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看在眼里,可你们连续丢了好几个赌坊,这事儿也瞒不住。说到底还是你们能力不足,长此以往宗族营生锐减,拿什么巩固宗族之势?”
吴显意继续丢了一叶纸钱到火盆之中。
“哎,大伯,您甭提赌坊的事了。”吴显意的堂哥吴兼在大伯身边阴阳怪气道,“这赌坊被吞可不一般,那可是唐家三娘子干的事儿。您在这儿责备阿诉也白搭,她呀,是不可能从唐三娘的手里将赌坊给夺回来的。”
大伯问道:“为何?”
吴兼说:“您怎么不知道啊?这唐家三娘子可是……咳咳。”
他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音继续为大伯“答疑解惑”:“这唐三娘曾经和堂妹有过婚约,可惜后来被天子一道敕旨远嫁东南。而堂妹呢,估计一直都惦记着唐三娘子呢。如今唐三娘子连孩子都生了,这会儿抢了咱们吴家的赌坊,堂妹肯定还惦记着当年的小情儿,不肯见真章。”
被吴兼这么一说,大伯似乎才将关系理顺了,提高了嗓音说:“唐三娘子,那不是唐士瞻的二女儿?原来如此。阿诉,你当真为了一个早就嫁作人妻的旧相好,连吴家的产业都不管,拱手让人?”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特像回事儿,不用明眼人,即便是瞎子也能听出这二位的双簧正是为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吴显意和对家的那些余情未了。
正是为了证明她的能力不足以掌握吴家家主牌符。
他们这番话一倒而出,灵堂之上议论纷纷。
吴兼看着吴显意依旧不为所动,波澜不惊的侧脸,似乎全然没将他方才那一番卖力的讥讽放在眼里。
吴兼自小就活在吴显意的阴影里,他耶娘凡事都要拿吴显意出来挤兑他一番。
说吴显意多能干,在国子监多么出类拔萃,诗赋策论无所不精,聪慧无双,年纪轻轻就进了御史台,三年时间就摘掉了“里行”二字,成了大苍历史上最年轻的监察御史之一。
吴兼原本就不是个聪明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塌糊涂,吴显意的光芒自然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但凡稍微放松一下,都会被他耶娘臭骂。
吴显意太过出色的人生履历,让吴家宗族同辈倍感压力。
这股压力渐渐地发酵成了怨,成了恨。
如今老爷子一死,一直对老三家看不顺眼的全都联合在一块儿,要的就是将吴显意这一支拉下来。
吴兼见吴显意还是不为所动,眼皮子跳了跳,道:
“所以阿诉成婚这么久,妹媳妇的肚皮一直没动静,莫非也是因为那唐三娘?不应该啊,以阿诉的聪慧不至于因小失大啊。咦?莫非你早就想好了计策?那唐三娘所生的孩子不会是你的吧?这么一说倒能说得通了!若那孩子是你的,无论现在唐三娘抢多少赌坊到手里,回头也都是咱们吴家的了。难怪阿诉你这么能沉得住气,哈哈哈,妙,真妙!”
吴兼的笑声在肃穆的灵堂内显得格外突兀。
来此吊唁吴老爷子的旧友故吏们听到此人极不恭敬的言语和笑声,纷纷皱着眉头,面露不悦。
可是此人是吴家人,说的也是吴家内部的事情,他们这些外姓人不好掺和,所以也只能用眼神责备。
但只用眼神谴责,实在不疼不痒。
吴显容坐在人群之外,将这吴兼放的屁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沉着脸,站了起来,将随身携带的鞭子一边从腰间抽出来,一边推开人群往里走。
憧舟立即追上去。
吴兼还站在吴显意身边大放厥词,脸上带着极尽嘲讽和得意的笑容,又说了两句,被向着他走来的女子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抬头一瞧,见这白衣女人有些面熟。
当他认出此人正是吴显意的胞妹吴显容之时,吴显容已然抬起胳膊,狠狠一鞭子抽在他的身上。
这鞭子来得突兀,呼地一声犹如一尾黑蛇,破空儿来!
声音恐怖,也快得也令人措手不及。
“啪”地一下,狠狠抽在吴兼的手臂上,吴兼惨叫一声几乎被抽得原地跳起来。
“你!”
