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川见面的这半个月里,姜俞总算得了一些空闲来思考自己的感情问题。
从小到大他想念过很多人,在想念却不能见的思念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掺带着隐秘的欣喜。
江宁川再打来电话姜俞都收拾好自己并且打了个盹,睁开眼一瞧都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江宁川洗了澡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在车里等着小实习生下楼,本来打算去敲他家门,但是想想觉得出电梯再等电梯又上电梯太麻烦就作罢。
姜俞下楼的时候怀里抱着个东西,上了车就扭头放后座,速度快到江宁川都没看清。
“什么玩意儿啊你还藏起来不给我看。”
姜俞笑了笑并不打算回答,反而问:“吃完饭能去你家吗?”
说完又掩饰似的解释道:“我想去看看小红和小黑。”
小红和小黑是江宁川家鱼缸里最有特色也最臭不要脸的两条鱼,小红满身白鳞,双鳍却泛红,总让人想起戏曲中的美人水袖,小黑也是白鱼,头顶却是黑的,像是墨滴不小心落在上面。
而臭不要脸,是因为这两条鱼无时无刻,每时每刻都在接吻,简直闪瞎眼。
“去呗。”
江宁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向上,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车内的音乐响起,都是很柔和的钢琴曲,姜俞噤了声,这样的氛围让他舍不得说话。
这次再来路主任家没再像上次那么紧张,姜俞甚至自告奋勇地按响了门铃,只是开门的人让他愣了半晌。
“你……你好。”对着面前看起来和江老师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姜俞艰难地打了个招呼,确定没敲错门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宁川,求救似的。
“你好。”江宁川也有些惊讶,只不过没姜俞表现得那么明显,因为来之前路主任就说过他国外的女儿回来了,虽然在十年他还辅导过对方的功课,但是十年未见,再一次看到已经很陌生了。
虽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猛地看到十年前见到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眼前,心情还是挺微妙的。
“你们也好,先进来吧。”路裴冲他们笑了笑,说完转过头喊了一声,“爸、妈,人来了。”
进了屋路主任就给这几个人介绍,这是我闺女路裴,这是我徒弟江宁川,这是我徒弟的徒弟姜俞……
姜俞本来来过几次都不紧张了,屋里多了个人又怪不自在,他紧挨着江宁川坐下,听到介绍到自己「噌」地站起来,“姐姐好,我是姜俞。”
路裴愣了一下笑起来,说:“你叫我姐姐差辈儿了吧,我和你江老师一辈的呀。”
“这不是喊姐姐更亲切吗,我还想喊老师川哥呢,他不让。”
“差辈儿。”江宁川说话时还挺严肃,姜俞撇嘴,还挺委屈。
差辈儿怎么了,我还想以下犯上呢,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姜俞抿了一小口茶水,偷偷觑一眼正和路裴聊天的江宁川。
路裴在国外学的是神经外科,和江宁川俩人聊天就像是高手过招似的,他们说的话姜俞都能明白,只是信息量太大,听多了只觉得头晕。
厨房已经不需要路主任帮忙,他端着茶碗悠哉游哉地坐着,时不时往正讨论什么的晾个年轻人那儿看两眼,眼神里带着满意的笑。
明明是和和美美的景象,姜俞心中却警铃大作。
偏偏路主任一点也不能明白,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让姜俞靠着自己坐。
路主任眼神在江宁川和路裴身上转悠着,说:“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很合拍。”
姜俞往那边瞧了一眼,郎才女貌,专业对口,最关键的女方家长还很满意,合拍啊,明眼人一看就很搭。
可就是这样,姜俞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了,低低「嗯」了一声,放下杯子进了厨房。
罗姨正在做酿肉,见姜俞进来笑了一下,也没跟他讲客气,直接让他接一碗凉水。
姜俞深吸了一口气,说:“好香啊。”
罗姨笑容越发明显了,将那碗水倒进锅里,只听见「刺啦」一阵响,酿肉的鲜美被更大程度地激出来。
