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还有人烟。
这么想着,小径已是到了尽头。
拨开树枝,视野变得开阔些,待看清画面,崔小酒明白过来,之前的那些人声、乐声究竟因何而来。
只见数人手举鼓、锣、角,正合着乐声舞蹈,余下还有几十人正虔诚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看来这地方正在举行山民的祝祷仪式。
这种舞蹈合着乐声,虽然简陋,但似乎有种别样的吸引力,崔小酒看得微微出了神。就在这时,为首的那名祭祀动作忽然顿住,往她们的方向看来。
崔小酒心中一惊。
这时她才发现,这名祭祀带着鸟脸面具,乍一看有几分凶戾。
“外来人。”鸟脸祭祀嗓音沙哑粗嘎,他声音听起来不算大,却在喧闹的环境中分外明显。
乐声戛然而止,舞蹈的人亦停下来,几张脸齐齐看向崔小酒她们。
那些念叨的人声也停止了,不止什么时候虫鸣都不见,山间静的可怕。
崔小酒吐出一口气,歉意道:“您、您好,打扰到你们非常不好意思,我和我的朋友只是路过……”
鸟脸祭祀像是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没等她说完,顾自道:“外来人,要交贡品,不可出声,不可破坏祭祀……”
崔小酒忙把嘴闭上:她已经说过话了怎么办呀?
因为困惑茫然,她没有动。
鸟脸祭祀也没动,他像是一个被反复播放的影片,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外来人,要交贡品,不可出声,不可破坏祭祀……”
崔小酒看着他,他也看着崔小酒。
风簌簌而过,初春了,有点凉。
崔小酒忽然觉得,自己要是不做点什么,这位祭祀先生能把这句话在重复一遍。不能出声……等等,他说贡品?
不知道什么算是贡品,只能随便试一试了。
她解下腰间用作装饰的玉佩,往前递了递,鸟脸祭祀仍没动。崔小酒想了想,硬着头皮把玉佩轻轻扔了过去。
一秒、两秒过去。
鸟脸祭祀微微颔首,就像是卡带的录像又重启了一样,他和其他祭祀转过身,继续刚才的事。
乐声,人声……
崔小酒松了口气。
她也不敢再动,生怕说是“破坏祭祀”,在一旁静观至祭祀结束——还好时间不长,原本应该也快到了尾声。
鸟脸祭祀拿柳枝沾了钵里的水,在半空点了三下,从供桌上拿起铜铃一晃。
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
跪着的山民们站起,有说有笑,鸟脸祭祀脱下面具,居然是个面相和蔼的中年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崔小酒总觉得,整个画面有种不搭调的违和感。
中年男人过来,朝她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个仪式不能出错,外乡人来了都要上交贡品,不然是会给你们、给整个村子带来灭顶之灾的。”
崔小酒也只得点点头,说明自己来意:“我和我这位朋友,是准备来山里找点东西的。”
她想了想:“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空余的住处?我们会支付报酬的。”
谁知一说这个,中年男人还没说什么,其他的山民倒翻脸了。一旁的婶子皱着张麻子脸:“不能让外乡人进来!”
旁边有老人应和:“会给村子带来灾难的!”
崔小酒大致扫过去,竟都是带着敌意的脸,张张是凶相。
中年男人歉意道:“你们看……”
唱白脸的唱红脸的,崔小酒还能怎么办?
她无奈道:“那我们不住在村里,在村外寻个地方呢?这进山太费时间了。”
山民们在底下又嘀嘀咕咕一阵,看上去还是不大愿意。
最后崔小酒好说歹说,才得以在村外较远的地方,获得居住权——当然,屋子得自己搭。
村子是进不去的,崔小酒和灵钧往相反的方向走,待离得远的,崔小酒皱眉说:“你说……这地方是不是不大对劲?习俗太怪了。”
灵钧:“他们很忌惮生人。”
崔小酒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我们要找的六道果就藏在村子里?”
灵钧点点头:“有可能,不过我更倾向于,他们背后有些联系。”
“也是……”崔小酒吐出口气,“不管怎么说,先在山里找找看吧!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时间已近黄昏,夜晚的丛林可不好受,两人决定先找个地方憩下。
来山里之前崔小酒早有准备,去炼宝阁买了个树屋。
她寻了块空地,挖个小坑,把刻有繁复法阵的种子种了下去。口中念咒,轻轻一声响,深绿色的芽从土壤中钻出来,很快长成十几米高的大树。
精巧漂亮的树屋妥妥的安置在上面,还细心的做了阶梯。
这才是修真者手段嘛!
