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了一下,应了下来。
崔小酒便问了:“这个祝祷的目的是什么?祈祷风调雨顺吗?”
小柯在第一个问题上就卡了壳,她偏了偏头,片刻后迟疑道:“应该……是吧。办不好就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崔小酒微微蹙眉:连本村人都不清楚那个仪式是做什么的?还是说……村人们的记忆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偏差?
她接着问:“祝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嗯……我的意思是,这个仪式从什么时候就有了?”
小柯微微张着嘴,可爱却痴呆,半晌她道:“大概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奇怪……好像不是这样,不是这种的……”
她语无伦次了好一会儿,忽然语气肯定道:“是祖辈传下来的。”
崔小酒暗忖:才怪。
然后无论她如何问,都只能得到“祖辈传下来的”这种回答了。
把问傻了的小柯送回房里,崔小酒按了按抽痛的额角,灵钧过来:“如何了?”
崔小酒摇摇头:“问不出来太多,这些山民的记忆绝对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灵钧温沉道:“别想太多。”
“嗯。”
灵钧又说:“或许等时间到了就能知悉了。”
崔小酒弯了弯唇,说“好”。
她本来是把灵钧的话单纯当安慰的,没想到成了真。
当晚她们没有出去,准备看看小柯离了村子,会不会有什么异动。
约莫到了子时,小柯没什么动静,木屋外倒是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崔小酒跑出房门去看,整个人愣在原地,头皮发麻。
——那发出声音的,正是一个个村民!
他们像一个个僵尸一样,木着一张脸,没有意识般直挺挺往树屋这边走,最后被灵器自发的防御法阵拦住。
哪怕被拦住,他们却也没有停止,仿佛不知疼一样的拿手去挠,拿头去撞。
后面的叠到前面,密密麻麻的,一层又一层。
“怎么回事……”
崔小酒怔怔看了半晌,忽然想起来,村民都这样了,那小柯呢?
“灵钧!”她跑进屋子去看,小柯却已经被制住了。
只见她被绳子绑成长条,像只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拱。始作俑者倚在墙旁,抱肩冷漠的看着。
崔小酒:“她是不是也……”
灵钧点点头:“忽然发疯往外走,没法打晕,只能用绳子把她捆住。”
崔小酒坐到桌旁,灌了口凉掉的茶,给自己压惊:“外面糊了一层村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发疯……如果不是有防御阵在,他们怕是要爬进屋子里了。”
哪怕就在此时,村民们也在锲而不舍的往前撞。
灵钧跟着坐下来,目光投向被绑着的小柯:“大概是因为这里有‘属于’村子的东西吧,他们迫切的想要原物归位。”
原物归位?
一瞬间,崔小酒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东西。
村子不喜欢外人,意味着不喜欢变化,小柯被带走也意味着变化。
变化了会什么样?
想不出来。
半晌,她拍了拍桌子,不满的嘟哝道,“我花了钱的,一个银锭呢。”
——这当然是玩笑话。
灵钧很给面子的弯了弯唇。
崔小酒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趴在桌子上,叹出口气:“这才是我们来到这儿的第二个晚上啊,也太刺激了吧?”
那第三天晚上呢?又会发生什么?
第二十五章
屋外不断传来细小却不容忽视的噪音, 屋内还有一位同志不甘示弱的挣扎。
崔小酒觉得头都大了,叹出口气,这时蓦地听到灵钧说:“我们入境了。”
她一怔, 很快反应过来:“……入境?什么时候?”
所谓境, 大约可以概括为灵力聚合后, 在某种特殊的条件下激发出来, 形成的一个独立于世的特殊的场——就像是雪灵的那座冰雪宫殿。
一般在进入这种境时,外来者的神识至少会稍有触动。可这次, 崔小酒居然完全没有感觉。
灵钧猜测说:“或许从我们进山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
既然已入境, 便要寻找破境点。
破境点指的是整个境的核心、结, 又或者说是基石, 像之前的冰雪宫殿, 雪灵的心核便是破境点。
那这个境的破境点又在哪儿?
崔小酒把目光投向小柯,又觉得不太可能。
“真是……完全没有头绪啊。”她头疼道。
灵钧忽然说:“如果让一切回到原轨,任由它发展下去呢?”
