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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谢 字数:4936 更新:2022-01-19 12:49:32

自己的伤势不以为意,“直接包扎即可。我曾受的伤,比这严重凶险得多,最后也撑过来了。这伤不算什么,等我运功调息,内力恢复大半后,先带大人离开此地。”

  苏晏也看到,他身上不少伤疤,有些是陈年的,颜色浅淡已看不太分明;有些当时没妥善处理,缝线扭曲,形状比豫王身上的旧疤狰狞得多。最新的三道锐器伤,一道在肩头,两道在肋下,伤口处的肉还泛着新生的粉色,应该是之前被沈柒追捕时砍伤的。

  “……别再受伤了。”苏晏从里衣撕下尽量干净的布条,给他重新包扎伤口,用一股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爱怜口吻说,“有时我都怀疑,你们这些所谓的硬汉,是不是痛觉神经都不发达?我挨了几十下板子,其中一大半还放了水,都疼得死去活来,而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刀伤箭伤就是酷刑,怎么还一脸满不在乎,随时打算再战江湖的样子?就不能老老实实喊声疼,以后多惜命,别卖命?”

  荆红追垂目注视半蹲在自己身侧的苏晏,低声道:“属下的命是大人的,大人说怎样就怎样。”

  苏晏叹气,“你的命是自己的!唉,我怎么跟你说不通,总之下次不许冒死救我。能救尽量救,实在不行,也不必白搭自己一条命。”

  荆红追看着苏晏头顶的发旋,眼神有些恍惚:“无论大人教训什么,属下都认真听着,但事到临头时能不能做得到,就不好说了。”

  苏晏再次深深地感受到,这位桀骜的前杀手就算当了侍卫,也是个驯服的刺儿头。正如他自称口拙,什么甜言蜜语都说不出,但满怀敌意时,嘴炮放得能把对手气到背过去。

  这性格,真愁人。但还能怎样,左右是自己看中的,继续带在身边呗。

  他起身拍了拍荆红追的肩膀,“你好好调息吧,我到洞口弄点水。河里涨洪太脏,而且生水没烧开不能喝,雨水还稍微干净些,至少没有寄生虫。”

  荆红追盘腿打坐时,则在发愁:这孽根他娘的什么时候才能软回去?

第九十四章 哪怕万劫不复

  苏晏走出山洞,随手折了根树枝做发簪,挽了个松垮垮的道士髻。

  在附近岩石的凹坑里,他找到不少积存的雨水,因为是昨夜刚下的,看起来很是清澈新鲜,于是俯身直接喝了个饱,又摘了几片大树叶做成碗状,兜了些雨水拿回山洞里去。

  荆红追盘腿坐在岩石上,瞑目打坐。他赤着上半身,将依然潮湿的外衣揉成一团盖在腿间。

  苏晏猜测因为是湿衣服穿着不舒服——如果自己也有一身腱子肉,这么光着膀子秀秀身材倒是挺有成就感,但很遗憾,白斩鸡还是把湿衣服继续穿着吧。

  他端详荆红追的气色,觉得不太乐观,面色青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唇角还有些干燥起皮。

  苏晏赶紧坐上石床,想叫阿追喝水,蓦然想起看过的武侠影视里,练武之人在调息的时候被打扰,可能会导致行功岔气,走火入魔,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叫醒他。

  树叶碗里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流,眼看要漏光,苏晏只好把叶尖凑到他嘴边,看他能不能下意识地喝点水。

  水一沾唇,荆红追就睁开了眼。

  寒星冰河般的双眼近在咫尺,冷冽而美丽,苏晏仿佛被一股星云漩涡似的引力蛊惑,不自觉地屏息凝视。他无法思考,只能沉醉,几近目眩神迷。

  荆红追就着他的手,把树叶碗中的清水一点一点喝完,开口说话,嗓音有些沙哑:“大人,呼吸。”

  苏晏骤然回神,猛吸了一口长气,脸颊上浮起缺氧的酡红:“阿追你的眼睛真是——”他把“诡异”咽回去,换了个字眼,“神奇,差点把我魇住了。”

  “是我修习的功法导致。江湖人把魇魅之术称为魔道邪术,其实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夸张,只是在目光交触时,令对方产生短暂的意识混沌,便于刺杀得手罢了。”荆红追毫不避讳地解释,“方才收功时没控制好,气息外泄,惊慑了大人,是属下的过错。”

  苏晏摇头,“我没吓到,就是……”他失笑自嘲:“迷进去了。你若是来杀我,只需拿眼睛看我一下,就成了。”

  荆红追皱眉,冷脸掩不住语气中的难过:“大人何出此言,莫非还当我是个是非不分的刺客,只要给钱,无论是谁都能下手?大人至今仍在防备我?”

