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消息迟迟未回复。
她又发了两条信息。
过了很久,余抒打下最后一行字:你在永州吗?
……
簌簌山风中,夏浓草木深。
虫鸣、溪水声、风声,渐渐交织成片,安谧宁和。
程倾看着天上的月亮,又看向不远处正跪下拜祭先人的父亲。
祖父母是永大的老教授,晚年被人陷害,陷入学术不端风波,名声不保,被学校开除。所以从小到大,程远山对她的期望就是重回永大,查明当年的恶人究竟是谁。
过了这么多年,原本查明真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偏偏就让程倾碰上了——不久前她找出祖父母的论文原稿,证明了真正的剽窃者是谁。
程远山站起来,抽了口烟,看向女儿:“这么多年你都单着,就没什么打算?”
她一切都好,承载着他所有的希望,但最不好的一点就是主意太强,跟他这些年来也越来越疏远。
这个问题谈过太多次,程倾以往都是摇头说‘工作太忙,不想分心’,今天却莫名停顿了一下:“不用着急。”
“你说说你,眼高于顶,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啊?爸爸按你的标准来给你介绍。”
程倾笑了下:“标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标准。”
正好手机震动,程倾拿起手机,难得愣怔。
是余抒打来的电话。
山上信号很不好,她按了接通:“余抒?”
电流声刺啦嘈杂,人声微乎其微,程倾又叫一声:“余抒?”
再过数十秒,电话陡然挂断。
这通电话前,还有两条未读消息。
“你在永州吗?”
“时间到了。”
程倾回复第一条:“不在。”
圈圈转了半天,过了半天才发送出去。
隔了两秒,她又发了一条:“什么时间?”
“哎呦!”
“怎么了爸?”
程倾随手把手机放回口袋,往回走了两步,拨开浓密的草木,拉起了跌坐在地上的父亲。
新发出去的消息转了几圈,最后凝固成了一个小红点。
第46章 46
临近学期末尾,漫长的考试月开始了。
明大图书馆一共七层,座位不少,但多是四人座,只有四楼五楼有双人座,还是靠窗的好位置,非常热门,每天早上赶在开馆之前排队才能抢到位。
余抒啃着面包,排着长队,在刷手机上的英语app。
屏幕上有条日程提醒弹出来:六月的第一个周四,给阿白换猫粮的时间。
余抒一口咬了空,把面包收起来。
之前…她每周二周四都会去一趟,还会专程设备忘录提醒,结果忘了删。
她把日程删掉了,却发起呆来。
之前给阿白买的猫粮是小包装的,只是为了看看小猫喜不喜欢,现在应该已经没了。再说了…她还有东西要还回去。
做出决定,余抒转身离开越排越长的队伍,往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余抒把路上买的小笼包放在安可桌上:“给,正好赶上包子出笼。”
“谢啦,”安可在扎头发,好奇地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我出去下。”
“去哪?”
余抒拿起一个木盒和一个信封:“随便走走,晚点找你一起吃饭。”
看着她的背影,安可低声嘟囔:“不会又去找她的程老师吧…不是说不见面了嘛。”
余抒听到了她的碎碎念,没多解释就出了门。
天气太热,她难得打了车,很快到达。
余抒站在门前,屏住呼吸听了一会,确定屋里没有动静,才按了指纹锁开门。
门一开,阿白亲切地扑了过来,她把阿白一把抱了起来,揉了揉:“想我了没,小东西。”
余抒抱着阿白进去,检查好猫粮和猫砂盆,才放下猫,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曾经落在这里的睡衣、粉色发带、头绳、一份学习材料,一件一件放进包里。
她将木盒放到桌上。
至于信封……她想了想,拉开了茶几的抽屉,放了进去。
阿白被她冷落在一旁,不满地蹭了蹭她的裤管。
余抒笑着把它抱起来摸了摸,又放下:“你以后要自己乖乖的啊。”
她撕下一张便签,写了几行字,顺手贴在了冰箱上。
最后,她把指纹锁里的指纹删掉。
站在门口,余抒逆着光站了两秒,影子也落在地板上。
数秒后,她反手带上门,径直走了出去。
-
下了公交,余抒走在树荫下,避开热辣的阳光,跟着导航往前走。
路边有车缓缓降速,车窗降下来:“小抒?”
