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俩住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单元楼每一层都有两户人家,对门而立,楼道略显逼仄,门口贴着的对联显出一派喜庆。
走楼梯上了二楼,江宁川按响门铃,屋里立马传来开门的动静。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屋里传来一声欢快的「小川来啦」,接着朱红色的防盗门被打开,里面露出一张欣喜的脸来,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有着不施粉黛,素衣围裙也难掩的优雅,便是这屋子的女主人。
“罗姨,我来蹭饭了。”
方才还极为热情的罗姨完全没把人放在眼里,手一挥便把人给推了进去,“去去去,别挡在门口。”
罗姨的女儿常年在国外,家里又没有其他小孩儿,江宁川便和她半个儿子一样,根本不用见外。
她一气呵成把江宁川推进去,又同姜俞说话,“这就是姜俞小同学吧,阿姨今天做了红烧肉,你爱吃不,想吃什么告诉阿姨,我让你路伯伯买菜去。”
“啊?不不不用,我爱吃红烧肉,不用再麻烦了。”
“什么都行,您别瞎忙了。”江宁川已经在屋内换好了鞋,说着又拿出一双来丢在姜俞脚边,接着说:“你也别在外头站着,先进来。”俨然他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罗姨一拍脑袋,连忙给姜俞让出一条道,让他先进了屋,说:“哎呀我都乐糊涂了,小俞进来,阿姨给你们拿吃的去。”
姜俞被突如其来的热情给撞晕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啊,好好好」地应付过去。
进了屋后,他又开始悄悄打量。
三室一厅的房子,客厅不算太大,但电视沙发冰箱什么的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半面墙那么大的鱼缸,里面养着许多花花绿绿叫不上名字的小鱼,全一副和和乐乐的模样。
还没在沙发上坐稳,罗姨便端着果盘出来了,一边招呼姜俞吃东西一边对厨房喊,“老路,别关心火了,小俞来了,你来陪他们说说话,我再去把虾弄了。”
紧接着厨房里传来「诶,好」的声音,姜俞刚想说不用忙了,罗姨又风风火火跑进厨房,把原本在里面的人换了出来。
路主任的模样和姜俞想象中的差不了多少,笑眯眯的眼里藏着经年沉积下来的智慧,只是那些睿智被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当去了不少,乍一看便只有满目慈祥。
见人出来,姜俞忙起身问好,江宁川也冲人点点头,顺手将紫砂的茶杯递了过去,仿佛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习惯。
路主任解开围裙坐下,冲着姜俞嘿嘿笑道:“久闻姜小友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啊,果然如传言一般,面相根骨极佳,资质甚好啊。”
心情还没平复的姜俞都没心情吐槽那诡异的武侠风对话了,听他说完便下意识地接了句,“不敢不敢。”
看身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江宁川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说了句欺师灭祖的话,“这位老头能否正常些?”又转过头,“这位小友,闭嘴可否?”
老少二人同时噤了声,片刻后又一同笑出来。
一来二往之间,姜俞心中的不安与紧张终于消失无踪。这会儿罗姨又端着油焖大虾过来,路主任立马起身帮着一起置办餐具,来做客的二人自然也没闲着,手忙脚乱地开始帮忙。
满满一桌子全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接着四人落座,桌上摆着一瓶白酒,江宁川和路主任各倒了一些,与不喝酒的另外两人碰杯。
喝酒的两位时不时小酌两口,看不出来江老师竟然是个会喝酒的人,姜俞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江宁川酒量还行,不过考虑到明天还要上班,便也只是一点一点抿着喝。
路主任家都是珍藏的好酒,入嘴便能品到醇厚的酒香,再回味又是另一种享受。
带着笑意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薄唇微抿,酒渍未干,上面还带着湿润的光,细瓷一般的皮肤在白炽灯光下微微泛红,那一霎江宁川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姜俞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觉得此刻自己脸快烧起来了,猛地灌了一口饮料,不料被呛了一口,顿时咳嗽起来,好不尴尬。
罗姨往姜俞碗里夹了一只金红色的油闷大虾,一边给他顺气一边笑着问:“小俞你老看着小川干嘛,他喝美了就这样儿,你会开车吗?不然一会儿还得联系代驾。”
姜俞被前面那个问题吓了一跳,简直把后面那个当成救命稻草,忙回答,“会开车,一会儿我开回去就行。”
“哎呀,你和小川住一起吗?”
