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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谢 字数:4912 更新:2022-01-19 12:48:30

晏望着他意气飞扬的面孔,微微一笑:“那是那是,若不嫌弃,我请屏山兄喝茶。”

  崔锦屏洒然落座,“清河兄如今位居从五品,又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听说连圣上也对你青眼有加,这般客气,倒叫我这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无地自容了。”

  苏晏摆手:“切莫这么说,小弟只是侥幸走了点福运,平日里为太子爷研研磨、跑跑腿,当个闲差,混口俸禄而已。不比屏山兄胸怀大志,才华横溢,翰林院又是极清贵的去处,日后定然步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啊。”

  崔锦屏眼中掠过一道睥睨之色,口中微叹:“我虽有心报国,无奈身居偏隅,只得做个文笔小吏。”

  苏晏为他续了杯茶,“我家乡有句老话,叫‘当官没功夫,全靠天线粗’,虽然有些偏颇,却不无道理。屏山兄可知道这天线是什么?”

  “天线……”崔锦屏新奇地嚼着这两字。

  苏晏一脸神秘:“抬头看。”

  崔锦屏茫然抬头,见屋顶一根粗大的脊檩岿然横架,旁边许多椽子接头触尾,累累拼缀其上,忽然福至心灵,双眼一亮道:“我明白了!”

  “屏山兄冰雪聪明。前些日我在文华殿,见翰林院侍讲学士魏少卿誊了你的策论品读,多有赞词。魏学士乃是吏部李尚书的门生,若能得他举荐,事或可成。”

  崔锦屏难掩跃跃之色,拱手道:“多谢清河兄指点,此事若成,我必投环相报。”

  苏晏佯作不悦:“什么报不报的,折了你我的交情。”

  崔锦屏仰天大笑:“清河兄快人快语,正正与我意气相投,得此一友,快哉。”

  苏晏捧着茶杯只是微笑。

  崔锦屏笑声渐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不齿之事,鄙薄地压了压嘴角:“我就想,那叶东楼何以一夜之间跃居正五品户部郎中,原来是因为做了豫王世子的西席。”

  苏晏不解:“这也无可厚非,屏山兄为何不屑?”

  崔锦屏冷笑:“豫王世子才岁许,路还走不稳当,要西席来做什么?”

  苏晏愣了愣:“你是说他和豫王……”他忽然回忆起恩荣宴那日,遇上豫王之前,偶然听见后园假山内有两人私语,想来便是豫王和叶东楼了。

  “豫王什么秉性谁人不知,听说朝内貌美的年轻官员,十有六七都是与他做过知己的。”崔锦屏道。

  苏晏打了个寒战,手背上被捏过的地方又麻又刺地痒起来,恨不得立即拿皂角水洗涮一通。

  崔锦屏不欲多谈此事,扬声道:“小二,有什么酒菜添上来。”

  -

  这顿酒喝到月上柳稍,苏晏辞别崔锦屏,沿澄清街慢慢往回走。

  刚登上一座石桥,夜风吹来,酒气上涌,脚下一个趔趄,抱住了石雕栏杆。他心里恹烦欲呕,便把头探出桥面。

  粼粼波光倒映一弯残月,吴钩般淬出霜雪的颜色,孤悬浮寄地荡漾着,更显得与阴影处划界分明。

  在那幽暗处的水面上,亦有两点星子也似的荧光——不是星子,却是一双精光湛然的眼睛!

  苏晏猛地捂住嘴,蹬蹬倒退几步,后背紧贴在栏杆上,冷汗浆出。

  一队人马飙风般驰驱而来。杏色麒麟服在松明火光中烨烨生辉,缇骑们腰间三尺四寸长的绣春刀,刀鞘击在马鞍上,如戛玉锵金,铿然作响。

  为首一人勒住缰辔,厉声问:“书生,你可见到什么可疑人物?”

  苏晏勾着身子倚在桥栏边,还有些说不出话,只是缓缓摇头。

  问话那人不满地冷哼一声,马鞭兀然拨起他的脸。

  火光照亮的瞬间,周围众人只觉一张玉白面容犹如月下明珠,光彩沛然,炫目得令人不敢迫视。

  为首那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方才道:“锦衣卫奉命缉盗拿奸,倘若知情不报,一并治罪。”

  苏晏见他体态俊健,神情剽悍,眉宇间压不住的戾气,仿佛一柄在血火中反复煅炼过的利刃,不由心生戒备,作出酒醉慵困的样子:“小生一路走来,只见风花雪月,不见什么可疑人物。”

  那锦衣卫首领翻身下马,捏住他的下颌冷笑:“真的没瞧见?只怕是蓄意隐瞒。现在不说,待到下了诏狱,刑械一动,自然什么都说了。”

  苏晏在心里呸了一声,早听说过锦衣卫嚣张,没想到嚣张成这样,冤假错案也不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办吧,难怪在电视剧里总当反派。

