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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谢 字数:4921 更新:2022-01-19 12:48:43

七八招,劲风激荡,刺得苏晏脚踝处原本就肿痛不堪的皮肤更加作痛。

  他怒不可遏地捶床板:“妈的药拿过来,老子自己上!你们滚出去打!”

  苏晏气得肝疼,撑了撑上身,又倒回去,后脑勺一阵抽痛。他用手一摸,摸到个鼓包,方才在浴桶上撞的。

  “我脑袋上肿个包,是被你甩出去撞的!”他朝沈柒控诉,“万一脑震荡了你负责?”

  沈柒愣一下,只好坐回去,查看他的后脑。发根间鼓起个铜钱大的包,有些红肿,并无大碍,把淤血揉散就没事了。

  面对苏晏“谁惹祸谁负责”的忿然眼神,千户只好将他的肩膀枕在自己大腿上,为他揉这个肿包。

  吴名没了干扰,利落打开盒盖,将药膏涂抹在苏晏脚踝,又用内劲一点一点蕴开药力,替他舒筋活血。

  清凉沁入肌理,灼热痛感大为缓解,苏晏舒服地叹口气,摊平了因忍痛而蜷起的四肢,嘴里咕哝:“这叫什么破事儿……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之前胡乱裹住的外袍没系齐整,从衣摆下现出一截雪白,沈柒恼火地扯过被子掖好,又去瞪吴名。

  黑衣刺客的眼睛只盯着伤处,多一点都不乱看,仿佛不波的古井,不长新叶的枯树。沈柒心道,算你识相!

  但还是留不得,这杀手来路不正,身上不知背了多少人命仇家。卫浚想抓他想得要发狂,若是他行踪暴露,极有可能连累苏晏。

  卫家势大,暂时难以拔除,苏晏得罪过卫浚,本就危如累卵,更不能让这个杀手留在他身边搅和局势。

  最好他再去犯险行刺,鹬蚌相争,无论死的是谁,我都乐见其成。千户暗暗盘算着,对苏晏道:“今夜你已是侥幸。你可知,冯去恶派人伪装成杀害叶东楼的凶手,前来暗杀你。我得知后,一路跟踪,寻隙将那两人做掉,收拾干净。这才换了衣服来见你,是想提醒你当心。”

  苏晏一想,也有点后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被全国最大的特务头子盯上,以后他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生。

  “又被他们找到了个借刀杀人的机会。”苏晏喟叹,“以后只怕会越来越危险。我得想个法子,尽快扳倒他。”

  “这次十有八九又是卫浚的授意。那老狗,阴魂不散,要是早被人刺杀,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再放任他逍遥,还不知要残害多少生民,这些人命,一半要算在力有不逮的废物头上。”沈柒含沙射影地说给吴名听,祸心暗藏。

  药力发散得差不多,吴名将苏晏的左脚放回床上,又留药盒在床尾,起身便要离开。

  苏晏叫住他:“你去做什么?”

  “做未竟之事。”

  “你别犯傻,卫浚哪有那么容易刺杀。你只见他貌似独处,却见不到周围暗藏刀兵罗网。千户这是在故意激你,你听不出来?”

  “他激或不激,与我何干。我心中有恨,手里有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吴名走出两步,忽然侧过头。被烛光映亮的半张脸,苏晏看不见,而另一半陷入阴影的脸,坚执冷硬,如箭在弦。

  苏晏被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击中,忍不住要起身,却被沈柒扣住肩膀,不得动弹。他挣不开,急急说道:“吴名!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也要相信我,我会铲除这颗毒瘤!”

  吴名道:“想要铲除他,你付出的代价,比我付出的代价要高得多。”

  苏晏微愣,方才回味过来,这杀手根本没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都说命如草芥,有的人是这样看待别人,有的人却是这样看待自己。

  他用力擂了一下床沿,怒道:“你不要你的命,给我!是我救回来的,谁敢随便糟蹋?你自己也不行!”

  吴名在瞬间的僵硬后,又恢复了常态,语气枯冷沉寂:“假使我能活着回来——”

  后半句戛然而止。屋内黑影掠过,窗牖一声轻响后,再没了声息。

  “……然后呢?”苏晏茫然问面前的空气。

  沈柒讥诮地扯了扯嘴角。

  一个怀有死志的人,就像一柄出鞘无归的利剑,破釜沉舟,方能于绝境中成其事。吴名深谙剑道,如何不知?

  他只拿这半句话来哄苏晏,甚至是哄自己罢了。

  苏晏心里一股空荡荡的怅然,沉重又尖锐,扎得有点疼。

  沈柒见他神情失落,不禁又酸又恼:“他自己轻身犯险,我这里却是代人受过,倒不见你心疼我一番。”

  苏晏回过神看他:“什么?”

