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最后一刻不罢休的霸道。
不对!我在想什么?
婉儿惶然意识到自己在这种时刻竟想着“那种”事,而与此同时,另一种惶恐亦占据了她。
之前……之前那个声音……
那个人……
婉儿猛然抬头,向前望去——
果然落入了那双她无比熟悉、无比思恋的眸子之中。
可是那双眸子的主人……那是怎样的嘲讽眼神,仿佛婉儿真的做了对她不忠的事。
婉儿被武皇后的眼神刺痛了。
她想她念她却不得见她,这么久,难道刚刚重逢,就要让她误会吗?
婉儿的双眼被这种折磨人的念头烧红了,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哪怕再次跌落马下也不在乎。
长孙仇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固执,怕她再跌落下马,死命地双手箍住了她。
架不住婉儿的执拗挣扎,很快,长孙仇的额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
“你给我安分些!想摔死吗!”长孙仇低声在婉儿耳边恨道。
这样一幕,落在武皇后的眼中,便是另一种观感了。
初见婉儿没命挣扎的时候,武皇后有一瞬的动容,原本端坐在马上的身体,抑不住地向前倾了倾。
可是下一刻,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那个长得黑黢黢的女子,竟然伏在小东西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竟敢!
武皇后蓦地攥紧了缰绳,眼底是狠绝的杀戾:“拿下!”
随着她的一声喝令,二十余名劲装骑士同时各掣兵刃在手。
二十余道寒光晃人眼目,每一道寒光,都直指长孙仇。
这一猝变,让太平脸色泛白,嘴唇抿紧。
她心里颇不自在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再看了看那些虎视眈眈的劲装骑士,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母亲是忘了这些劲装骑士是属于公主府的了吗?
还是,母亲这般做,是……故意的?
母亲故意如此,好让自己清楚明白一件事:一衣一食,一兵一马,皆为天后所赐,也都属于……天后。
这般想着,太平终是忍住了想要下命令阻止众骑士的念头。
那样做,无疑是悖逆母亲。
太平知道,她更没有必要去提醒母亲,此前是母亲暗命她带了得力的亲信护卫,到城外来接婉儿一行的。
母亲却又亲自来了,一定不是她忘记了,而是……她不放心,也许还有对自己的不信任?
太平不知道自己对母亲不信任自己的怀疑,到底有几分是正确的。
可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眼前这个深陷困境的上官婉儿,是母亲真真正正放在心坎儿上的人。
太平不由得心头一酸,为自己尸骨未寒的父皇——
虽然天家无亲情,就算父皇曾经伤害过自己,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父皇,已经驾崩的大行皇帝……
或许,无论父皇,还是她,以及她的兄弟们,包括那满朝的文武臣工、宗亲近眷,谁都阻止不了母亲想做的事吧?
太平的心底划过宿命般的无力感。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想如何便如何的骄傲小公主,岁月已经让她迅速地成长起来,已经教会她何为看清形势,教会她怎样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毕竟,她还有麟儿要保护,她还有……
下意识地,太平轻轻转头,和同时默契地看向她的杜素然,对上了目光。
那个对视,似乎一下子将杜素然所有的活力,都被点醒了。
她蓦地滚鞍下马,向着武皇后跪伏了下去:“天后明鉴!这便是臣的师姐!她一路护送上官娘子,皆尽心尽力,没有半分二心。只因她生于江湖,不免草莽之气,不知礼数……但她绝无冒犯忤逆之心!请天后看在她一路竭力护送的份儿上,饶过她吧!”
同时,杜素然没忘了向长孙仇喝道:“师姐!还不快下马见驾!”
长孙仇却没动弹。
她仍是护着怔怔盯着武皇后的脸,已经忘记了挣扎的婉儿。她的眼神,是挑衅的,挑衅地看着武皇后。
武皇后岂会怕被她盯着看?