回到原轨?
崔小酒明白了灵钧的意思,有些迟疑:“你是说让小柯回去?可是……”
可是这对于一个刚从魔爪中逃出来的姑娘,实在是太残忍了。哪怕这个姑娘可能已经不是人, 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察觉到。
灵钧没有强求:“那便再等等, 看明日会如何。”
第二日。
两人直接不用纠结了。
出门找了一圈儿线索回来, 树屋空荡荡的,小柯房间的门被风吹的晃晃悠悠, 屋里没有一个人。
崔小酒里外找了个遍,杵在门口, 错愕道:“她去哪儿了?”
依小柯的个性,主动踏出树屋是不可能的,顶多眼巴巴趴栏杆上看, 等着灵钧回来。
除非……有了什么不可抗力。
她和灵钧异口同声说:“村子。”
……
大太阳底下,村子看起来一切如常。
野草葱绿,篱笆上的藤花鲜艳,人们忙碌又充实,有外出农田耕作的、有在家喂牲畜的,也有聚在门口闲聊的。
一派祥和。
崔小酒和灵钧踏入村子,立即收获一圈或警惕或敌视的目光。
“……”
崔小酒已经对这种情形麻木了, 径自去寻了个看起来好说话的,问:“你知道有个叫小柯的姑娘住在哪吗?”
这个山民一开始装聋作哑,崔小酒好说歹说,漂亮话都说尽了,山民最后才松口:“那边,村口往里数三户就是了。这家……唉,作孽哦。”
走到山民所说的地方,这户大门开着,能从门外看到里面的情形。
小柯坐在门堂角落,略微垂着头,略长的刘海底下,一双眸子黑黢黢的,直勾勾盯着旁边的水缸。
崔小酒注意到,她的脸上和胳膊上,又多了许多乌青。
垂下的手略微蜷了下,崔小酒站在门口,小声唤道:“……小柯?”
她唤了好几声,小柯才慢吞吞有了点动作。只见她动作有些怪异的走过来,仰起头,以一种毫无起伏的死气沉沉的声线问道:“你们是客人吗?”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就好像她们不曾见过,和陌路人一样。
崔小酒想起了一种可能,哑声道:“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身旁这位吗?”
小柯直勾勾看着她,没说话。
崔小酒便知道答案了。
她怔立片刻,这时里屋的中年妇人骂骂咧咧走出来,待看清她们的脸,面色一变,啐了口:“哪来的外乡人!”
说罢,中年妇人拧着小柯的胳膊,把小柯拖了回去。
那一瞬间崔小酒几乎想要冲进去,但被灵钧死死拉住了。
灵钧在她耳边道:“不止是小柯,这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忘记了。”
就像是回档重来了一样。
拨乱的指针最终还是回到正轨。
灵钧眸色很沉:“我有一个猜想。”
……
崔小酒和灵钧隐匿了身形,静静的立在柯家门口。
一天过去了。
她们在证实一个猜想。
村里人有说有笑,来来往往。
而另一边,小柯没有从屋子里再出来,只能隐约听到一些拳头入肉的声音,还有闷哼声。
崔小酒默默把脸别开。
她们看着日渐西斜,又看着山林把太阳彻底吞下去。夜幕来临,村子里的灯火一个个黑下去。
面前的柯家也熄了灯,一眼看去黑憧憧的。
今晚的村子和往常不太一样。
崔小酒怔了怔:“……是有声音的。”
这时的村庄就和……真正的村庄一样,并没有前日的那种死寂感。她听到了妇人叱骂孩子的声音,听到男人打女人的声音,听到婆婆刻薄指责新妇的声音,当然还有鼾声。
还挺“丰富多彩”。
崔小酒忽然想起刚到牙山时,灵钧说的聚凶地的事。
这地方聚灵气,更聚凶气,是不适合居住的。修真者尚不敢多待,唯恐染上心魔,那普通人呢?世代居住在此的普通人呢?
怕是性情中的凶戾全都激发了出来。
白天的祥和都是假面,真正反映出村子的样子,还是在夜晚。
只是……村子前两天还和死人村一样,今日怎么就不一样了?