余抒:“…秦姐?”
秦繁穿暗红色长裙,浓郁色调和白皙肌肤颜色对比很强烈,她单手搭在车窗上,发丝被风轻轻吹起,笑容赏心悦目:“去哪?”
余抒指了指:“前面那个十字路口。”
秦繁笑:“那姐姐顺路载你过去。”
余抒没拒绝:“好,谢谢秦姐。”
等她坐下,秦繁体贴地把空调风口转过去:“女孩子夏天也不能贪凉,少对着空调吹。”
她是这种邻家姐姐般的亲和语气,余抒乖乖点头:“知道了。”
秦繁勾了下唇角,语调轻和地感慨:“我们小抒,对谁都这么乖吗?”
余抒:“…也不是吧。”
哎……现在这话她又没法接了。
秦繁一切都好,就是说话随心所欲,经常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繁笑了笑,心底却叹了口气,这小白兔…怎么心防就这么重呢。
从始至终没松过口叫她姐姐,也没有给一点暧昧发酵的机会。
“秦姐,我在这里下就可以了。”
“好,”秦繁靠边停车,“不跟我一起吃个饭吗?”
余抒看了看时间:“抱歉,我还有事,今天来不及了。下周吧,下周六可以吗?”
之前数次说要请秦繁吃饭也没吃成,她特意加上一句,表达出她的诚意。
秦繁很惋惜地点了下头:“好吧。那下周六见,可不许放我鸽子哦。”
余抒点头:“一定!”
等秦繁的车开远,余抒才折返,往回走了一段路,进了一家医院。
最近她身体不太舒服,胃口也很差,本来以为是肠胃炎,后来又觉得不像。今天反正也出来了,她约了一个全身检查。
检查报告下午四点出来,余抒等到报告,扫了一眼,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拿着报告挂号,排队,见到医生。
医生胡子都白了,对她笑了笑:“不要紧啊,就是长了个小小的瘤子,做个小手术切掉就好了,不过得尽快啊。”
余抒愣住了:“小手术?”
她抿了抿唇又松开,眉梢蹙了起来,有些无措。
老医生笑容愈发温和:“不要担心,就是个小米粒大小的瘤子,也不要怕。”
余抒缓了缓,呼了一口气,暂时平静下来:“好的我知道了,那我跟您这边约下时间。”
等约好周末手术的时间,再记下注意事项,余抒站起来:“谢谢医生。”
老医生对她笑:“不要怕,我们都会帮你的,就是个小小的米粒,咱们扔了它就好了。”
余抒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眶却有点发酸,又一次说:“谢谢…谢谢您。”
走出医院,日光刺眼到让人眩晕。
余抒沿着来路走到公交车站,在想这周日的手术…身边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余庭秋在国外参加学术会议,室友在为考试周疯狂熬夜看书,发小严悦再次出国,回学校修完最后的课程。
她们都太忙了,余抒不想打扰她们。
至于那个人…
余抒手指蜷缩一下,给手机解了锁,下意识点开那个对话框。
往上,她看到自己发出的数条消息。
最后一句是:时间到了。
——到此为止吧。
就只有上方的一条‘不在’,没有其他回复。
——对她发出来的最后一句,没有任何回应。
余抒深呼一口气,退出了对话框。
这段关系的开始,也只是一个溺水之人的自救而已。
不能习惯于依赖她。
哪怕她在雨夜撑伞接她,在深夜陪她讲整夜的电话,跟她说成为自己的大树。
也还是不能够的。
-
程远山一脚踩空,重重摔了一跤,幸好有惊无险,检查结果是左腿软组织挫伤,在医院折腾到半夜。
程倾给父亲挂急诊,带他去拍片子,等医生开口说没大事,正要交代注意事项,继母带着程乐赶了过来。
“老程,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踩空了。”
“叫你明天去你不肯,明明知道晚上山上黑,你还非要上山,真是!”
“就是,爸你总不听我妈劝,后悔了吧?”
