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巧不巧被正主听到,那羞耻程度不异于公开处刑。
等江宁川回来,为了让他转移注意力,姜俞巴巴地凑上去告状,“杨医生刚才说你坏话呢,我帮你怼他……”
“杨医生他毕竟是前辈……”江宁川话没说完就被小实习生抢白,“可老师你比他更重要,我护着你呢。”
姜俞抢白主要是害怕被批评,他也知道刚才自己做的不太合规矩,但当时不是被气糊涂了吗,谁能考虑那么多。
“这种事情我解决就好了,万一他给你穿小鞋呢。”
这是江宁川没说完的后半句,姜俞听了脸又红了几分,眼睛眨个不停。
过分的感动让他说不出话来,毫不犹豫地承认错误,“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冲动了,说话前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江宁川一哂,把桌面上的《本草纲目》往姜俞面前一推,“明白就行了,看你的书去吧。”
没过多久江宁川接到科研所的消息,听起来还挺着急,他匆匆交代了几句便离开,办公室便只剩姜俞一个人。
姜俞看会儿书就开始思考,他来医院也有半个月,说是实习生,其实就和江宁川小助理似的,整天都屁股后面跟着,因为于棠和护士站的小姐姐们都挺熟,还被她们嘲笑是小跟屁虫。
跟屁虫就跟屁虫吧,反正老师也不嫌弃,姜俞想着还挺开心。
快要到交班时间江宁川还没回来,也没有任何通知,姜俞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摸出手机看时间,看到一条来自奶奶的未读消息。
“小俞,晚上来奶奶这儿吃饭吗,晚上做了红烧肉,你还喜欢吃吗?”
刚才还空荡荡的心被红烧肉三个字填满了,奶奶做的红烧肉最好吃,妈妈虽然学着做过,但却怎么也做不出记忆中的味道。
正美滋滋地回忆红烧肉的美味,下一秒姜俞又皱起了眉头。
为了方便照顾钟家靖,钟末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奶奶现在就住在那套房子里面,如果去那里吃晚饭的话,那肯定会碰到钟末,姜俞并不是很想和他见面,吃红烧肉也没法儿改变不想碰到那个人的心情。
仿佛知道姜俞的担忧似的,奶奶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爸爸今晚在医院照顾爷爷,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不用担心看到他。”
姜俞瞬间表演了变脸绝招,脸上挂着灿烂的笑,飞快回复消息:“好的,奶奶您把地址发给我吧。”
医院会议室内,科室里的医生围了一圈,面色严肃地盯着墙面上的投影屏幕,那上面是钟家靖的腹腔ct片。
不论人品,钟家靖在业内是非常受人敬重的专家长辈,且他目前还有一项研究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如果研究成功了将会给中医学带来很大的进步。
他体内的恶性肿瘤已经到了末期,癌细胞几乎扩散到他身体的每一处,现在已经不奢求能够治好他,只求能帮他续命,再坚持两个月也好。
副院长双手撑在桌面上,问:“大家都有什么想说的吗?”
会议室沉默半晌,江宁川缓缓抬手,道:“我可以试试。”
方良的母亲胃癌晚期,生死关头被救了回来,这次试一试的话,应该也不成问题。
但是钟家靖的病情更加严重,且上次有史密斯先生的协助,嘴上说着试试,心里却是忐忑。
虽说众生平等,但如果这次只是个普通病人,手术结束后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说一句我尽力了,但如果对方是钟家靖,是那个曾经崇拜过,怀疑过又对自己所热爱的专业有着巨大作用的人,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平常心对待。
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那都需要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对上所有人的目光,江宁川第一次体验到手心出汗的感觉,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副院长,说:“我曾经遇到过相似的病状,手术记录和论文都在准备中,我可以试一试。”
这句话说完,会议室又陷入难堪的沉默中。
副院长没有接下江宁川的话头,路主任双眼里也闪烁着游移不定的光芒。
他们盯着不远处自信的年轻人,眼中有欣慰,更多的却是担忧。
“江大夫的提议先放着,等报告赶出来了,再做商量。”
副院长说完就挥手说散会,他招了招手,让江宁川留了下来,路主任瞧着,也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会议室只剩下三人,江宁川和路主任分别坐在副院长两侧,没人想要说废话,副院长看着坐在手边的人,问:“对于钟教授的手术,你有把握吗?”