  “以往这种事,冯去恶只放心交给我去做,今夜却不叫我杀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沈柒冷笑,“从廷杖那件事起,他就对我心中生疑,至今未消。他若是将今夜之事交予我,考验我的忠心,或许还有几分挽回余地。可是他根本不找我,说明在他心中,我已然是个叛徒。背叛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苏晏意外道:“怎么会这么快!我是想过,你这么暗中护着我,冯去恶迟早容不得你,但你毕竟跟随他多年,总归不会那么轻易下定论。”

  沈柒道:“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哪有什么旧情可念。搞不好,我比那个成事不足的杀手死得还早。吴名若失手被擒,还能一剑了结自己。而我呢,诏狱里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比谁都清楚,只怕到时,也比谁都惨烈。”

  苏晏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想这回是我连累了沈柒。他本可以好端端当他的锦衣卫千户,恶贯满盈,却也风风光光。哪怕最后死于失势,也是杀人头点地,总好过受尽酷刑生不如死。

  沈柒把五分惨卖成十二分,窥看苏晏脸色,自知有几分火候了,便趁他想心事,把手去揽他腰身,慢慢往怀里带。嘴里说道:“你不必替我担忧,我自己情愿。那夜在桥上一见到你,你抬起眼睛看我,我便知道,命里的劫难来了。

  我也曾想过,如果杀了你,这个劫是不是就能渡过去?你说不希望我再去尝钢刀刮骨的滋味,但这个念头比钢刀刮骨还要煎人,我扛不住,只能作罢。”

  “可我也不能白白受这个罪,便要死活拽着你。此劫能过,你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过不去……”沈柒将手探入苏晏衣内,款款抚摩,“你就让我死前遂了这个心愿,好不好?”

  苏晏按住沈柒的手,一时说不出话。

  他知道沈柒对他——或者说,对原主的这副身体有欲望,但这皮囊穿在他身上,再怎么不适应,也已经是他的一部分。叫他对另一个男人摆出“没关系,请随便操”的姿态……哪怕不是臣妾也做不到啊!

  苏晏为难道:“这事儿——我真接受不了。我是个直的,直的,你懂吗?就是只爱美女。对男人,再英俊我也没兴趣。”

  沈柒搂着他,一点一点往松软的衾被上躺倒,手掌覆盖住他眼睛,低声道:“那你就闭眼,权当我是个女子,让我来服侍你。”

  眼前一片漆黑,安全感被剥夺,苏晏心慌意乱,手指抓了抓,被沈柒紧紧握住。

  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会陷入这个境地,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好像挺严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那种严重法……

  外袍被轻巧解开,苏晏像只落网的狐狸,不甘心地跳动了一下,又被猎人用温柔而坚决的动作捉住尾巴。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断尾求生的时候,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将这道精心编制的网撕开了一道裂口。

  他从这裂口处猛地钻了出去。

  “谁?”苏晏警惕地问。

  他努力推开沈柒起身,却被紧压着不放。沈柒咬牙:“你听错了,是敲别间的门。”

  敲门声停顿片刻,又响起,伴随着轻声呼唤:“苏大人,苏大人,烦请开个门。”

  苏晏听出是先前提热水来的小内侍,问道:“有何事?”

  “有……要紧事。”

  “要紧个屁!”沈柒的帽盔与罩甲已除,腰带也丢在床头,半敞着衣襟,露出深蜜色健实胸膛和块垒分明的腹肌,面色阴沉地像要下刀子,强自按捺着,不冲出去把坏事者当场宰了,“深夜敲门,必怀歹意,勿要搭理。有我在,谁都害不了你。”

  他握着苏晏肩膀,再次往被面上带。

  但苏晏已从鬼迷心窍中挣脱出来,没那么容易再入彀,当即扬声又问:“什么事,你先说。”

  小内侍的声音消失了。片刻后,另一个刻意压低的少年嗓音响起:“清河,是我,快开门!”

  这声音是……太子朱贺霖!

第三十三章 窗外梁上衣柜(下)

  苏晏抽了口凉气

  门外面又说:“清河,我知道你没睡,烛火还亮着。”

  “我……我正穿衣,烦请殿下稍待片刻。”

  苏晏用力推沈柒:“快走吧,被太子撞见,你就完了。不必等到冯去恶下手,你今晚就得死在这里!”

  沈柒抓着腰带,面色铁青地跳下床,拾起地板上的罩甲与帽盔,匆忙穿戴,最后拿起腰刀。

  “从窗户走!”苏晏下床,拖着伤腿去衣柜里找出中衣和长裤穿上,外罩了件簇新的湖蓝色道袍,把腰间细带系紧。

  粹白身躯在沈柒的眼前一晃而没,再次裹入衣物,他紧了紧手中刀柄,忽然不想走了。

  苏晏穿好衣服,来不及梳拢发髻,披散着及腰长的青丝,又嫌盖脸,用一根坠玉佩的蓝绳松松扎了,垂在颈侧。

  回头见沈柒盯着他看,目光灼灼像个贼,忍不住再次催促:“你还不快走,真想掉脑袋?”