吴兼抱着一下子就被抽出血的胳膊,怒瞪吴显容,难以置信有人敢在这儿动手。
“不够是吗?”吴显容反手又是一鞭,对着他另一侧的腰猛抽。
吴兼想要逃,没能逃得了,腰间被抽了个正着,人几乎摔在地上。
吴显容第二鞭不仅抽中了吴兼,连带着刚才站在堂哥身边的大伯也被牵连,手背上一道红印子,很快就高高地号肿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大伯捂着手,吹胡子瞪眼。
“教教吴兼怎么说人话。”吴显容冷眼看了一眼这位长辈,“您若是想要一块儿挨抽的话,就还站那儿。”
吴显容是吴家的小辈,比吴显意还小,她这突然现身放肆的言行让吴家上下早就看她们家不顺眼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瞧瞧啊!吴三家向吴大动手啦!”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这事儿要是告到京兆尹那边,你们吴三一家子都要受罚!”
“还不快将鞭子放下!”
吴显容道:“我早就离开吴家,我所作所为和吴三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今天回来只是为了送吴老爷子最后一程。没想到居然还能听到这种污言秽语,脏了我的耳朵。你们若是有本事就冲我一个人来,我人就在这儿,谁先动手?”
吴显容手里的鞭子一动,还未真的抽向吴兼,吴兼已经吓得闭眼,抱头缩成一团惊叫了一声。
吴显容碎了一口:“废物,只一张嘴熏人。”
大伯的大儿子吴净宗走到吴显容面前。
他是禁军中郎将,阔额长眼髯长二尺,声若洪雷,一看便是个外家高手。
他足足比吴显容高出一个头,此时正俯视着眼前这细皮嫩肉仿佛一折便断的女子。
“阿姿妹妹,这是阿翁的灵堂,你若在此造次,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客气!”
一直跪在银盆前烧纸的吴显意听闻此言,双手一放,厚厚的一捧纸钱全数掉进了火中。
火被纸钱压着暗了一会儿之后,迅速冲破了层层叠叠的桎梏,蹿了一尺高。
火苗在她的眼眸躁动着,将吴显意结了冰霜的脸映得发红。
吴净宗矗立在吴显容面前宛若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而吴显容昂头看他,也未见任何胆怯。
“不客气?”吴显容目光给他指个方向,“方才那位臭嘴堂哥污言秽语脏了吴老爷子的灵堂,你不管,我出手教训了你才要来跟我不客气?您可真是个客气人。”
吴净宗双目一瞪,就要伸手去抓吴显容的肩头。
他这一抓动作奇快,憧舟却是早有准备,一直藏在手里的匕首就抽出来削掉他的手指。
就在憧舟的匕首抽出来的前一刻,一只白皙的手掰住了吴净宗的大拇指。
吴净宗的大拇指奇痛,几乎被当场掰断。
他惊呼一声,无法控制地顺着那力道压制的方向往后仰去。
吴显容和憧舟侧眸一瞧,出手的正是吴显意。
吴显意单手掰着他的拇指往下压,吴净宗被她压得几乎下腰,面上憋成了暗枣色,不住往外冒冷汗。
“断!断了——!”吴净宗叫道,周围大伯家的子嗣看这情形也都作势要冲上来。
而在不远处穿着孝衣的澜以微,正与吴三亲眷一块儿跪于灵堂之前。
吴三这一家子见吴显意终于出手,纷纷站了起来,全部立于吴显意身后。
剑弩拔张之际,吴显意放开了吴净宗。
吴净宗踉跄两步站稳了,怒从心起回手对着吴显意的脸就是一拳。
众人的惊呼声中,吴显意比他更快一步,当胸一脚直接将他踹了出去,卷了一地的白幡纸灰。
“你!你们也太放肆了!”大伯气得浑身发抖。
“宗族的符牌给你们也是浪费。”吴显意看着大伯,言语之中听不出波澜,伸手往旁边一拿,将随从的手中把剑给接了过来。
大伯一家看她拿剑,多少有些心颤,没敢胡乱举动。
谁都知道这吴显意身上的功夫了,先前想的是她乃吴家小辈,肯定不会向长辈动手,否则那便是不敬不孝之罪,可以直接到衙门举告她,朝中弹劾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即便如此,她还敢动手。
“阿翁临终前说了符牌给我,往后由我来处理宗族事务,遗书在此。”
吴显意将一卷黄纸抖了出来,手中剑光一闪:“违令者,家法处置。”
第282章
原来吴老爷子早有遗书, 吴显意一直沉默着,也一直没拿出来,便是想要大伯和堂哥一家子知难而退。
说到底这里是吴老爷子的灵堂, 是他们家主肃穆的追悼之处, 若是在此血亲阋墙, 只会让阿翁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传出去也会是让整个博陵府的人看他们吴家的笑话。
吴显意存的是照顾吴家体面的心思。
但在大伯等人看来, 她手中明明有遗书, 却迟迟不拿出来, 定是故意等他们说尽了话,出尽了丑才展出来,分明就是要他们难堪。
大伯一家碍于吴显意的身手和她手里的那把剑, 并不敢真的上前,但那张嘴还是不停:
“行啊,你们吴三一家可真行,居然伪造老爷子的遗书!谁都知道, 祖上遗产先尽嫡长子孙, ‘父死子继, 兄死弟及,天下之通义也’, 我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能轮得着你们吴三一家?!阿耶虽然年迈, 可这一生蹈仁履义,一向最看重祖宗留下来的成法,岂会无视宗族法制, 立下这等荒谬遗书?不是你们伪造的又是什么!”
