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
贺锦西乐得不行,她是真喜欢看郑潇吃醋。
和郑潇在一起之前,她总觉得自己没那个能力和魅力让郑潇一直喜欢她,在意她,为她舍弃整片森林。
在一起之后,郑潇用行动表明了,她谈恋爱的时候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格。
贺锦西常常疑惑像郑潇这样的女朋友,为什么之前的恋爱最多不超过三个月,但回神一想,自己这茬也还没到三个月。
贺锦西抵得住一个下降的曲线,她静静地等待时间消磨热情,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曲线没有往下走,反而节节攀升。
每一次在意,每一次吃醋,每一次妥协,都是升高的弧度。
程华终于到了村口,下车后她打了电话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贺锦西的错觉,总觉得她带着陌生地方的口音。
贺锦西来到了村口,出租车刚走,程华穿着件坐得有些皱巴的棉布裙子,在看清是她后便开始有些尴尬地微笑。
她手上提着个挺重的袋子,贺锦西走到跟前接过了袋子:“挺热的吧?路上辛苦了。”
程华有些无措,摆了摆手:“没事。”
她的目光停在贺锦西的脸上几秒,又快速地下垂,贺锦西带着她往里走:“这儿有些偏,还能凉快点,市里最近是真热。”
“是,热的。”程华应声。
没什么聊的时候,就聊天气。
但两人隔着一步远的距离走路,连聊天气都是尴尬的。
很快,到了郑潇家门口,贺锦西抬眼看过去,郑潇刚从客厅里出来,围裙还在身上,但底下的衣服换了一身。
头发也难得地梳整齐扎了马尾,脸上还有些刚洗过脸的潮气。
看着特别清爽,配着深木色的门框,像一股夏天的风。
居然还特意打扮了一下,贺锦西忍不住笑起来。
程华顺着她的视线,对上郑潇的目光,郑潇站在原地没动,脸上无波无澜。
贺锦西道:“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郑潇。”
程华点点头:“你好。”
贺锦西:“这是我高中同学,程华。”
郑潇终于动了,往前走了几步,也道:“你好。”
虽然看起来还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但贺锦西知道郑潇这会有些僵硬,有些审视,有些剑拔弩张。
她这么紧张,贺锦西倒是放松下来,转头跟程华打趣:“知道你要来,潇潇她早早就备好了食材,多等了一个小时,她还说要不新鲜了。”
程华慌乱无措:“对不起,我们那边今天天气不太好……”
“没关系。”郑潇打断了她的话,“那我去炒菜了。”
说完她转头就进了厨房,贺锦西推开了客厅的门:“进来吧。”
房间里面有空调,一切燥热都安定下来。
虽然自从贺锦西来了以后,郑潇有好好收拾房间,但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即使归纳得再整齐,还是塞得满满当当。
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像个光怪陆离的杂货铺。
程华自打进屋注意力就被这些东西带走,视线晃晃荡荡好几圈,有显而易见的好奇。
贺锦西放下那袋重重的行李,去冰箱里拿饮料:“你随便看,她是人形师,就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
程华得了应允,终于放心大胆地浏览起来:“我有看她的微博,她很厉害,这些东西真精致……”
贺锦西没再说话,她靠着沙发边,默默地看着程华。
十多年过去,少女早已不再是少女,但模样还是那个模样。
这个时候,贺锦西才想起来,那时,她最喜欢程华的眼睛。
程华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睫毛很浓很密,总是透露着天真和好奇。
现在,不管经历了什么,不管人生走向了何处,她站在她面前,还是有她的天真和好奇。
贺锦西突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觉得不太有意义。
程华看完了那些小玩意,坐下身的时候,放松了许多。
贺锦西示意她喝饮料,干脆便和她聊这些东西,干什么用的,怎么做的,程华听得眼睛亮闪闪的,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浅浅的酒窝。
郑潇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和乐融融的一幕。
她抿了抿唇,道:“吃饭了。”
“啊,好的。”程华站起了身,“我帮你端……”
“不用。”郑潇拒绝了她,“你坐着。”
这话要是别人说,就是客气,要是郑潇说,就真的是不客气。
程华被吓到,还真就定在了原地,没敢动弹。
贺锦西将平日里两人用的小餐桌拉开了,变成了一个长长的大餐桌。
郑潇端菜上来,程华茫然地抬抬手,贺锦西摆好碗筷:“你不用管,等着吃就行了。”
饭菜全部上桌,凉菜,炒菜,干锅,汤,荤的,素的,咸的,甜的,摆了满满一桌。
有满汉全席的架势,对于三个人来说,实在是太多了。
贺锦西抬眼扫了郑潇一下,郑潇对上她的视线,摘了围裙,坐到了贺锦西身边。
程华在她们对面,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脊背绷得笔直。
郑潇端起了饮料,道:“吃饭。”
程华也赶紧端起了饮料,像敬酒一样抬了抬:“谢谢。”
贺锦西拍了郑潇胳膊一下:“整这么严肃。”
程华:“不严肃不严肃。”
郑潇下巴抬了抬,落到最中央的大菜上:“尝尝。”
程华第一筷子尝的就是这个菜,菜刚进嘴就赶紧夸到:“好好吃!”