  沈柒笑了笑,手臂环过他的腰臀一把抱起,对着嘴狠亲两口,稳稳走到门边放下他,然后足尖点壁,一个纵跃就上了房梁。

  苏晏仰头惊望,做口型:你这是疯了?

  沈柒回了声轻促的口哨。

  ……这家伙真疯了!管不了他。苏晏深吸口气,开门。

  才开了半身宽,一个内侍打扮的少年游鱼般滑进来,朝外说了句“退下,敢乱说就割了你的舌头”,随即关紧房门。

  这颐指气使的语气,不是太子又是谁。

  “走得急,渴死我也,来给小爷倒茶,坐下说话。”朱贺霖挽着苏晏胳膊,曳行两步,觉得不对劲,低头看他脚踝,叫道,“哎呀你脚踝受伤了?如何肿成这样!”

  苏晏忍痛笑道:“沐浴时不慎脚底打滑,摔的。没事,上过药了,歇一晚就好。”

  “沐浴也能摔跤,笨死你算了!你说你这三天两头的受伤,能不能让小爷省点心?”朱贺霖一脸恼火又心疼的神情,手臂伸过来扶他,“来来,去床上躺着,我自己倒茶。”

  苏晏胳膊搭在太子身上,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坐下,抱着腿挪上去。

  朱贺霖见屋内浴桶还未收拾,一地的水渍和花瓣,不悦道:“这些下人是干什么吃的,也不及时给你清理,万一又踩到水。回头我就吩咐东苑的管事太监,好好治一治这班偷懒耍滑的东西。”

  苏晏安抚他:“是我没使唤他们来收拾,想着夜深麻烦,不如等天亮再说。我知道那里有水,会小心的。”

  朱贺霖用桌上的提染紫砂大壶,倒了杯冷茶,走到床边递给苏晏。

  苏晏正好口渴,连喝了两杯后,摆手表示够了。

  朱贺霖便对着壶嘴,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抹抹嘴角,走到床边脱去皂靴,熟门熟路地盘腿坐上床。

  头顶房梁“咯吱”一声微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听得分明。朱贺霖皱眉:“什么声音?”

  苏晏心道:作死的声音。嘴里说:“大约是老鼠蹿房梁,无妨,回头我拿竹竿敲一敲,把那嘴尖皮厚的讨厌鬼赶走。殿下夤夜来访,所为何事?”

  朱贺霖摘下内官纱帽,擦了擦额际细汗,随手丢在地板上,“我想着白日的案子,睡不着,便想来找你说话。你说父皇究竟是何意,明明你已洗清嫌疑,还叫你和这些个不在场的人住在一起,也不怕凶手真混在里面,又要对你不利。”

  苏晏想起皇帝临走前,在他胳膊上捏的那一下,说道:“我猜,皇爷是想让我查这个案子。”

  “查案?”

  苏晏点头:“这不在当场的几个人都有嫌疑,需要排查。但一个个审问,失了官员面子,又容易砌词狡辩。不若安插个桩子进去,悄悄打探。”

  朱贺霖觉得有道理,转念再一想,仍是不高兴,抱怨道:“他用你当桩子,却不顾及你安危!好歹也要派些侍卫暗中保护才是,真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苏晏赶忙捂他嘴:“为人臣子,怎可对君父有怨言!叫第三人听见,走漏风声,怕不惹得皇爷发怒责罚?”

  朱贺霖不服气地掰他手,“我从小胡说八道惯了,父皇才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和我翻脸呢!再说,暗室之内,唯有你我,哪来的第三人?”

  苏晏叹口气,眼光斜飞上去看房梁——坐在床上自然是看不见,只能祈祷沈柒知进退识大体,别妄想拿着这话柄,去捋太子的虎须。须知小老虎也是虎,一样能喝血吃肉。

  “忠言逆耳,殿下听不进就算了。”苏晏抽回手,冷淡道。

  朱贺霖最怕他突然冷脸,连声应:“我听,我听!谨言慎行,我知道,太傅们教过。”

  苏晏这才笑了笑,“小爷英明,知道我是一片好意。你我之间私语,我自然不会泄露分毫,但此处并不隐秘,恐隔墙有耳,不得不防。”

  朱贺霖被他一敲又一托,什么火气都没了,拉住他的手:“好好好,清河说什么都对。那你说说,小爷我今日替你做伪证,算不算欺天地,昧道义?是不是储君该有的德行?”

  这话叫苏晏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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