波而显得有些沙哑:“‘别盯着他,别惊扰他,更别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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