闻到这样浓烈的香味,姜俞肚子「咕噜」叫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饿了很久了。
“饿了吧,你别忙活了,喊他们收拾桌子,准备开饭了。”
姜俞「嗯」一声端着菜回了客厅,江宁川和路裴已经聊完了,靠在沙发上,看到小实习生出现冲他笑了一下。
姜俞心里淡淡的不安让那笑容给驱散了,自己忍不住乐了,抿着嘴转身把菜放桌上,喊:“开饭了。”
要说罗姨的手艺一直在长进,白灼大虾,粉丝娃娃菜和剁椒鱼头都看得人直流口水。
大家都开开心心落座了,都是挺熟悉的人也都没讲什么客套,碰了个杯就吃上了。
吃饭时路主任问了一些关于钟家靖科研所的事情,姜俞不太想加入那个话题,转头和罗姨、路裴二人拉起了家常。
罗姨一会儿说你们多吃点才多久不见就瘦了,又说裴裴回来先休息一阵再去工作,小俞尝尝鱼头,很鲜的一点也不辣。
姜俞吃了一口罗姨说的一点也不辣的鱼头,顿时和喝多了上头似的,整张脸烧起来了一样。
他「嘶」了一声,口腔疯狂分泌口水,但根本无法缓解嘴巴乃至头皮发麻的感觉。
看姜俞辣得眼睛通红,罗姨忙递过去纸巾给他擦眼泪,“哎哟,还是一点辣都不能吃呀。”
看到这边的情形,江宁川也放下了筷子,去冰箱拿了杯酸奶,揭开盖子递到姜俞面前,说:“喝点儿,解辣的。”
红枣味儿酸奶刚从冰箱拿出来,姜俞恨不得把舌头浸里面,但那样实在是太恶心,便把酸奶喝了含嘴里,舌头终于好受了不少。
路主任打趣了两句又继续一开始钟家靖的话题,姜俞这顿饭吃得有点心不在焉,除了脑子刚才被辣得麻痹了之外他还想知道爷爷还能撑多久,又不想知道钟家靖的生活近况,挺纠结的。
罗姨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笑着说:“这会儿是甜的,放心。”
姜俞大着舌头说了声谢谢,看到罗姨带了些内疚的眼神,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接着说:“我从小就不吃能辣,剁椒真的很香,不能吃真的太可惜了。”
罗姨一愣,笑骂道:“傻孩子。”明明这小孩儿被辣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怎么这么傻呢。
江宁川陪着路主任喝了点酒,想着反正有人开车就多喝了几杯,也不算很多,不过起码喝到微醺的程度了。
为了避免这人又迷迷糊糊踩一脚油门,姜俞连拖带拽地把人推进了后座,给他系好安全带,向还站在窗口送别的罗姨挥挥手,他便开着车带人回家了。
江宁川每次喝多说话都带着鼻音,他艰难地扯过身体在姜俞肩上敲了一下,含着笑说:“姜小俞,我看到你藏在后面的东西了。”
姜俞面无表情地回他,“不准看。”
“不行,我好奇。”他说着便伸手把放旁边的盒子拿过来晃了晃,晃过之后又搂着,问:“什么东西你包这么严实,都听不到响儿。”
姜俞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见他问:“带过来却没给路主任,是要送我吗?”
江宁川身上浓郁的酒味儿把车里原本的香水味给盖过去了,姜俞觉得自己被这酒香也弄得微醺了,要不怎么迷迷瞪瞪地就点了头,说了个“嗯。”
“那我能不能拆开?”江宁川脸上始终带着满足的笑,没法儿好好聚焦的眼睛盯着姜俞的侧脸,眨了一下又问:“嗯?能不能?”
“哎……拆吧拆吧。”姜俞轻轻叹了一口气,微醺的江老师总给人一种年龄倒退的错觉,无赖又爱撒娇,还让人没办法拒绝。
第22章 ——
他还挺喜欢这种感觉,这个时候的江宁川不再是那个让人觉得无所不能的江医生或是江老师,他是喝得有点多,会撒娇会耍赖的江宁川。
听着后面细细簌簌拆包装的声音,姜俞手指没忍住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有点儿紧张。
上周被何西拉去看了个画展,姜俞其实还挺佩服这些搞艺术的人,但是他也就看着觉得好看,内涵什么的完全不懂。
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地陪着何西逛了大半个上午,何买了两幅和他工作室风格搭调的画准备回去挂墙上,姜俞出门的时候怀里居然也抱着一幅画。
江宁川把包装纸放一边,入眼的便是一个画框一样的东西,不过车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画框散发着原始的木头清香,江宁川不太稳的身体晃了一下,脑袋差点儿磕上去,盯着眼前的东西皱了皱眉,又把头放上面稳稳当当地搁着。
姜俞只当人是睡着了,伸手把闹得正欢的广播给关了,车速也降了下来。
江宁川突然睁开眼睛,问:“你属蜗牛的吗?”
这熟悉的话让姜俞有些心慌,他总感觉江宁川会随时伸出一条腿来踩住油门,他那小破胆儿根本不够吓的。
“哎我加速加速,您不是睡了吗?”
