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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谢 字数:4933 更新:2022-01-19 12:51:09

只看我怎么用。”

  “那么眼下京城这摊浑水,你准备怎么办?”红袍人道,“真空教在京秘密经营数年,吸纳了不少教众,如今因为一个苏晏,大势尽去,树倒猢狲散。你身为教主,难道就没有比钓鱼、打机锋更重要的事要做?”

  鹤先生将小鱼脱钩,丢进鱼篓里:“连营主不是已经替我去做了么?先是以‘神火飞鸦’去炸苏晏立起的白幡,而后动用七杀营刺杀苏晏,最后不是都没成功?哦,还丢了个肉包子。”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红袍人知道他指的是天字二十三号刺客——无名。

  无名是七杀营身手最出色的叛徒。他想榨干对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擒住后便灌了秘药。服此药者将沦为丧失神智的血瞳刺客,只知听命杀人,从无例外,谁料对方掳走苏晏后,一夜之间居然脱离了血瞳状态,又变回苏晏门下走狗。

  这是他身为营主的大失误,堪称耻辱,被鹤先生轻描淡写地说起,红袍人目光乍寒,体内真气横溢,杀机隐现:“别忘了,我只是名义上顶了个教内‘传头’的头衔。既不是你的属下,更不是信徒,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

  “京城如今这局面,我怀疑真空教根本无力回天,更别说完成当初约定好的计划了。此间之事,我都会逐一禀告给主上定夺!”

  鹤先生站起身,从竹叶编织的蓑衣下露出墨字白衫的一角。他将鱼篓拎在手上,云淡风轻地说道:“与我合作的是他,你还没这个资格。他派你是来匡助我、听我差遣,而不是让你擅做主张。你想如何禀报都由你,但接下来所有行动必须听我的。”

  红袍人不说话,只从面具内透出两点冷光。

  鹤先生含笑唤道:“你认为如何,连营主……连青寒?”

  营主纹丝不动,仿佛一尊披着红袍的雕像,最后从面具内沉闷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鹤先生将鱼篓系在腰间,钓竿斜插在身后,就像一个最普通的渔夫,趿着木屐往城内走去。

  营主不远不近地走在他身后。

  春夜愈发柔和的风,吹拂着鹤先生的鬓角,带起丝缕长长的散发。他像是与人闲聊,又像自言自语,轻声道:“苏晏是我的劲敌。”

  营主道:“劲敌难道不该除之后快?”

  鹤先生道:“一局棋,好不容易碰到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不酣畅淋漓地战个几十回合,岂不可惜?”

  营主冷冷道:“所以你是为了过足棋瘾,不惜耽误主上的大业?你已连输两大手,连棋盘都快要被人掀了,再这么玩下去,只怕多年筹谋付之一炬。届时你自己财势两空不说,主上那边必定震怒,我受责罚不说,恐怕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鹤先生又笑了,眉目在朦胧的月光中晕成了一幅水墨画。

  “弈者,不能只看一招一子的得失,必要的时候放弃一角,才能盘活大片。苏晏如今风头正劲,得到皇帝宠信与鼎力支持,其人又花样百出,正是气运旺盛的时候。既然一连两次挫不动他,不如先避其锋芒。”

  “避其锋芒?京城偌大基业,难道要全部放弃?”

  “并非如此。”鹤先生解释道,“继散播谶谣之后,二月初二在京城与各地引发的爆炸,只是造势的第二步而已。就算成功,不过是在芸芸众生的心中埋下恐慌的种子,让它萌发一点芽尖,动摇皇室的民心。想要夺权,并不能仅仅依靠蒙昧而易变的民心,首要在储君,其次在战乱。

  “先把储君之位握在手里,再让几场战争同时爆发,内忧外患之下,便有了对景隆帝下手的机会。

  “新帝临危受命,主少国疑。人心惶惶之际,再给信王翻案,将‘那件事’借着十三年前的手足相残、借着幸存下来的秦王府老人的口,猛然抛出去——必然天下震动!

  “景隆帝或许积年威望不易撼动,可新帝呢?只是个毛孩子。若非看在皇嗣龙脉的份上,谁会服他?倘若‘伪龙’之说流言天下,你说朝野内外会不会诸多猜疑,各地藩王会不会蠢蠢欲动?届时——”

  鹤先生没有再说下去,营主已经明了了后话。

  但比起将来,他更看重当下,于是又问:“你所说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储君。可朱贺霖的地位却稳固得很,你身入卫府有几个月了,也不见二皇子那边有何起色,又如何说?”

  鹤先生反问:“你以为白纸坊爆炸,仅仅是为了印证谶谣?”

  “难道不是?”