武皇后微抬了下巴,目光聚在杜素然护着婉儿的姿态,凤眸危险地眯了眯。
空气一时间凝滞。
太平在一旁看着杜素然跪在地上,一身青衣沾上了灰扑扑的尘土。
而杜素然的周围都是马蹄子,踢踢踏踏的,难保不会下一步就有马蹄子踏在她的身上……
太平的心里,毫无征兆地涌上一股子痛意。
她忽的提马上前,靠近了武皇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阿娘,上官如今在她的手中,随时都可能被伤到……还请阿娘顾及上官……”
被武皇后侧目睨过来:朕的人,朕自会顾及!
太平点到为止,便不再多嘴,向后退去。
武皇后的眼神,仍是锁定在长孙仇箍着婉儿的手。
几息之后,她忽的凉凉地笑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她的这个意味莫名笑而霎时得以缓解。
所有人都心头一松,但是另一重疑惑又涌上心头:天后笑什么?
长孙仇也因为武皇后的这个笑,而暗自吐出一口浊气。
她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自以为见惯了风雨,可是不得不承认,真的面对眼前这个世人口中一手遮天的武皇后的时候,她也只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强硬。
若让她再进一步与武皇后硬刚下去,她是真的不能了。
虽然,长孙仇嘴上,绝不会承认这个事实。
“你起来。”武皇后淡淡地向杜素然道。
“可是天后……”杜素然犹豫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
“天后自有决断,此刻不是你我多嘴的时候。”太平适时地插.嘴道。
武皇后显然没想到太平会突然替杜素然说话,拧过脸看了一眼太平。
太平被她看得紧张,忙微垂下头,做恭顺状。
武皇后于是不再搭理杜素然,亦转回脸来,盯着长孙仇,目光又恢复了冷厉。
“你姓长孙,名仇?”武皇后道。
听到她这样问的时候,长孙仇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杜素然垂手立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那哪话说错了,触了武皇后的霉头。
孰料,武皇后是没想听长孙仇的回答的。
她自顾自地又道:“你出身于长孙氏,还与长孙氏有仇。”
十分笃定的语气,仿佛已经看穿了长孙仇的底细。
长孙仇闻言,面色泛白,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想回忆的往事,她绷紧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两晃。
武皇后轻嗤一声,悠然地甩了甩马鞭,很满意地看到长孙仇已经无力去顾及婉儿。
她十分乐于看到长孙仇的两只爪子颤抖着,忘记了去束缚婉儿这件事。
既然已经在气势上取得了优势,武皇后并不介意将这份气势变成压倒性的。
“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和尊者说话的吗!”武皇后突然双眸一立,两道利光射出。
显然,“母亲”这个存在,在长孙仇的心里十分的重要。
长孙仇再也支撑不住表面的刚强,双手向下耷拉了下去。
她似乎还想对控制婉儿这件事做一下努力,却终于还是放弃了,手彻底垂了下去。
此情此景,让杜素然彻底松了一口气。
连太平都觉得周遭的空气,不那么让人难以呼吸了。
武皇后可没有就此罢休。
她仍是微微眯缝了眼睛,用一种无可更改的语气道:“你如何掠了朕的人,就如何把人给朕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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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曌:朕的人,只能朕欺负,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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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你如何掠了朕的人,就如何把人给朕请下来!”
武皇后的话震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朕的人”作何解释?
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解释。
比如,朕的手下,朕的亲信……
其实,谁都看得出,上官娘子极得天后信重,否则,试问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劳动天后娘娘派了太平公主来接?甚至还亲自出城来?
可是,仅仅是这样的吗?
这个问题,同时在杜素然和太平公主的心头划过。
两个人竟再次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太平迅速地转过脸去,佯装根本就没有看过杜素然,而始终关注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杜素然不自在地垂了下眼睛,顾不得更多,而去关注长孙仇了——
她真怕,长孙仇这会儿再忤逆了武皇后,以至于前功尽弃。
师姐……
杜素然暗向长孙仇使眼色。
长孙仇原是被武皇后睥睨的口气和目中无人的态度激出了火气,按捺不住将要发作的。
然而,杜素然的担心,还是让长孙仇不能不顾及同门之谊。
说起来,她和对面这对大唐最尊贵的母女俩,还是亲戚呢!
亲戚嘛?