“做手术从来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不过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江宁川虽没说有十成的把握,但他眼中的笃定却骗不了人,饶是如此,副院长还是有很多顾虑,他说:“钟教授的牵扯太多了。”
对待病人要一视同仁没错,但一昧追求平等未免太过泛泛而谈。
钟家靖是业内十分专业且握有重大实验成果的教授,他目前病情十分不稳定,如果他能撑得住那便是万幸,可一旦出现意外,他手里未完成的研究就会完全中断,这么多年的付出全都白费。
每个人都想把钟家靖救回来没错,可万一有一丁点儿失误,万一钟家靖死在了病床上,那么到时候可不仅仅是说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那么简单」。
江宁川是副院长很看好的后辈,从他刚开始在医院崭露头角便赋予了厚望,这个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最后却总让人觉得惊喜的年轻人,总让人忽视掉年龄的差距,心生佩服。
看到副院长和路主任眼里毫不掩饰的担心,江宁川说:“我清楚。”
他知道自己揽下了一个多么复杂的事情,但他对自己有把握。
“你心里清楚事情的复杂性就行……”一直没出声的路主任在江宁川肩膀上拍了一下,站起来说:“上次的手术有国外的专家在一旁协助,这次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手术的事情还是商量以后再决定吧,副院长你说呢。”
副院长没说话,算是默认。
路主任这番话说得没毛病,江宁川也点头,三人短暂的交流告一段落,等着下次的专业与专业的沟通。
姜俞找到奶奶的住处时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满满一大桌全是自己爱吃的,真难为奶奶还都记得。
把路上买的保健品随手放下,姜俞也不寒暄什么,洗了手便帮忙一起置办餐具,吃饭的也就俩人,他端着碗筷上桌,奶奶再端上一碗鸡蛋菌子汤,准备工作就已经齐全了。
奶奶做的菜和江老师做的菜都算是佳肴,但奶奶做的红烧肉是细腻的乡愁,江老师的孜然羊肉是粗犷的口服之欲。
姜俞给昨晚和今晚的晚饭做了对比,最后还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赞。
吃饭都这么有思想,简直完美。
老太太瞧着孙子吃得香心里就高兴,一边给姜俞夹剔了刺儿的鱼肉一边问他这些年的情况。
当年她的小俞还只是小小的一个,被爷爷教训得厉害了也不敢哭,委委屈屈地拉着自己的衣摆,只为了讨一颗不让多吃的奶糖,之后才抽抽嗒嗒地缩在书桌前,含着糖继续看和他年龄不合适的书。
像是只有吃了糖,刚才的委屈就全忘记了,记吃不记打的傻孩子。
小包子一样的小可爱孙子长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大可爱,老太太爱怜地在姜俞柔软的发顶摸了一下,干瘦的手指穿过头发摸到被他那个混账老子砸出来的疤,眼里全是疼惜。
抬眸对上奶奶的眼神,姜俞笑道:“已经不疼了。”
那天被妈妈抱着离开那个家,伤口结痂脱落,早就不疼了,想到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待在那个家里,只觉得这个疤痕是迟来的礼物。
祖母问:“你……恨钟家吗?”
第19章 ——
姜俞摇摇头,钟家对他来说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平时都很难想起,更遑论说恨不恨。
“你恨爸爸吗,如果不是他,我们家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我讨厌他。”在这个问题上,姜俞没有丝毫隐瞒,不仅仅是他讨厌钟末,钟末也从来没喜欢过自己这个儿子。
对于这点姜俞心里很清楚,他每次对上钟末的眼神,里面满满都是厌恶,他把妈妈看他的眼神还给自己了。
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她今天只想和小俞好好吃顿饭而已,话题却总不受控制地往往事上面跑偏,没的坏了气氛。
姜俞却一点都不介意,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到兴奋处连饭都顾不上吃,想要把缺失的这些时光都补给祖母似的。
他讲到离开钟家后姜宛女士带着自己在新的城市安家,姜宛女士终于会笑了,他在学校交到了新朋友,还有小朋友笑话他是没有爸爸的孩子,他从小就对医学的浓厚的兴趣,从小到大,开心的不痛快的,桩桩件件,只要是想得起来的全和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又哭又笑的,她早知道姜宛是个好姑娘,是他们钟家把人给耽误了,离了那个可恶的家,她和姜俞才是真正的家人。
到最后,老太太说:“爷爷对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会给你解决好的,老头子老糊涂了,怎么还给亲孙子使绊子。”
姜俞笑了下,又听奶奶说:“爷爷活不长了,医生说,也就这两个月了。”
姜俞也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祖母眼里含泪,问:“如果爷爷哪天真没了,你回去看看吗?”
