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超过他爹。相比起来,自己的发育速度实在不够看,不知道每天三餐那么多饭都吃到哪儿去了。
在自己远离京城,没能见面的这半年多,太子不仅身量拔高,五官也进一步长开了,是剑眉星目、十分明朗英武的长相,并没有遗传到皇帝和豫王那双俊逸的斜飞眉和深邃的狭长眼睛。
还有嘴唇。皇帝的唇薄而禁欲,豫王的唇薄而多情,太子的唇却是带了些厚度的丰润,唇角微翘时显得格外阳光。
可当他拧眉怒目,绷紧了嘴角往下压时,一股霸道锋悍之气便跃然脸上,活脱脱一副脾气恶劣、不好相与的模样。
从前太子因为年纪尚幼,哪怕发怒也像老虎崽子用那小牙小爪儿挠树皮,如今恍惚大半年不见,竟向着青年感毫不回头地一路奔去。苏晏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既为朱贺霖的逐渐成熟感到欣慰,又觉得当年街头那个满脸稚气与好奇、杂什抱了一手仍忍不住东张西望的少年,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发什么呆呢?”朱贺霖一把搂住苏晏的肩膀,“长途奔波累坏了罢,看你脸又小了一圈……走,带你去上元楼吃全南京最好吃的鸭子。”
苏晏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身便服,失笑道:“这下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管,小爷是不是觉得可以尽情撒欢了?”
朱贺霖边搂着他往外走,边笑:“现在整个南京小爷最大,谁敢管我?再说,微服私访而已,就当是体察民情。”
苏晏摇头:“小爷莫不是忘了臣的新官职?礼部左侍郎。凡皇子、宗室不守规矩、于礼不合之处,臣都有规谏的职责与权力。若是不听谏,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跪奉天门,再给自己刷一刷声望了。”
朱贺霖压根就没把他“跪门极谏”威胁放在眼里,哈哈笑道:“说什么假正经话!到时你学那些死心眼谏臣,跪得死去活来,而小爷我成了下不了台的众矢之的,何必呢?不如同去吃盐水鸭。”
出门时,他把搂肩膀改为牵手,十分亲密地手指交扣,拉着苏晏往城内最繁华热闹的街市去了。
-
苏晏这次行程宽裕,哪怕中间因为漕河淤塞绕了一段陆路,抵达南京时离冬至还有六七日,完全来得及准备参加祭陵。
既然是由南京礼部主持、太子主祀的大典,他这个礼部二把手必然是要出场的。
南京礼部尚书是个重视繁文缛节的矮个子老头儿,叫鲁化人,人如其名,特别爱教化世人。就任聆听上官训示时,苏晏就已经被他啰嗦到受不了。
其实不必鲁老爷子千叮万嘱,他自己本就是个喜欢事前做足功课的人,从礼部的文书房里拿了不少记录仪轨的书册,边看边记。
鲁尚书原本还担心新来的侍郎太过年轻,怕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后来看苏晏言行老练勤勉,捋着灰白山羊胡暗自颔首,于是将剩余的担心全转到太子那边去了。
在这位南京礼部老尚书看来,太子哪怕再长个十岁、二十岁,也远不及圣上沉稳。太子那种天性自由、思绪跳脱的性情,恰恰是他最不喜的。
故而他提前好几日就把大典所有流程都写在纸上,交由太子去熟记。
太子一见密密麻麻的长篇阔论,眼睛都要瞎了,挑挑拣拣地看了几遍,回复说“记住了”。
鲁尚书久居南京,平时能闲出病来,难得一年才有这么几次大放光彩的机会,便把完美的大典当做了人生最大骄傲。
这样的心态,自然是看不得太子敷衍,他好言好语地劝了几次,太子都当耳旁风,要么就是回答说:“流程不出岔子就行了嘛。其他细枝末节,什么念诵祝文的腔调高不高低不低啊,行礼时哪根手指必须放在哪根上面啊……抠这些有什么意思?”
鲁尚书听了气得要命,但又不好硬谏,便带了一堆的赞礼官、执事官来,陪太子彩排。
太子不干,他们就在广场上顶风冒雪地久站。
最后鲁尚书把新到任的苏侍郎也拉来站广场。太子没辙了,只好穿上沉重的衮服陪他们舞了三天,被折腾得头重脚轻,随时想要暴跳如雷。
苏晏趁人不备,拽了拽太子的衮服大袖,小声说:“忍忍,等祭陵大典顺顺利利结束,我们去汤山泡温泉解乏。对了,我还没好好逛过南京城呢,完事儿了一起逛逛?”