江宁川依旧闭着眼睛,身体随着画框晃啊晃的,说:“养神呢,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姜俞轻轻「啧」了一声,心说就你那样还养神呢,脑仁儿都晃晕了吧。
不过他也就自己默默吐槽而已,可不敢说出来。醉汉似的江宁川让他想起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情,问:“以前和路主任喝了酒您怎么回的家啊,代驾吗?”
“那么麻烦干嘛,你要不在我就留宿了,老头儿太能喝了。”
姜俞心里莫名有点酸,“主任和罗姨都很很喜欢你呀。”
“我要他喜欢干嘛。”嘴上虽这么说着,笑容却也不藏着。
路裴在国外倒是潇洒自在,老两口子在家孤孤单单,经常把江宁川当自家儿子似的,家人该有的都给他备着,就差专门给他准备一间屋子了。
姜俞想也没想顺着接了句,“那你要谁喜欢。”
“我谁也不要。”江宁川应了一声,皱了皱眉,“你问题太多了,闭嘴,我要养神。”
迎面来的那辆车开了远光,姜俞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光,目光偏移时不小心看到镜子里的人。
江宁川侧着脑袋,皱着眉看向窗外,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姜俞跟着皱眉,一路上再没主动开口说过话。
他知道自己心里那点说不出口的小心思,也不打算说出来吓着人。
但人总是不那么容易满足的嘛,对着喜欢的人总想让他多看自己几眼,总想着对方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可是那句「谁也不要」就把所有可能都排出在外,怎么着都让人觉得失落。
下车之后,姜俞按了两个楼层的电梯,把钥匙交给江宁川就说了晚安,像是准备直接回家。
江宁川怀里还抱着刚才的那个画框,还没来得及瞄一眼画面就被塞了一手钥匙,看着面色不怎么好的小实习生觉得疑惑,问:“不是说去看看小红和小黑?”
“为了把礼物送上去而已,不过既然您都已经拆了,就直接带回去吧。”
姜俞的回答淡淡的,电梯「叮」了一声,楼层到了他就要下去。
江宁川腾出一只手来拽住他小实习生的胳膊,“你今天必须去我家看看小红和小黑,不准说话不算话。”
电梯门又重新关上,楼层继续往上,看着拽住自己的那只胳膊,姜俞默默望天。
江宁川晕晕乎乎地抱着画框还有些艰难,姜俞将东西接过来自己抱着,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姜俞也没拿自己当外人,把江宁川扶到沙发上坐好,又自顾自地把画框搁在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
那画儿是一片软融融的绿色,要说绿算是个冷色调,给人的感觉一贯是清冷亦或是生机,但姜俞却从那片色调不一的绿色里觉察出柔软来,像是天空中飘荡着的绿色羽毛。
而在那片绿色之上,用刻刀镂出一道道柳叶一般的空隙,衬着白木画框,让姜俞莫名想起手术时被江宁川拿在手里的柳叶刀。
总之这么一幅画惹了姜俞的眼,这会儿被挂在江宁川家客厅里,虽是今天才来的新物件儿,却丝毫没有突兀感,只觉得就该是摆在这里的。
扫视了一圈客厅,姜俞满意地点点头,觉得买画的那3000块花得还挺值。
江宁川一开始还坐着打呵欠,等姜俞办完自己的事后就看到他就斜倚在沙发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被酒意染成桃粉色的眼皮微微阖上,无表情时冷峻,笑时温柔的眸子被遮住,显出最原本的模样来,姜俞屏住呼吸看了半晌,生怕自己呼吸重了把人吵醒,想想又觉得自己太蠢,本来就是要把人叫醒的,总不能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
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江宁川嘟囔着翻了个身,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姜俞也不着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忍着笑轻轻咳嗽一声,只见江宁川眉头微蹙,平躺改为侧睡。
姜俞贼兮兮笑了一声,发出一点声响江宁川就换个姿势,他反复玩了几次,最后咳得嗓子都有点干了,江宁川依旧没有醒过来。
也难怪他睡这么熟,这些日子一直盯着钟家靖,生怕他嘎嘣一下就过去了,期间还在那边的医院参与指导了几台手术,今天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又去了路主任家吃饭,喝点小酒不刚好助眠么。
姜俞想他江老师一时半会儿可能醒不过来,看人睡那么香也不忍心叫醒,一时之间倒有些无奈。
他倒是想把人抱去卧室,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把人抱起来是没问题,问题是怕半道上把人砸地上了,那还得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抖开一条小毯子给人盖上,又从餐桌那里搬来两个椅子挡在沙发边上,怕江宁川晚上翻个身掉下去。
都准备完之后他也没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