郑潇:“……”
程华:“真的!”
郑潇低头戳米饭。
程华赶紧尝了口米饭:“哇,你这个用的什么米啊,好香啊……”
郑潇:“……”
贺锦西支着下巴看着她,郑潇:“普通长粒香。”
话题还真就这么聊起来。
程华一看就是个平日里经常自己做饭的,她好奇郑潇用的什么烹饪手法,放的什么料,恨不得掏出个小本本,把所有的技巧都记下来。
贺锦西原本以为这顿饭会吃得很艰难,但她们三个居然很快在这艰难的关系里找到了那个奇怪的平衡点。
谁都没提当年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询问现在的生活是什么背景。
只说最简单的话题,只表露最简单直接的情绪。
吃完饭,郑潇没再挡着程华往厨房里端东西。
碗碟都撤回来以后,郑潇要开始收拾,程华卷起袖子就准备帮忙。
郑潇停下了动作,看着她。
程华的手都伸进水里了,顿住,回望她的时候眼神有些怯。
“不要忘了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郑潇道,“她需要一个解释。”
程华愣住,好不容易架起来的和谐面具被撕破,露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
她张了张嘴,半天,只能发出一个音:“我……”
郑潇低头继续忙活,道:“去和锦西说吧。”
第71章
说那些年少的心思,和因为这些心思犯下的愚蠢错误,其实很难启齿。
程华坐在贺锦西面前,嗫嚅好几次,才终于开口道:“都是我的错。”
贺锦西道:“过去那么久了,现在好就好……”
“不。”程华想起刚才郑潇看自己的眼神,坚决地摇头摇头,“要说的。”
贺锦西没再阻拦。
程华深呼吸几口气,手指攥得死紧:“我那个时候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女生……”
是真不确定。
即使是少年时期的贺锦西,也是人群里最闪闪发光的那一个,她漂亮,优秀,成绩好,性格棒。
没人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没人会不想要和她成为朋友。
有人曾在程华耳边说,班上男生评选班花,三十票给了贺锦西,十票给了她。
那人大概是想让程华生气,嫉妒。但程华还来不及生气嫉妒,就被贺锦西牵起了手。
贺锦西夸她长得漂亮,夸她的手又白又软,贺锦西喜欢牵着她去小卖部给她买零食,旁边书店开业摆了好多花篮,贺锦西笑着问书店老板可不可以给她一朵沾沾喜气,老板见到贺锦西这样漂亮又可爱的姑娘,直接揪了一大束。
那一大束花贺锦西送给了程华,它们在宿舍窗台上灿烂地开了许久。
所以这样的贺锦西,当她牵你的手,当她跟你说,我最喜欢你,你不要喜欢别人,当她去亲你的脸颊,在大冬天的夜晚爬进你的被窝帮你暖冰凉的手脚,你会拒绝吗?