  他挣开对方手指,不怒反笑:“大人真冤枉我了,小生说的句句是实,更何况酒困路长惟欲睡,哪里还有精神四处张望。”

  锦衣卫首领面色缓和了些,目光却越发灼亮摄人,似笑非笑:“既然如此,且随我回去吃碗醒酒汤。”

  众缇骑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一个心急的瓮声叫:“千户大人,犯不着多费唇舌,直接绑回去就是,弟兄们还等着出火呢。”

  一片狎亵的哄笑中,锦衣卫千户伸手往苏晏脸上摸去。

  苏晏动作柔和地握住他的手指,口角尤带三分笑,眼中却无半点春,轻声道:“多谢千户大人美意,只是一番来去颇为耗时,怕赶不及明日太子殿下的早课,皇上知道了要责罚我。”

  他话音细微,只堪让对方一人听清。

  那千户蜂蛰似的抽回手:“你是……”

  苏晏微微颔首,语气一脉诚挚:“千户大人护卫皇城责任重大,遇事多加盘问也是应当。今夜只是一场误会,在下酒醉失言,大人切莫放在心上,只当全无此事就好。”

  千户脸色微变,那双惯于狠戾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糅杂着感激的异样目光,忽然抱了抱拳,低声道:“多谢。”

  苏晏莞尔。

  锦衣卫千户飞身上马,呼喝:“走!”

  一干缇骑不知所以,有人不甘觑问,被他狠狠一鞭抽在身上,不敢再多言语。立时人马扬尘而去,转眼不见。

  苏晏长长舒了口气,苦笑自语:“看来我的脸皮真要练到厚而无形、黑而无色的地步了,也不知算不算好事。”

  他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举步下桥,忽然觉得漏了什么,回头往桥洞阴影深处望去,只黑黝黝的不见半点光。

  犹豫半晌,他脱去外衫,淌进冰凉的河水中,摸到一人,半扶半拖地弄上岸。

  那人一身劲装,黑巾蒙面,四肢僵冷,双目紧闭,好似昏死了一般。

  苏晏剥去黑巾,只见满脸是血,勉强只能看出五官轮廓,以及青白如死人的唇色。伸指往鼻端探去,仿佛还有些游丝般的气息,忙拉开湿冷的衣襟按压他胸口。

  那人突然如垂死的鱼般猛地一颤,五指箍住苏晏的手腕,目中射出一道寒凛的光,右手剑锋架上他的肩膀。

  苏晏轻易挣开他无力的手指,撇嘴道:“老子冒着被恶霸调戏的危险出手相救,你倒拿剑指我,好哇,你就给我使劲地回光返照,一会儿挂了丢进河里喂王八。”

  那人极力睁开的双目中怒色涌动,手臂颓然落地,却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第十一章 不料遭人陷害

  “苏晏!”

  耳边一声闷雷贯顶,苏晏刹时惊醒,脱口而出:“——到!”待看清皇帝沉沉的脸色,冷汗顿出,忙跪在皇帝脚边道:“臣罪该万死。”

  景隆帝低头看他天青色常服,背上一道瘦伶伶的脊线,银钑花束带扣住的腰身只堪合握,一发显得可怜,微叹口气:“你若困乏,便下去歇息吧。”

  苏晏昨夜里湿淋淋地将那黑衣人运回家,差人去请大夫来看视,烧水更衣,敷药包扎,又把火炕烧旺驱除他体内寒气,纵有小厮打下手,也忙活了大半夜,才稳住了气息,总算是性命无忧。

  他一宿未眠,酒气不曾发尽,又浸了凉水,次日便觉得脚下有些虚浮乏力。过了午更是头脑昏沉,浑身倦怠,在御书房伺候时竟然眯糊起来。

  皇帝虽不计较,苏晏却不敢放肆,顿首道:“臣一时恍惚,御前失仪,以后不敢了,望皇上恕罪。”

  景隆帝看了看他,“罢了,你到边上去,把内阁的票拟归理一下,誊清楚。”

  苏晏领了旨,坐到下首的案几边上。

  过了小半个时辰,景隆帝忽然觉得边上半点声息也无,侧头一看,只见苏晏伏在案几上,纹丝不动地睡着了,悬垂的右手尤拈着一支紫毫笔,水竹笔管将指尖映得青透如玉。

  随侍太监蓝喜连忙上前:“皇爷,奴婢去叱醒他。”

  景隆帝伸手拦住,嘘了一声,“别出声,让他睡吧。”

  苏晏辗转醒来,直勾勾望着明黄帐顶发了一阵呆,蓦然意识到不对,惊叫一声,翻身滚下龙榻。

  门外一个十三四岁的内侍闻声进来,苏晏急问:“小公公,这是哪里?我为何在这里?”

  内侍道:“这里是御书房后面的偏殿,皇爷批完折子有时在此歇息。之前是蓝公公命小的们把您送来,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苏晏怔了半晌,又问:“皇上可还在御书房?”