“我们住一个小区。”
“那真好……”罗姨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和姜俞碰了个杯,问:“小俞有女朋友了吗?”
不出所料,姜俞又呛了一口,不怎么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个方面来的。
看样子罗姨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但江宁川此刻似乎是从喝美了的状态脱离出来,一把握住罗姨的胳膊,摇了摇头。
“你干嘛,我是想让小俞先好好钻研事业,别急着恋爱。”
我以为您又要扯红线呢,江宁川心想,但觑着罗姨偷笑,便说:“菜都凉了,您还管人家恋没恋爱。”
没多时便酒足饭饱,宾客尽兴,姜俞帮着罗姨一同收拾碗筷,没过多久又被赶了出来,和另外灵位一同喝茶聊天。
大部分时间姜俞都在听那对师徒说,被问到了才会说上两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细微的交谈声和雨声中,姜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居然沉沉睡去。
夜色已深,看着睡得正熟的小实习生,江宁川无奈地在他身上拍了拍,道:“起来回家了。”
被叫醒时看到那逆光的人影像是被刻在脑海里,姜俞想着的全是江宁川模糊却柔和的样子,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
姜俞自从考完驾照之后就没开过几次车,副驾的江宁川对新手司机姜俞的速度感到十分不满,挣扎着直起身子,嫌弃道:“你属乌龟的吗,加速啊。”说完还伸腿踩一脚油门,享受飙车的快感。
车速瞬间飙升,“啊啊啊,你干嘛!”
姜俞废了好大劲才把那条捣乱的腿给挡开,刚才那些旖旎的景象被惊吓给撞得支离破碎,心脏也不再是怦怦直跳,简直跳得和春风吹战鼓擂似的,要蹦出来了。
酒劲上头的江宁川毫无知觉,他歪在副驾上,轻声嘟囔:“回家。”
刚从生死关头回来的姜俞心情还没来得急平静下来,心里又冒出两个字:糟了。
“林先生,作为您的委托人,我自然会尽全力帮您争取最大限度的利益,但还是奉劝您一句,做人最好留一线。”
姜宛说完这句话便扭头就走,也不顾身后男人略带不满的脸色。本来就只是律师与委托人的关系,用不着讲什么情面。
回到酒店,姜宛拿出手机给自家乖仔发了条消息,接着又开始整理目前所掌握的信息。
这次受理的是个离婚案子,但能让姜宛都觉得棘手的肯定不会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情感纠葛。
姜宛素手执笔,在面前的文件上勾勾画画,将所有事情进行关联,试图寻找出最便捷的解决方法。
这次离婚案件中男女双方都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而离婚的导火索则是女方出轨,但这只是对外借口而已,作为律师,姜宛知道其中不为外界所知的秘密。
原告被告双方从白手起家一直到商业巨佬的路不可谓不艰辛,原告林先生更是因为在工作上透支身体而导致精子生存率降低,夫妻俩结婚十余年都没有孩子。
思来想去,林先生便让妻子去接受代孕,想着起码后继有人,却没想到这个孩子现在成了他控诉妻子出轨的证据。
后面经过调理身体以及一系列原因,林先生奇迹般地提取出了健康的精子,并且成功让自己养在外面的女朋友怀孕,当然这件事他的原配夫人并不知情。
林先生原本想让原配妻子带着那个没有自己血脉却喊了自己好几年爸爸的孩子净身出户,不过这样明显不现实,所以他便想着让姜宛死死抓住孩子非亲生这一条,好让自己在这场离婚官司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若是死咬着他们共同抚养的孩子并不是林先生亲骨肉这点不放的话,这个案子胜诉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私心里讲,姜宛并不希望这种事情的发生。
原本并不想接受这种人渣的代理案子,奈何这人渣和自己所在的事务所有商务合作关系,也只能忍着恶心接受了。
姜宛微微蹙眉,以手托腮,想着怎么在不违背自身原则的基础上帮委托人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虽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岁月好像并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一颦一簇之间,眉眼里尽是风情。
“我和欢欢才是真爱,和她的感情,早就被生活和争吵给磨光了。”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林先生刚才说的话,欢欢便是他藏在外头的那个小女朋友,姜宛见过,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女孩,倒是百依百顺。
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冷笑,明亮的眸子里也满是嘲讽,这种出轨的人,怎么配说情爱二字。