是因为把小柯还回去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正这么想着,柯家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黑影撞出来,跌倒在地上。
是小柯。
小柯晃晃悠悠爬起,一张小脸暮气沉沉,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口的方向走。崔小酒忽然注意到,她右手像是攥了个什么东西。
通体是白色的,锋利,借着远处的灯火,透出点扎眼的光。
两人缀在小柯后面。
如果灵钧的猜想正确,那么这一切都是在这个村子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小柯走出村口,走到溪边,沿着溪流的反方向往上游走去。她没有什么力气了,一路上摔倒了很多次,可她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偶人一样,缓慢的走着。
崔小酒眉头微蹙:她想去哪,想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灵钧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两个跟着小柯一直走,走进山间,走到了……一个山洞中。
山洞有个深潭,经年的雨水积存在这里,幽深的望不到底。小柯站在深潭前,偏头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把右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掷了进去。
崔小酒喃喃:“源头……我们之前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找过。”
就像是有意无意忽略了它一样。
明明是很显眼的东西,在没有线索进展的时候,水源尽头是个多么好的突破口啊。可是她和灵钧都没有朝这个方向考虑过。
不过现在纠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们很快就能看到谜底。
小柯回到了村子,像只冰冷的鬼魂一样,飘进自己家里,轻轻掩上房门。
第二日一如往常,村人们起床的起床,忙农活的忙农活。
男人从溪流中挑了满满的一担水,灌进自家水缸,女子在溪流旁净面,顺手喝了一口,妇人用溪水烧好早饭……
这天,白日的的村子,静悄悄的。
那些喝过溪水的人一个个睡下,就像陷入沉沉的美梦中一样。
小柯是没有早饭吃的,她知道水里有什么,自然也没有去喝水。
一家人都睡着了。
她立在中年妇人……也就是她的母亲身旁,歪着头看了一会儿。
随后她拿起灶坑里未熄的木柴吹燃,哼着歌儿跑出去,随手点燃路旁的干草,以及村里的木栏杆、谷仓……
没有人遏制,火苗很快燃烧起来。
大火舔舐着村庄,吞没沉睡着的所有人。
这就是为什么在第一天晚上,崔小酒嗅到了烧焦的味道。
原来那不是她的错觉,焦糊味、还有村民们夜晚怪异的样子,都是……曾经发生的事所残留的痕迹。
崔小酒看的回不过神,被灵钧拉了一下,才想起要躲到村外——这个场景是真实的,被烧到也会受伤,会痛。
火烧了好久好久,直到月亮高高挂上夜幕,也没有停下。
小柯放完火之后就出了村子,她坐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热浪扑面,脸颊被灼的发红。
可是她就像不怕疼一样,嘴角往上扯,衬着她那张瘦得脱形的面颊,看起来有些吓人。
——说起来,这还是崔小酒第一次看到她笑。
小柯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大火,头渐渐埋下去,没有了声息。
崔小酒看得心中复杂,如今的一切都是昨日重现,她没法评价小柯的行为,没设身处地的经历过说些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快要喘不过气来。
蓦地,眼前一黑。
崔小酒很快反应过来,是灵钧挡住了她的眼睛。
眼睫下意识的眨了眨,扫过温热的指腹。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没事的。”
第二十六章
有雨滴掉落在脸上, 冰凉。
崔小酒抬起嫩白的指尖,抹去水迹,而在不远处, 火势渐渐熄灭下去, 房屋的横梁倒塌下来, 哗啦一声巨响。
就像是盛大的戏剧落幕。
面前的画面陡然停止下来, 然后飞速倒退,焦黑的房子重组, 恢复成原样。太阳打东边升起来,陆陆续续有人自屋中走出。
“走了走了, 今天是祝祷的日子。”
“快!可不能迟到。”
崔小酒静静看着这一幕。
果然, 如灵钧所说, 这是一个“轮回”。
在这个境中, 里面的时间和外界割裂。
山民们四日为一轮回,不断重复着生前到死时的过程,永无解脱。
两人施了隐匿符,在村民中间穿行。
祭祀地就在半山腰,和善的中年男人身着祭服, 戴上鸟脸面具, 古怪而阴森, 旁的祭祀跳起祝祷之舞,山民跪地, 一动不动,口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