太子一听,脸色立马好看了,祝文要怎么念就怎么念,上香时手指要怎么掐就怎么掐,配合得很。
鲁尚书见状,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祭陵大典的前夜,太子想留宿苏晏未果,再次从南京皇宫里偷溜出来,悄然摸进了苏晏租住的小院。
苏晏正在房中沐浴。
太子绕过了守在廊下边等着收拾浴桶、边打瞌睡的小北,蹑手蹑脚地溜进主屋内室,从后面蓦地捂住苏晏的眼睛,压低嗓音道:“打劫!”
苏晏吓一跳,下意识地把毛巾肥皂之类的向后狠狠扣在对方的头上。
所幸太子身手敏捷,手按浴桶侧身闪避,躲开了劈头盖脸的“暗器”袭击,但把整条袖子都打湿了。
苏晏发现是朱贺霖恶作剧,恼火又无奈:“小爷不在宫里好好沐浴斋戒,跑出来做什么?”
朱贺霖左右看了看,搬张圆凳坐在他的浴桶边,委屈道:“肚子饿。斋戒三日,一日只许进两餐,还不能吃荤腥。小爷快熬成和尚了。”
苏晏一边用毛巾掩着水下的关键部位,一边说:“还好吧,我也要斋戒三日,青菜汆豆腐丸子、冬笋炒冬菇配大米饭吃得挺开心啊。就是只吃两餐有点不适应,所以每餐我都吃十二成饱,然后尽量少运动。”
与朱贺霖裸裎相对不是第一次了,他心里依然有些尴尬,面上倒还平静,神态中有些宠辱不惊的意思。
朱贺霖却比上次在义善局的浴室院里四人共浴时,更显得局促了几分。虽然大大咧咧地坐在浴桶旁,假装自己对半裸的苏侍郎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往人胸膛、腰身,以及腰身以下围着大棉巾的地方瞟。
他眼里心猿意马地瞄着,心底有滋有味地描着,嘴上还要煞有介事地说话,实在是一心三用的高手。
“小爷饿得睡不着。待会儿叫你家小厮帮忙煮两碗面,放鸡蛋、肉丝——不,肉片。”
苏晏无奈笑道:“小爷若是实在饿,还是吃素面吧。”
朱贺霖不爽地挑了挑眉——这个表情倒是颇得了几分豫王的真传。接着听见苏晏说道:“我给你煮?”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得寸进尺地说:“多煮一份,小爷带回宫,明早当早膳吃?”
“要不要说的这么可怜,你可是当朝太子,搞得跟小白菜地里黄似的……”苏晏吐槽归吐槽,还是起身准备去煮面。
刚动了动,朱贺霖就伸长脖子往水里瞄。苏晏把脸一沉:“非礼勿视,还请殿下转身出门。”
朱贺霖把取暖的火盆往浴桶边拨了拨,转身走了,没出门,就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咕哝声隔着画帘传进来:“你自穿衣,小爷不偷看……有甚好看的,你有的小爷都有,还比你大。”
苏晏低头看了看自己实在称不上粗壮的胳膊和腿,以及温良恭俭的胸肌、举棋不定的腹肌,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迅速擦干身体,在满室驱不散的寒意中三层外三层穿好,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出来看见朱贺霖把披风都脱了,他忍不住问:“你不冷么?”
朱贺霖:“小爷年轻力壮,血气旺盛,不冷。”
苏晏:“……”
朱贺霖:“小爷夜里不需要睡烧热的炕,也不爱用汤婆子,嫌烫脚。”
苏晏:“……”
朱贺霖:“你这是什么表情,反悔了不想给爷煮面?算了,小爷自己煮。”
苏晏:“别——放着我来!”就您那厨艺,一碗半生不熟的蒜泥过水面,能把我吃得连吐两场。
他们出门时,苏小北惊醒过来,看见深夜私访的太子,倒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神色,行个礼便进屋收拾浴桶了。
朱贺霖夸了苏家小厮一句:“有那么点他家主人泰然自若的风范。”
苏晏怀疑太子这是在暗讽他脸皮厚,但没有证据。
厨房柜子里有不少食材和白日里和好的面,苏晏拉了些长面,又揪了些面片,和着素菜煮了一大锅。
用晒干的冬菇、冬笋做浇头吊鲜味,放黑木耳、胡萝卜、冻豆腐用以丰富口感,香葱末激发出面汤里菜油、芝麻油的清香与白胡椒粉的微辣辛香,一碗素面竟比鸡蛋肉丝面更好吃。
朱贺霖是真的前胸贴后背,稀里哗啦吃了两大海碗,才打了串饱嗝。
苏晏也饿,但怕临睡前吃多了胃涨,细嚼慢咽地只吃了一碗。
吃完后,苏晏嫌油腻不想洗碗,朱贺霖则完全没有洗碗的概念,于是把碗筷都丢进铁锅里,拿清水泡着——至于到了明日铁锅会不会生锈,那就是苏家小厮操心的事了。
温饱思淫……不对,是渴睡,太子不想回宫,想蹭苏侍郎的床。
晚上抱着两个汤婆子依然脚冰的苏侍郎,并不想和气血旺盛的太子一起睡。他还牢牢记得,离京前皇帝在御书房里对太子的隔空警告——“他要是做不到,这辈子别回来了”。
于是千哄万劝地把太子推出家门,打发回宫去了。
——若是苏晏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像他曾经对沈柒吹过的牛那样,也许他今夜就会把太子留在自家宅院,直到翌日上午陪伴同往皇陵神宫。
可惜,他没有。
他目送朱贺霖离去的背影,从宽肩窄腰长腿中看出了将来的男人味,有点羡慕也有点骄傲地咋了一下舌,就拢着厚厚的披风,转身闭门回屋了。
第275章 是耶非耶梦鹿
朱贺霖倏然睁开了眼。
梦境中雾气氤氲的青翠山林,与林间那头散发着朦胧白光的大鹿,在他的脑海中仍犹有余影,挥之不去。
满室暖香,他感觉口干舌燥,尤其鼻腔与喉管,仿佛砂纸打磨过一样疼痛。
他刚坐起身,外间值夜的宫人赶忙趋前几步,跪地叩问:“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朱贺霖听这小宫女操着金陵口音,便问:“怎么……富宝……”一开口才发现,声音竟哑得不像话了。
小宫女机灵地捧上早就备好的温茶,朱贺霖连喝了几杯,方才觉得喉咙里好受了些,问:“怎么是你,富宝呢?”