你不会。
程华没法拒绝,程华一边觉得这样不对,一边享受着贺锦西对她的好。她上网查了许多有关同性恋的信息,她想知道,贺锦西的手掌贴着她的身体时,她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到底是对贺锦西仅有,还是对女生仅有。
于是她这个傻逼,她开始想试试和男孩子谈恋爱。
她不敢在学校找,怕被贺锦西看到,她在网吧认识了一个很帅的社会青年,她要了他的电话号码,在周末的时候,打公用电话约他出来吃饭。
男生比贺锦西大胆许多,第二次便摸了她的身体。
第三次,男生问她小小年纪为什么这么骚,程华没办法解释,她觉得某些东西被打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直到男生进入她的身体,剧烈的疼痛才让她恍过神来。
她疯狂地挣扎,但没有用。男生按着她的肩膀,力气比她大很多。
她在疼痛中听那男生一句句地说:“是你找上门的”“怎么就那么爱送”“爽吗”“没想到你还是个处”“你可千万别说你爱上我了,我不喜欢爱送的骚货”……
程华所有的东西都被击得粉碎。
年少的冲动,对性和爱的好奇,拥有贺锦西的喜欢的快乐,还有她稀薄的自尊心。
后来她淌了好多好多血,男生骂着把手机扔到了她身边,但程华给谁都没有打,她穿好衣服,在肮脏的内裤上贴好卫生巾,然后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她坚持到了家里,然后晕倒在了洗手间。
再醒来的时候,世界都塌了,她的父母吼叫着问她发生了什么,程华张不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往后的十几年,她都没能张开这个嘴。
她被父母送离了那个长大的城市,在封闭管理的寄宿学校里读了两年书,然后考进一所三流大学。
她不再喜欢和人说话,她也不敢再谈恋爱。她读书也不太读得进去,毕业找的工作也平平无奇。
等到了24岁,她的爸妈说你该结婚了,她说,好。
她相亲找了个父母看得上的,结了婚,生了孩子,现在,孩子快上小学了。
她刷微博看到了贺锦西的名字,她点进去看到了她轰轰烈烈的爱情,轰轰烈烈的人生,那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强烈的冲动,去做一件事情。
她想要见见贺锦西,她想知道两条不同的人生路,会通往何处。她想让贺锦西狠狠地打她的脸,从最底处将她掀翻。
但贺锦西听完了她的真相,什么都没做。
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姿态优雅,神情平和。
良久,她问她:“你觉得自己过得好吗?”
多么简单的一个问题,程华却无法回答。
她过得好吗?她过着身边所有女人过着的生活,工作,带孩子,和丈夫吵架。
但她心里有一个烧焦的洞,她都不敢去碰。
以前,她可以告诉自己,不管是谁,表面上再美好的生活,几层总要有几个洞。
但她今天看着贺锦西,看着郑潇,看着她们之间流动的默契和自由,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如同粪坑。
但她过得不好吗?
她这样的人,也只配过这样的生活。她从来都没拥有贺锦西那些美好的品质,她和贺锦西之间发生的关联,不过是上天对她的怜惜罢了。
程华张了张嘴,道:“无所谓了。”
贺锦西道:“你要想改变,想开始,什么时候都不晚。”
程华摇了摇头,笑容又变成了初见面时的局促和尴尬:“我应该补偿你,但我没有钱,我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眼睛亮闪闪的有细碎的光芒:“我可以去见你的父母吗?还有我们的老师同学。我想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我对不起你,我知道太迟了,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在任何地方解释这件事情……”
贺锦西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了。”
程华的眼睛一下子败如死灰。
贺锦西的手指攥在掌心里,指尖一点点地摩擦,终于开口道:“如果你真想补偿点什么的话,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吧。”
如同往深渊里扔下的绳索。
程华的眼泪涌了出来,她用手掌捂住了眼睛,没再敢看贺锦西一眼。
她站起身往外走,嘴上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就这么奔出了院门,消失在贺锦西的世界里。
贺锦西呆呆地坐着,良久,轻轻叫了声:“潇潇。”
郑潇应声而入,在她面前站定,贺锦西抱住她的腰,将脑袋埋进她温暖的身体里。
郑潇圈着她,掌心顺着脊背,一下下地摩挲。
贺锦西缓了一会,抬头冲她笑着道:“我没事。”
“我觉得我是一只蜕皮的蛾子。”
“旧的贺锦西被丢在身后了,以后每天都是新的我。”
“新的扑棱蛾子,”贺锦西笑出了声,“这个比喻是不是有些恶心?”
郑潇低头,吻轻轻落在她额头上。
这天晚上,她们敞开着屋门,在空调冷风能吹到的地方,坐着看夕阳。
夕阳一点点地下落,最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