  “当然不止。”鹤先生慢悠悠地踩着脚下初春的草色,走近内城。

  城门口的两名小兵见到他,非但没有盘问,还主动地将城门打开,迎他进去。鹤先生用手指虚虚地在他们眉心各点了一下,道:“永劫不坏。”

  两名小兵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地虔诚答:“万法真空!”

  城门在身后徐徐关闭。

  鹤先生没有就着刚才的话继续说,而是问营主:“苏晏那边,你有什么想法?”

  营主道:“无名为他背叛七杀营,这两个人都得死。必要时,我可以亲自出手。”

  鹤先生笑微微道:“我说了他气运正旺,你若不信,大可再试。听说他受伤发病,正在自家宅邸将养,你要是能直接杀了他,也省去我不少事。”

  苏府如今被御前侍卫与锦衣卫围成了个铁桶,身边又有个熟知七杀营功法的武功高手无名。营主盘算了一下,觉得倘若剩余的七杀营刺客全部出动,拖住侍卫,而他亲自出手对付无名,再在大军赶到之前速杀苏晏,还是有六七成胜算的。

  于是说道:“你且看着。”

  鹤先生悠然补充了一句:“苏晏身边,还有个豫王,据说两人关系匪浅。”

  营主脚步微滞:“朱栩竟……当年的靖北军首领。”

  “连迷魂飞音都没能魇住他,可见十年来他的功力不退反进——再加上这一个,你真有把握于重重守卫中杀掉苏晏,全身而退?”

  营主沉默了,须臾又道:“他们能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除非苏晏永远龟缩在一室,只要他冒头,就能找到袭杀的空隙。”

  “话是没错。”鹤先生道,“可这么一来,我布的沈柒这手棋,不就白费心思了么?他若知道苏晏死于七杀营之手,必然会变成一条疯狗,死也要和我们同归于尽。此人对我有大用,得先留着。”

  营主道:“你想在朝臣中埋暗棋,又不是非沈柒不可。”

  “沈柒的职位、性情、手段,包括与苏晏间的瓜葛,还有景隆帝对他的态度,构成了一个关系微妙的三角,注定了他比任何一个朝臣都更合适当这颗暗棋。”

  虽然鹤先生力推沈柒,但营主怀疑,依照对方狡兔三窟的习惯,朝中的暗棋必然布了不止一颗。愿意告知的只有沈柒,因为是借助七杀营的力量收服的,故而不得不向他透露。

  这种露一手、藏一手的做派,令营主暗中不喜,更加怀疑他与自己主上的所谓“合作”别有用心。

  但他无权拷问鹤先生,只能将一切禀报上去。

  鹤先生脚步看似缓慢悠闲,实际上步与步之间距离惊人,也不知施展的是哪派身法,颇有点“缩地成寸”的感觉。没多久就来到了咸安侯府附近,他对营主说:“到此为止,不必再送。”

  明知与他一路同行只为盘问,说这种话硌硬谁?营主冷笑一声,消失在黑暗的街巷中。

  鹤先生敲了几下门。应门的仆役见到他,满脸堆笑:“先生回来了!这一身打扮,是去河边钓鱼了?”

  鹤先生脱下斗笠、蓑衣,递给他,温和笑道:“一时兴起,劳烦小哥给我开门了。”

  仆役连连道:“不麻烦不麻烦。先生这鱼篓沉甸甸的,看来收获颇丰啊。”

  鹤先生从鱼篓中拎出一条尺把长的草鱼,递给他:“就这条最大,送与小哥。”

  仆役摆手:“这可不成。先生辛苦钓的鱼,小人怎好收下。要不小人这便拿去厨房,用这鱼给先生做道夜宵?”

  “你没听说过,醉翁之意不在酒么?同样的,钓叟之意也不在鱼。拿去罢,再多说便无趣了。”

  仆役见推辞不过,接过鱼,又连连道谢。

  鹤先生拎着轻飘飘的鱼篓,白衣当风地走了。仆役在他身后喃喃道:“可真是个菩萨样的人物啊!”

  回到自己所住的厢房,鹤先生走到角落的衣柜处,打开柜门,又取出了那个藤条编制的缣箱。

  他打开缣箱上的机关锁,开启一条缝,随后将拇指宽的小银鱼一条条送进去。

  鱼还活着,在箱底的木屑上弹跳,发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和噗噗响。但很快,响声越来越稀薄,最后消失了,箱内又恢复了平静。

  鹤先生双手合十,叹息:“众生皆苦,地狱常在。”

  他走到角落的架子边,在脸盆里洗干净手,用白棉巾擦了擦,坐回到书桌前。

  他在铺开的一张白纸上,用飘逸出尘的笔迹写下“尘爆”二字,又在旁边画了个圆圈,圈内写个“骗”字,然后吹干墨渍。

  书桌上有个打开的匣子,内中放着一页血经,还有他誊写的太子名篇《祭先妣文》。鹤先生将新写好的纸张一并放进去,扣上匣盖。

  旁边摆放着一副残棋。他随手拈起白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目微笑,向着对面虚空中不存在的对手,轻声道:“你一连下了两手好棋,现在该轮到我了。”