“回小爷,富公公偶染风寒,恐过了病气给殿下,便让奴婢替他值几夜。”
贴身服侍的宫人,朱贺霖爱用旧人,一来熟知他的习惯,伺候起来无需多吩咐;二来他也不耐烦记新宫人的名字。他的父皇曾就此调侃过他:“朕这儿子,对什么物事都是喜新厌旧、没有长性的,唯独身边使唤宫人留得住,轻易还不让更换。”
故而这次来南京,朱贺霖几乎把东宫的侍从都搬了过来。
南京皇宫常年空置,只保留了少量宫人定期打扫、维护。朱贺霖带来的东宫侍从随他进了南京皇宫后,就跟大汤锅里撒进去一小把米,完全不够用。
于是南京守备太监严衣衣急了,觉得太子的排面没撑起来——这事儿还就得他管。
这位严太监是京师司礼监外派来镇守南京的,堪称地头蛇,是连南京六部都要退让三分的角色。他马上雷厉风行地操办起来,从各处调拨了一批调教好的內侍与宫女,送到南京皇宫中给太子使唤。
此刻给朱贺霖守夜的小宫女便是从南京神宫监调拨过来的,干了三个月,几乎没见着太子爷的面,后来与太子身边的富宝公公关系亲密了,才得到了寝殿值夜的机会。
朱贺霖放下茶杯,斜眼打量面前十四五岁的少女:眉目清秀、举止文静,看着还算顺眼。尤其重要的是一张素颜,不像有些自诩美貌的宫女,见东宫年岁渐长,便把邀宠的心思都写在了黛眉粉腮上。
于是他没发脾气轰人,只是皱眉问:“叫什么名字?这点的是什么香?”
“禀小爷,奴婢贱名桃铃。”小宫女细声细气答,“这是安息香,助眠安神的。”
朱贺霖道:“撤掉,我闻不惯什么安息香。赶紧给通个风。”
桃铃有点紧张地应了声,去把床角一小尊吐着烟的青玉甪端香炉移出寝殿,又打开窗,用羽扇努力扇走殿中残留的香气。
朱贺霖又喝了杯茶。咽喉的涩痛感逐渐消失,他沉声道:“这是我最不喜欢的香味,记住了。以后就算要燃香,也得用零陵香。”
桃铃边扇风,边小声答:“可零陵香一般是用来薰衣的,或是直接编为席荐、坐褥,所以才叫‘排草’……还有做成香圆肥皂的,市井间常见有卖。”
朱贺霖不讲理地道:“明日你去传个话,让宫人们想法子做成熏香,小爷我就喜欢那个味儿!”
桃铃只得领命,转头又去取了用零陵香薰过的枕头给他换上。
朱贺霖嗅着枕头上的香气,觉得与苏晏身上的香皂味道还是有些差别,只能说凑合着闻。
桃铃重新关好窗,见太子脑袋下垫个枕头,怀里又抱个枕头,睁着眼看帐顶,似乎没有继续就寝的意思,便问:“小爷还有什么吩咐?”
朱贺霖梦呓般低声说:“我还在想……梦中看见的那头大白鹿,散发灵光恍如神兽,十分神奇……”
桃铃一怔,继而失声道:“是一只头生金角、通体雪白的大鹿吗?”
朱贺霖警觉,转头盯她,反问:“你如何知道我梦到了什么?”
桃铃被他的目光震慑,忙后退两步,伏地禀道:“这是本地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