大伯对着吴显意摊开手:“你将遗书拿来我看!”
吴显意清冷地看着他:“行。”
她单手将遗书卷好, 往大伯的方向一伸:“大伯自然认得阿翁的笔迹, 来拿便是。”
她如松一般挺立在这儿, 等着大伯上前来将她手里的遗书拿走, 一验真假。
吴显意单手拿着遗书,似乎毫无防备,可是她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剑,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仿佛是在用这一封遗书诱导大伯走上前,一剑将他毙命。
大伯杵在原地,双腿挪了挪,权衡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自个儿的性命比较重要,没有贸然上去。
他嘴角抖动着,撑起一个看似看透了吴显意心思的笑容,用身为长辈的语气教训她道:
“阿诉,你以为这家主之位干起来容易吗?行,你们老三家不是就想要家主牌符吗?让给你们便是。以后若是你们无法处理好家族事务,畸轻畸重的话,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完他一声令下,一群人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吴老爷子的灵堂。
大伯家一走,整个灵堂顿时空出来一半。
闹事的走了,吴显容将手中的鞭子收了起来,也要离开。
吴显意叫了她一声:“阿姿。”
吴显容没停下脚步:“我不过是因为那蠢货出言侮辱阿慎,为阿慎出的手。”
吴显意听着她继续撇清和吴家的关系,也没任何反驳,对着她的后背说:“既然来了,给阿翁上柱香吧。”
吴显容缓了脚步,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之后,转身,给阿翁上了香,又烧了一些纸钱,再站起来要走的时候,瞧见澜以微站在吴显意身边,帮她把手中的剑给收起来。
“可有受伤?”澜以微甜言软语地问吴显意。
吴显意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吴显容小的时候就和唐见微一样,特别不喜欢“博陵双微”这个名号。
也不知道谁最先叫起来的,唐见微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拿出来和澜以微比较一番,就连上个房顶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说“还是澜以微更斯文端庄”。
那时她和唐见微不免在私下讨论——
这什么狗屁博陵双微的名号,不会是澜以微自己往外传的吧?
如今这澜以微嫁给了她厌恶的姐姐,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阿姿,耶娘在后院休息。”吴显意对她说,“去看看他们吧,他们很思念你。”
吴显容不为所动:“当初我离开吴家的时候,他们也是赞同的。对我说出了这个门,往后就与吴家一刀两断,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既然如此,我相信他们也不会食言。”
吴显意还想再开口,吴显容提气先说:
“倒是你,半辈子为吴家兢兢业业,甘愿成为吴家的一只狗,可是吴家宗族是如何对你?你得到了想要的吗?一句忠心可鉴?或是孝子贤孙?”吴显容粲然笑道,
“阿翁一死,吴家就上演所有外人都喜闻乐见的尺布斗粟、同室操戈。不用多久,吴家会变成全博陵茶余饭后的笑料。而你,什么都舍不下,最后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吴家四分五裂已在眼前,我期待着这一日子早些到来。”
说完这些话吴显容便迎着吴家人鄙夷的目光走了。
“这阿姿,总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气你,野调无腔,没大没小的。”澜以微叹了一声,“你可别往心里去。”
吴显意却是眼波寂寂,沉吟道:“她说得对。”
吴显容走了,耶娘才听到动静醒转,到灵堂之时,没能见着女儿。
他们也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即便心里惦记着二女儿,可都不肯认输,知道她来给阿翁上了柱香,都没见父母便离开,二老气得头疼,也懒得再谈论她。
吴显意与二老去后院商议了许久,见大伯等人所作所为告知之后,此事在二老意料之中。
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