  苏晏也意识到玩笑开过了头。平时用“小妾”之类的打趣,阿追只会害羞抗议,顶多默默走开不搭理,可如果用自己的人身安全说嘴,他就真生气了。苏晏忙握住他的手,道歉道:“是我的错,以后再不开这种玩笑了,阿追你别生气。”

  荆红追默默叹口气,“属下从未生过大人的气,今后也不会。只是希望大人记住,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伤害大人。”

  “我知道,我相信。那这页就翻篇了,好伐?”苏晏笑眯眯把他的手当橡皮捏着玩儿,在指节和指根处摸到累累的茧子,天马行空地想,椒盐掌中宝真好吃……妈蛋肚子好饿。

  荆红追耳根发烫,却又舍不得抽回手,任由他搓来揉去,忽然听见他腹中骨碌碌一阵空鸣,顿时反应过来:从昨日中午到现下,粒米未进,自己还好些,毕竟是练家子,受训时饿上三四天也是常有的事,可苏大人年少体弱,从未吃过这种苦头,哪能撑得住。

  连忙起身说:“属下出去寻些食物回来,大人稍等。”

  苏晏说:“之前我出洞取水时瞧了一圈,就是个荒谷,贫瘠得要命,别说飞禽走兽了,连一棵野果树都见不着。谷底那条河昨夜涨洪,河水湍急浑浊,都是泥沙,恐怕有鱼也捉不到。算了,你还是继续运功疗伤,等内力恢复了,赶紧带我离开吧。”

  荆红追方才打坐调息,连一个大周天都没运行完。他知道后腰的伤并不是重点,关键还是失血过多,体内气血枯竭,经脉便好似干涸的河床,如何能生出充足的内力来。

  但好在这也不是什么棘手的伤情,只需进食休息,增补元气,体内精血就能缓慢再生。

  他估摸着,哪怕只喝水不进食,顶多再休息十二个时辰,就能恢复一两成内力,足够带苏大人离开这座深谷了。

  可是,他挨饿无妨,却不能让苏大人继续挨饿下去。一念至此,荆红追坚持下了石床——那条硬得不合时宜的孽根终于软下去了,免于再在苏大人面前丢丑,他很是松口气,把搭在腿间的破烂外衣穿回身上。

  “大人稍待片刻,属下去去就回。”

  苏晏还来不及出言劝他小心伤势,对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洞口。

  抱着也许阿追真能抓到什么野物的想法,苏晏在山洞地面堆积的枯枝败叶里翻来翻去,希望能找到干爽的引火物。

  虽然火折被河水打湿不能用了,但他有个火镰,本来同玉佩一起挂在腰间,玉佩在滚下陡坡时撞碎了,火镰仍完好如初。

  这个鎏金错银鸱吻海浪纹样的火镰,是出京前沈柒送给他的,既是日常生活必需品,也是装饰物。整个火镰只有三指宽,呈现小斧头的形状,下方弯曲的钢条用来打火,上方连着白银箍边的皮革小包,小包里装着火绒与一小片燧石,开口处有磁石搭扣,有点像后世的女士坤包,还是超级迷你款。表面镶嵌玛瑙、红珊瑚与绿松石,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就连悬系的绳带,也是用银子打造连缀而成,十分华丽。

  苏晏在前世从未见过这玩意儿,刚拿到手时,把玩了好一会儿,问沈柒:“貌似很贵重的样子,我要回点什么,才合礼数?”

  沈柒似笑非笑:“两京风俗,这是定亲的聘礼之一。你回一把红漆筷子就成,取‘快快生子’的彩头。”

  苏晏呸他:“做梦吧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把火镰扔回去。

  沈柒又用“强奸你”做威胁,强迫他收下。

  出京后有小厮和侍卫打理他的衣食住行,这个火镰就一直作为装饰品挂在腰间,不想此刻派上了用场。

  火镰附带小包里的火绒打湿不能用了,好在山洞里淋不到雨,还真让他找着了些干燥易燃的植物纤维,用钢条和燧石敲击出火星,点燃引火物,最后生成了一小堆篝火。

  苏晏一边往火堆里小心添加枯枝,一边把外衣脱下来烘烤,自嘲终于摆脱了远古时代茹毛饮血的困境,进化到石器时代了。可惜昨夜摸黑找不着引火物,否则自己也不用抱着个人形冰块强忍一晚上。

  半个时辰后,荆红追回到山洞,带来一兜浆果,还有两条剥皮去头和内脏,已经拾掇干净的蛇,足有小臂粗。见到苏晏升起了火,他既高兴又遗憾:“这山谷果然贫瘠,连只野猪都没有。只逮到两条蛇,大人敢吃蛇肉么?”

  苏晏反问他:“‘闽’字门里的‘虫’是什么?”