呵!长孙仇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她和她们是亲戚,和那个男装的小公主更有着血脉上的关联,这个小公主……她的母亲的手上,却染着长孙氏一门的血与泪。
可是,长孙仇又不得不承认:若没有这个大唐皇后昔年的所作所为,她和母亲只怕连活下去的可能都没有,更不要说,还有机会重新兴旺长孙氏了……
按长孙仇自己的本心,她是真的不想承继“长孙”的姓氏,更没兴趣复兴长孙氏。
此时,武皇后的凤眸再次眯了眯,施加而来的压迫之感更强。
“怎么?你母亲没同你说过你的身世吗?”武皇后幽幽的开口。
这句话,成了压垮长孙仇的最后一棵稻草——
母命难违!
无论她多么不喜欢这个身份,为了命苦的母亲,她都不得不……
长孙仇深吸一口气,终是认命地甩镫跳下马来。
即便身体离了马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一只手还护持在婉儿的腰间,像是怕此刻失神的婉儿,再次跌下马来。
周遭的空气,霎时间被抽干,“噼噼啪啪”的火星子蹦响,下一刻就要炸裂成火团,然后扑腾成冲天的烈焰……
太平的脑海之中,闪过这样的一幅画面。
那当然不是真的火焰,而是来自于武皇后的迫人的……火。
怒火,还是……妒火?
太平被自己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样的词儿,而被惊诧住了。
母亲,会生妒火?
因为长孙仇,不,为了上官而生妒火?
太平为自己刚刚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而眼前一阵目眩。
余光中,太平瞄到了杜素然因为担心长孙仇而想要近前来解围的意图。
杜素然到底是臣子,于公于私皆不似自己与母亲这般亲近——
太平当时是这样想的,她并没来得及深想:此刻若不是杜素然,而是别的臣子想要冲上来,难道她也要为之担心,并为之解围吗?
太平于是抢在杜素然的前面,跳下马来。
她紧接着冲过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长孙仇搭着婉儿腰肢的手,并攀住了婉儿的手腕:“上官!”
声音不大,却足以唤醒怔忡如梦中人的婉儿。
婉儿惶然地低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对上的刚好是太平微微笑着的脸。
“殿下!”婉儿唤了一声。
太平轻轻点头,顺势握住了婉儿的手。
“下马慢些。”她又嘱咐道。
此时,长孙仇已经被太平挤到了一边。
太平此举,无疑是给长孙仇一个台阶下,使得她不至于继续和武皇后针锋相对,徒惹事端。
长孙仇心里明白,也乐得就了这个台阶下。
她于是闪在一边,目光仍是锁定在婉儿的身上。
陡然感觉到一道不善的眼神投向自己……
长孙仇自然知道那是来自谁的眼神,她干脆假装没看到,仍是锁定着婉儿窈窕的身姿。
婉儿很快从失神之中醒过来,意识到眼前是个什么局面。
被太平握住手的时候,手心的温润触感传来,婉儿微张了嘴。
“不敢劳动殿下!”婉儿忙说。
太平不肯放开她的手,犹笑道:“这是母亲的谕旨,不可不遵守的。”
婉儿惊然,下意识地去寻找武皇后的脸。
武皇后却忽的转开脸去,不肯给她一个回应。
婉儿的心头一阵失落。
好不容易囫囵下了马,双脚沾到地面上,婉儿还觉得软绵绵的用不上力气。
太平没有松开她的手,而且拉了她,朝武皇后的马前走去。
“此间事孩儿会处理妥当,母亲请和上官一起回城吧!”太平说道。
她其实还想对母亲说,让自己的侍卫“护送母亲和上官一起回城”,却被武皇后的动作噎了回去——
武皇后骤然提马,向婉儿靠近来。
见武皇后微微歪了头,似是在打量着婉儿。
众人不解其意,更不敢胡乱作声。
婉儿咬着嘴唇,心里面的感觉复杂难明。
“母亲……”太平觉察到气氛的诡异,想要说些什么。
被武皇后挥手止住。
太平于是不敢作声了。
在众人屏息不解,周遭安静如入无人之境的氛围之下,武皇后又向前提了提马。
那匹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不明白主人的意图,倒也乖觉地听话向前……
“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