不过更为恶心的,还是那个时常在噩梦里出现的那个人,他刚从别人床上下来,眼角眉梢还带着和别人共赴情事过后的余韵,转过头又能说一句致情致命的「我爱你」。
第13章 ——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全身各处便是刻骨的疼痛,那些年所遭受的痛苦都被烙印在骨髓里,这么多年来,从未忘怀。
手机铃声在压抑的环境中突兀地响起——“今天感觉也很好,被老师夸了,很开心,妈妈晚安。”
自家乖仔回了消息,姜宛眼中痛苦的神色终于散去,眼神也下意识变得温柔。
“晚安……”
江老师去开每周例会,办公室里只有姜俞一个人在整理最近几天的手术病历。
这周手术并不多,除了一个坠楼急救比较麻烦之外没有其他大手术,而姜俞发现自己只在那次看到坠楼大出血的伤患有了晕眩耳鸣之类比较严重的反应,其他的小手术也只是有点头晕,没有严重到无法参与手术的地步。
这些发现让姜俞高兴了好一段时间,这起码说明他的晕血正在慢慢好转,尽管不会短时间内完全愈合,但至少不是无可救药。
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克服晕血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在某一天,宁和会有一个叫做姜俞的外科医生。
就在姜俞暗搓搓开心时,护士带着一位老太太进来了,小实习生立马把脸上的笑给收敛住,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
护士小姐姐被姜俞还不太娴熟的换脸神技逗得笑了出来,说:“这位女士昨天预约过,江大夫去开会了吗?”
“嗯。”姜俞点头,看着护士小姐姐身边的老太太,总觉得有些眼熟。
“您可以先在这儿等一会儿,估计江大夫开完会马上就回来了。”
护士小姐姐温柔地说完后等老太太点头答应便离开,办公室就只有姜俞和老太太两个人。
“您先喝点水。”姜俞把倒好水的杯子递过去,想了想又说:“老师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刚才还在闭目养神的老太太冷不丁说道:“你就是上次给我取药的小孩儿吧。”
话音一落,姜俞才想起来这就是实习第一天见着的那个带着保镖的老太太,这也不怪他记不起人家,每天在医院见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仅见过一次的人自然没记得那么清楚。
想起来之后他又觉得不对劲,上次见这位老人家她是因为术后体虚,肠胃不调才显得脸色苍白,但是她当时的情况喝过药再好好补身体就没事了。
但现在观察,老人家面色浮肿,眼下乌青,比上次的情况还不如,姜俞眉头一皱,说:“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唐突,不过还是得问一下,您在家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或者没有好好调养?”
老太太听了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药吃了,肠胃没有问题了,燕窝阿胶也一顿不少,就是这身体啊,怎么也好不起来。”
随后老太太又在姜俞的询问下断断续续说了一些,最后竟呜咽着哭了起来,让人慌了手脚。
虽然慌神,根据老太太说到的那些,姜俞又试着给她把了脉,心中有了初步判断。
老太太家境不错,儿女都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本来是个安享晚年的福气命,只是老太太一年到头和儿女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心里憋屈,最后郁结成疾。
总而言之,是心病,却也有药可医。
肝火郁积,容易导致头疼失眠,也容易抑郁。最主要的,是肝火,紧接着就是除心病。
尽管已经判断出病情,开药的事情姜俞并不敢逾越,只能等着江老师回来再说。
守规矩的小实习生抿唇,坐在老太太身边,绞尽脑汁,温声劝解。
有的脆弱需要安静的陪伴,而另外一些,却需要其他人给予力量。
副院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尽管坐在对面,江宁川依旧看不清副院长的表情。
“不是戒了吗。”他随口问了一句,自从上一届副院长因为肺癌去世,医院很多人都开始戒烟。
“就偶尔抽一口,不碍事。”副院长说完便把手上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又把剩下的那一截重新塞回抽屉里。
“杨非凡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就是那么个人。”
这次的主任职称江宁川和杨非凡都具有竞选资格,只不过一个靠实力,另一个靠资历。
江宁川从业十年,最近几年医院最复杂的手术几乎他一个人包揽,倒不是说他抢功,毕竟那种程度的手术全市也找不出其他人能做的。
而杨非凡,在宁和待了近二十年,不说人品如何,单凭工作经历,不功不过,挑不出错,也没有任何出彩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