第212章 此先生彼先生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一个翡翠胭脂盒砸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一对脸色吓得发白的年轻男女,衣衫也来不及穿好,连滚带爬地退出殿门。

  “……你为什么不滚?”卫贵妃瞪视阮红蕉。她的鬓发有些凌乱,主腰上的纽扣也松了,盛怒之下,眉眼间的燥火仿佛下一刻就要扑面而出。

  阮红蕉知道对方只需动一动檀口,自己就会悄无声息地去做深宫哪口枯井内的一缕幽魂,心里说不畏惧是假的,但她毕竟见识过风浪,连北镇抚司主官的厉气都曾面当领受过,一对比,卫贵妃的怒火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款款上前,将卫贵妃外披的薄衫往脖颈处拢了拢,遮住主腰的肩带,柔婉而不失挚敬地说道:“两个泼弟子没分寸,撵出去受罚就是了,娘娘万不可气坏了身子。须知咱们女子娇嫩,最是经不得气,这气多了不仅伤身,肤色也会变暗沉呢。”

  卫贵妃当即摸了摸脸,又转身去照镜子,见镜面中自己横眉怒目的确有损颜色,忙以指腹轻柔眼眶。

  阮红蕉扶她坐下,取了桌面的金篦梳,为她轻柔地梳理青丝。镜中映出两张人比花娇的面容,并蒂莲似的好看。

  “娘娘真是美艳无双,”阮红蕉道,“奴家阅美无数,到了娘娘这里,才知自己之前眼界多么狭小。”

  卫贵妃吃了劝又受了哄,怒气不觉消去大半。

  这阮红蕉乃是京师名妓,据说琴棋诗画歌舞无一不妙,又精通待人之道,很得士林追捧,许多官宦子弟迷她迷得要死要活。秦夫人听闻她艳名,便召来自家侯府,想给自家有失宠之虞的女儿,上一上“如何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课。

  卫贵妃本来心里有些排斥,觉得让妓子来教导贵人,简直滑稽。但秦夫人劝道:“男女之间那档子事,可不分贵贱。否则为何连宋徽宗都流连青楼,难道三宫六院就没有美人了么?还不是李师师有魅力有手段。乖女儿,你就权当再学一门技艺,要知道男人没有一个不贪欢的,回头你把皇爷身子伺候舒爽了,心也就回来了。”

  卫贵妃被母亲说得有点心动,便见了这阮花魁,果然是有容貌、有手段,相处时也让人感觉舒服。

  几次教习之后,卫贵妃几乎把她当作了抚慰深宫寂寞的女伴,莫说时不时召来逗唱解闷,就连去佛寺烧香也要带着。

  今日那两个娼门弟子在演示时失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把本就憋火的卫贵妃惹恼了,故而迁怒阮红蕉。

  而阮红蕉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仍用爱赞的语气说:“连同身为女子的奴家都情不自禁为娘娘心动,更何况男人呢?”

  卫贵妃忍不住吐起了苦水:“说得倒好听。来回教习好几次,也不见得有用,皇爷依然不临幸……什么内媚之术,学了也是白学!”

  阮红蕉道:“娘娘得先把皇爷引来呀,见面三分情,气氛烘起来了,才好继续后面的事。”

  “本宫如何不知!皇爷最近来永宁宫的次数倒是比之前多了,但本宫瞧他为的还是看望昭儿,偶尔一两次留宿也是在偏殿。外头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本宫复宠了,又开始各种献媚。其实呢,内中苦涩只有本宫自己知道。”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啊,娘娘。既然都在一处院落了,半夜爬个床也不是什么难事。”

  “试啦!没用。”卫贵妃叹气,“御前侍卫说是要加强戒备以防邪教行刺,日夜守在殿门,害本宫连龙床的边都挨不上。”

  “……是有点棘手。”阮红蕉蹙起眉尖,很是为她烦恼与绸缪的模样,“不过愿意来娘娘这儿,总归是好事,只要人在,多少有隙可入。”

  卫贵妃神色舒展了不少:“这倒也是。其他几宫不说,都冷习惯了,可太子那边,皇爷之前可是夜夜叫去养心殿学习政务的,如今听说也不大召见了。听说朱贺霖可失落得很呢。”

  她直呼太子名讳,按宫规是不敬之罪。阮红蕉却只当没听见,替卫贵妃梳理好头发,又拿桂花油细细涂抹保养:“二皇子玉雪可爱,当然更讨皇爷欢心。民间不都说了,爹娘爱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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