  “小的不知。”

  苏晏忙起身整装,匆匆走去御书房,却不见皇帝,只两三内侍在掸拭书册,一问之下才知道皇帝一个时辰前忽然摆驾东宫,蓝喜也一并跟去了。

  这下苏晏倒犹豫起来,究竟是要赶去东宫谢罪呢,还是留在书房等皇帝回来?正在踌躇间,听见门外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景隆帝甩帘进来,满面阴霾,额角青筋暗伏,见到苏晏立在案前,目中划过一道厉光,吩咐左右:“你们都出去。”

  内侍顷刻退得一干二净,苏晏看皇帝脸色阴沉地踱过来,直觉要发生不祥之事,惴惴不安地行礼:“臣叩见皇上。”

  景隆帝并未让他起身,负着手问:“苏侍读,太子最近学业如何?”

  苏晏小心谨慎地回答:“殿下敏而好学,常向臣索要四库书籍翻阅,至于学业精进如何,臣不敢妄议,理当由众位大学士评点。”

  景隆帝淡淡道:“是么,太子平常都向你要了什么书?”

  苏晏道:“多是《孝经注疏》《稽古录》之类。”

  景隆帝冷笑:“只这些?没有《翰林风月》么?”

  苏晏愕然,却见皇帝从袖里抽出本册子来,啪地摔在他面前。

  他伸手一翻,赫然是本男风春宫图,首幅便是林下花床,两个男子交口接舌,曲髀叠抱,淫靡至极。图旁题诗云:“座上香盈果满车,谁家少年润无暇。为采蔷薇颜色媚,赚来试折后庭花。半似含羞半推脱,不比寻常浪风月。回头低唤快些儿,叮咛休与他人说。”

  苏晏看得汗出浃背,失声叫:“皇上,臣不明白。”

  景隆帝只是冷笑:“你不明白,却叫太子明白!你平日里弄些皮影空竹、马吊卢雉之类的教太子玩耍,朕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如今竟狗胆包天,拿这等秽亵之物败坏太子心性,其罪当诛!”

  苏晏手足冰冷,骇到极处反而冷静下来,直起腰道:“皇上突然摆驾东宫,又突然搜了本图册出来,可是因为有人上奏抨劾此事?”

  景隆帝不料他出此言语,顿了一顿:“都察院与六科给事中肩负纠察百官之责,弹劾弊害理所应当。”

  “我若有心煽诱太子,且知事败必祸,定然千匿万藏、隐秘行事。东宫出入的唯有内使宫人,言官乃外臣,又是如何得知帷幄之间?”

  景隆帝愣住,又道:“或有宫人泄之。”

  苏晏道:“皇上为何不反过来想想,或有人欲泄先潜,构陷东宫?”

  景隆帝身躯一震,猛地低头去看苏晏,只见他面色静泊,眼神清澈光明,一时竟说不出话。

  苏晏切切顿首:“臣微鄙,死不足惜,可太子殿下洁身自爱,岂能任由有心之人玷渎。万望皇上明察秋毫。”

  景隆帝沉默半晌,慢慢道:“真不是你做的?”

  苏晏只仰了头,直直望着皇帝,一声不吭。

  景隆帝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一点点缓和下来,“朕会清查此事。”

  苏晏道:“谢皇上明辨。”

  景隆帝转头望向窗外。重重琉璃屋脊在余晖中煌煌生光,更衬得虬檐斗拱下晦暗不明,一派铁灰之色,像是有股阴冷之气要从内中渗透出来。

  他回过头来时,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高声唤:“蓝喜!”

  蓝喜从门外含着腰进来:“奴婢在。”

  景隆帝冷冷道:“传朕口喻,太子侍读苏晏玩怠废学,辅佐太子读书不力,有忝其职,令杖责三十。因前罪并罚,加二十。”

  苏晏大惊失色,拽着皇帝的袍角哀求:“皇上——”

  景隆帝转过脸,任由他牵扯,沉声道:“拖出去。”

  苏晏推开内侍的扶挟,面色苍白地起身出去。

  景隆帝坐下来,只盯着窗外步廊不作声,手指慢慢摩挲着光滑的案角。房中一时静寂无比,似乎能听见风过檐牙的声音,泠泠地令人心寒。

  蓝喜犹豫再三,轻声道:“皇爷,天色变了,怕是要下雨,是不是先回乾清宫去?”

  景隆帝摇了摇头:“起风了,看你穿得单薄,下去添件衣裳吧。”

  时近四月,虽然变天,却不觉冷,蓝喜微怔之后,忽然醍醐贯顶,躬身谢恩。他匆匆退出御书房,拐过走廊叫:“多桂儿,快去拿件棉衬来!不,拿两件,要厚的!”

  多桂儿愣头愣脑地问:“天又不冷,公公要棉衬做什么?”

  蓝喜踹了他一脚:“毛崽子,噜苏什么,叫你去就快去!”

  苏晏被一干宫中侍卫押着前往午门,刚拐过乾清宫,便见旮旯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慌促促向东奔走。他心念一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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