“好了好了,别说我了,这么多人呢…来来来,听医生说注意事项。”
走廊上静悄悄的,程倾往外走。
病房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但依旧清晰,一字不落地落入她耳中。
快到五点了,夏天的天亮的早,天际泛着浅浅的鱼肚白。
程倾揉了揉眉心,缓解了整夜未眠的疲惫,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最后一条信息没发出去——网络不好,发送失败了。
这是昨晚的事情了,现在再发过去似乎也没必要,程倾没再回复,准备回了永州去见余抒。
等天大亮,她给父亲办好出院手续,回家又花了一天处理剩下的琐事。
程倾认床,哪怕她的房间还是她年少时的那间,但这么多年过去,已然有些陌生了,她睡不惯,第三天一早就开车回了永州。
门打开,她站在玄关处换鞋,敏锐地感觉到客厅里有些不同。
搭在沙发上的那件睡衣不见了,茶几上多了只笔,还多了一个盒子。
程倾换好鞋,先去检查阿白的猫粮。
满的,像是刚倒进去不久。
她抱起小猫,给它顺了两把毛,又放下了。
程倾弯腰拿起茶几上的木盒,打开一看,是一条叠放整齐的丝巾,像是从未被人系过,近乎全新。
旁边是一本原本平放的台历,此刻折了起来,时间依旧停留在五月…而且,在‘31’这一天上,有一圈浅浅的铅笔痕迹。
这不是她圈的,是余抒?
她什么时候圈的?
程倾瞬间想起昨晚那条未回复的消息。
时间到了。
——三个月了,时间到了。
她把这件事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现在…是结束了。
程倾舒了口气,放下丝巾,目光环视一圈,停了下来。
她快步走过去,撕下冰箱上贴的便签纸。
“阿白喜欢吃的猫粮牌子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
“猫砂就按它喜欢的味道买。”
“记得带它去打猫三联”
“对它耐心一点。别凶它了。”
“……”
一张小小的便签纸,写得满满当当。
但,每句话都是留给猫的。
没有一句话是给她的。
第47章 47
周六,余抒按照医生要求,提前一天住进了医院。
病房里除了她还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在闹脾气要回家,一对鬓发微白的夫妇正在哄她女儿,好话说遍了最后只能说:“你看那边那个姐姐,她都一个人住院呢…”
余抒怔了下,摇着头笑了笑。
这话说出来小姑娘不乐意了:“干嘛这么说啊,别扯人家的事。”
等中年夫妇走了,少女隔空对余抒说:“姐姐你别在意啊,我妈说话有时不仔细想。”
余抒:“没事,事实而已。”
“你真的…一个人吗?”
“嗯,就是个小手术而已。”
“对不起啊可能我这么说不好,但是你一个人孤单单的,找个家人,或者朋友来陪你吧?是那种,你一看见ta就会安心的人。”
“家人没空。朋友…她应该很忙,”余抒低下头,笑了下,“而且,我也不想总是依赖她。”
“哦好吧,那你当我没说。”
窗外夜色渐深,林木葱茏,蝉鸣声声。
隔壁床的女孩都睡着了,呼吸声很均匀。
余抒却一丝困意也无,睁着眼睛看雪白的墙壁,又忍不住,拿起手机。
几乎是本能反应,又点到那个对话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这么依赖她了吗?
在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刻…是因为最初的那把雨伞,还是那天程倾说,要做自己的大树?
指尖按着键盘,输入了几个字。
明明知道,以程倾的人品…只要自己发一条信息,今晚她一定会来医院。
可是,二十岁的程倾在国外留学的新年做一个人的年夜饭,攻读博士学位回国执教,专注于自我成长。
所以她也不能永远遇到什么事情就想着去找她。
余抒轻轻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在戒断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为了控制住这种情绪,她点开程倾的头像,右上角三个点,最后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睡着了。
清晨,护士进来推着她出去,温温柔柔地说话:“等会不要怕,很快的,一两个小时就好了。”
“好,”余抒深吸一口气,双手不自觉捏紧了衣服,“我知道了。”
哪怕有了心理准备,紧张、恐惧、不安各种情绪缠绕着她。她用了眨了眨眼睛,低下头不再说话。
直到麻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