  荆红追一怔,恍然道:“是长虫。原来闽人是吃蛇的专家。”

  苏晏笑:“闽人是会吃蛇,却还比不上粤人。粤人什么都吃,据说还吃闽人。”

  荆红追把他的段子当了真,劝道:“岭南一带竟野蛮如斯,大人以后可别去那地方。”

  “可我爱吃岭南的妃子笑荔枝,怎么办?”

  “属下去那边买,日夜兼程飞骑送来。”

  闲话间,荆红追将蛇段在火上烤熟,大的那条给了苏晏。没盐没香料,自然不如洒了椒盐与孜然粉的烤兔子好吃,但蛇肉自有一股微腥清甜的味道,苏晏正饥肠辘辘,吃得很香。

  浆果酸里带甜,尚能入口,两人把肚子垫了个六七成饱。

  荆红追喝水进食后,气色好了些,苍白的嘴唇也透出几分血色,对苏晏说道:“还得辛苦大人,与我在这山洞多耽搁一夜,明日一早,我便能带大人离开这里。”

  苏晏挂心褚渊等侍卫和小北、小京的安危,但此时也只能把担忧压在心底,以免给阿追增加心理负担。

  洞口夕阳余晖消失,暮色再次降临,躺在石床上歇息时,苏晏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想着京城里,皇帝与太子若是得知他坠崖失踪的消息,不知会是何等反应。

  皇帝稳重理智,应该还沉得住气。太子那一点就炸的小霸王脾气,也不知会不会闹着要派人来寻他。

  但愿小鬼不要和他父皇起什么冲突。

  还有沈柒。这个心狠手辣,却唯独只对他心软甚至以命相护的特务头子,会因为他的失踪而担惊受怕么?

  出京时,沈柒没来送别,他因此莫名失落了很久。追问高朔,高朔只说佥事大人政务缠身,临时抽不出时间。他听了更是沮丧,甚至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怨恼与难过,可又想不通为何而难过,最后干脆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不去想它。

  方才使用火镰时,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沈柒,失手把指头给敲肿了。

  指头用冰凉的雨水泡过,这会儿仍在隐隐作痛,苏晏神情恍惚地把指头含进嘴里,无声地叹口气。

  荆红追忽然出声:“大人不必太过忧虑,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就到明日了。等出了谷,我们再回去横凉子镇,就能与褚渊等人汇合。”

  这话说得有些心虚。他追着苏大人离开时,场中只剩马车里的两个小厮,以及褚渊、高朔等,不到十名锦衣卫。而鞑靼骑兵还剩至少六七十人,如果他们不能及时突围逃脱,只怕是凶多吉少。

  ——心知肚明归心知肚明,嘴上却只能往好里说,尽量宽慰苏大人,以免他担心难过。

  苏晏其实也知那时情势十分不妙,不敢多想结果,怕想多了自己抑郁,只能祈祷吉人自有天相。

  他拍了拍身边的岩石,低声说:“阿追,上来睡。”

  荆红追因为早上醒时见到的一幕,引发了“冒犯苏大人”的惶惑与秘望,而后者更令他犹有余悸。闻言心脏狂跳,生硬地拒绝:“不必,属下就靠着石壁打坐。”

  苏晏命令道:“上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荆红追只好挪过去,在石床边沿挨了半边身子。

  “躺进来点,左侧或趴着睡,别压到伤口。”

  苏晏见他半悬在边沿不动,身躯紧绷,以为他不惯和人同睡,便起身道:“伤员就老老实实躺在这里,我去火堆旁睡,烤烤火更暖和。”

  夏夜需要烤什么火,且地面虫叮蚁咬,苏大人矜贵,哪里能睡得。荆红追忙拉住他衣袖,服软道:“这石床足够宽,大人睡吧,我也躺着就是。”

  苏晏重又躺下。荆红追向左侧躺,视线避无可避地看到他,周身被昏黄火光笼罩,像玉雕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

  “睡吧。”苏晏闭目说道,“养精蓄锐,明日出谷后,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他说完这句话后,不再出声,过了两刻钟,呼吸逐渐平缓悠长,睡着了。

  荆红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苏大人,胸口翻涌着的浓烈情绪,几乎要破腔而出。半晌后,他斗胆伸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苏晏的手背。

  他原想用这点肌肤接触,平息心底不该有的妄念之火,却不想如同火上浇油,烧得更旺。

  全身从内到外都陷入火海,被渴求的欲念煎熬,只想再多触碰一点,就一点点,他就满足了。

  他粗糙长茧的指尖,在苏大人光滑温暖的手背上战栗,如临深渊,明知将会万劫不复,却无时无刻不催发着纵身一跃的冲动。

  这股舍命的冲动与强烈的负罪感,如同两头尖牙利爪的猛兽,互相撕扯着他的灵与肉,他感到被活生生撕裂的痛楚。

  然而比这痛楚更难忍受的,是恐慌——

  荆红追,你究竟想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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