她知道老头子做的事情不厚道,可姜俞毕竟是亲孙子,若是举办葬礼的话,应该出席。
姜俞犹豫了半晌才说:“如果需要我的话。”如果姜宛女士同意的话。
祖孙俩的叙旧以葬礼的话题终止,姜俞拒绝了奶奶送到小区门口的提议,他对着站在窗口的人挥手告别,随后钻进夜色里,走上了回家的路。
手机里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刚到奶奶家那会儿时江老师发来的——还在开会,今晚不回去,你先回家吧。
姜俞猜江老师发消息那会儿可能还在开会,而他这会儿可能在做手术,想了想便关了聊天窗口,打算回了家再说晚安。
另一条是何西发来的图片,周末回国的机票,机票后面是一张笑得极其灿烂的脸。
姜俞嗤笑一声,回了条语音过去。
“祖国欢迎你。”
周末轮休,姜俞午休过后躺在床上看天,大团云雾在天空中翻卷,随着风缓慢飘动,倏而风过云消,天空碧蓝如洗,美得惊心动魄的云朵居然没留下任何踪影。
空荡荡的天空再没看下去的必要,姜俞收了目光,屋子内外光线差距太大,猛然间有了片刻恍惚,仿佛有千千万万晃眼的光圈在眸子里跳动。
正闭眼调整视线的时候,便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接着那人便扑上了床,姜俞也因为那巨大的冲击力而弹起。
姜俞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人,当然何西并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小鱼儿小鱼儿去打球吧我们去打球吧,我要无聊死了,带我去玩吧!我和宛姐姐说好了她让你带我去玩,我们去打球吧!”
何西毫不停顿地说了一串,语闭还冲身边人抛了个做作的媚眼。
姜俞连白眼都懒得翻,把何西压在自己肚子上的腿抽了一下再推下去,恶狠狠道:“宛你个屁姐姐,你再喊一声宛姐姐我就让你尝尝高空坠物的滋味儿。”
何西这厮一看到姜宛女士都跟在后面喊姐姐,知道自家老妈看着年轻,但总觉得被人占了便宜,这么喊根本就不是一个辈儿。
何西丝毫不把他小鱼儿的警告放在眼里,在床上滚了一圈又把手臂搁在姜俞肚子上,还在腰侧轻轻挠了一下,含糊道:“那我们去打球吧,行不行,我都两年没回国了,陪我去打球嘛——”
自从昨天上午把何西接回来他就一直喊着要去高中体育场打篮球,除了吃饭洗澡睡觉就没停过,简直比窗外的蝉还要聒噪。
他们俩从小学就开始一块儿上学放学,一天天的形影不离,直到高中毕业后何西奔向资本主义的怀抱才算是分开了一段时间,再次见面姜俞都不知道以前的那些年自己都是怎么忍下来的。
姜俞忍无可忍地拿出手机怼到何西脸上,指着上面一路飙升且标红的天气预报,“这会儿出门打球带把孜然十分钟后就能装盘了好吗,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他这发小什么都好,家里有钱长得帅,就是脑子不好使。
昨天晚上还看到有人路面煎鸡蛋呢,今天居然还想出门打球,忘记了他自己以前大夏天跑操中暑晕倒的事情了吗。
想到这里,姜俞又嫌弃地看了人一眼,不想说话。
姜俞手上拿着手机,没去管抱着自己腰假装嘤嘤嘤的何西,艰难地点开了微信朋友圈。
第一条是何西十分钟前发的照片,姜宛女士为了给他接风做的一大桌菜,姜俞啧了一声,不为别的,何西这厮讨女性欢心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姜宛女士见了他都跟见了亲儿子似的。
再往下翻了翻,是江老师昨晚发的,他们家那些臭不要脸的小鱼又在接吻。
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又看,终于在水中发现江宁川十分模糊的倒影,姜俞红着脸把那部分放大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点儿想截图,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只是退出去之后点了个赞。
这些天江宁川忙得脚不沾地,连挂专家号的人都少了很多,姜俞也帮不上什么,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守在办公室里。
这段时间他把《本草纲目》看完了,随手描的草药图都存了一大摞。
对着那一摞图把药效默写了一遍,再摘抄了一些江宁川做的注解,整理整理就是一本十分不错的学习笔记。
姜俞美滋滋地把装订好的图册放在一边,又从书架上找了本《千金方》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