崔小酒小心走上去,炼器者像是生怕屋子不够用,一下子炼了好几间,上下斜着分布在树干上,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在现代这就算是豪宅了吧?还可以分厨卫浴什么的……
和灵钧草草收拾了一下,天已渐晚。
这样是没法找什么东西的,加上在山间行走半天也累了,两人便直接歇下——灵钧有了雪灵馈赠的心核,现在也无需再进食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出门去搜集线索。
可惜山间太大了,兜兜转转直至正午,也没获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只绘制了半幅村庄附近的地形图。
村子四面环山,有半条河环着它,整个成一个凹形。
崔小酒正想说要不要去河边看看,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
是人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她急忙跑过去看。
就在河边,模样凶悍的中年妇人拎着一个小姑娘的耳朵,令一手拿着柳枝,往小姑娘脸上身上抽,道道血印,一点都不留情。
只听妇人骂道:“你这个败家的东西,干比指甲盖还少的活,一天天就知道吃吃吃,叫你去挑些猪食来都能给我办砸!当初就该把你许给村头的赖老二,还能拿到几吊钱!”
旁边七八岁的男孩拍着掌喊:“把姐姐嫁过去!嫁过去!”
地上陈着个破烂篮子,野菜撒了一地。
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大小,垂着眼,一句也不反驳,像具没有灵魂的偶人。
崔小酒心中有些不忍,走上去劝阻。
中年妇人见她是外乡人,放下她女儿,一脸凶相的看着崔小酒。
崔小酒心脏鼓了鼓,毫不相让的对视!
劝当然是劝不住的,最后还是崔小酒拿一锭银子,把小姑娘买了下来。
——她不太看得这些,而且小姑娘这么被打下去,是会死的。
灵钧全程没说话,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中年妇人见到钱,倒是没那么排外,痛痛快快的把人一放,拿着银锭就带着小男孩回家了。
崔小酒在原地和小姑娘面面相觑。
这下该怎么处理?
让小姑娘回村子显然不行,钱就白花了,小姑娘也没有回去的地方。
于是乎到最后,两人带着小姑娘去树屋。
小姑娘不太爱吭声,崔小酒问了半天,才得知她姓柯,她父母没给她取名字,村里人都叫她小柯。
到了树屋,小柯愣愣看了一会儿,崔小酒觉得山林里忽然有这么个树屋,是有点怪异,想安抚一下她,却见小柯蹬蹬跑到灵钧面前,拉了拉灵钧衣角:“我怕。”
崔小酒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么不给人安全感吗?
灵钧轻轻把自己衣袖拽了出去,对崔小酒说:“今日还探查吗?”
小柯抿着嘴,垂下头,看起来有点受伤。
崔小酒看看小柯,又看看灵钧,最后拍板:“先把小柯安顿下来吧。”
第二十四章
小柯在树屋分得了一个房间, 崔小酒给了她药膏,嘱咐她别太担心,好好休息。
储物袋里没有现成的食物, 崔小酒准备下了树屋去做, 灵钧也想跟着, 崔小酒没让。她捏了捏眉心:“你稍稍照看一下她, 初来乍到不适应,别摔下去什么的。”
灵钧“嗯”了一声, 待在卧房,从储物戒找出本书看。
等崔小酒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上去, 却没在小柯的房间找到人。
“哒哒……”
屋外传来平稳的下楼梯的声音, 崔小酒转头看去, 灵钧寒着一张脸, 一手捧书,一手垂在袖子里。小柯拽着她的袖子,跟着往下走,脸上神情怯生生的。
崔小酒眨了眨眼:“来吃饭啦。”
吃饭时小柯也黏人,坐在灵钧旁边不肯挪窝, 崔小酒叫她放松些, 这样就没法吃了, 小柯眼圈红红的,嗫嚅道:“不好意思……我怕……”
崔小酒无奈的松下眉眼:“这里没有坏人啦, 不要怕。”
小柯垂着头不说话了。
灵钧冷声说“放手”,小柯这才挪了挪地方, 拿起筷子,闷不吭声的吃。吃了两口,她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 转头拿黑黝黝的眸子看灵钧:“你不吃吗?”
崔小酒托着脸颊,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她看着灵钧,嗯……姣好的眼型,眼尾微微上翘,眉如远山黛,瞧起来清冷不可攀,举手投足间仿佛笼着他人看不透的岁月荣枯,配上今日的一身白衣,就和天上的仙人一个样。
灵钧是会被很多人喜爱崇拜的。她陡然意识到这一点。
“我好看吗?”
冷不丁听到灵钧的声音,崔小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灵钧是在对自己说话,她刚刚的偷看被发现了。
不,那甚至不叫偷看,是正大光明的看……怎么偏偏刚刚跑神了呢?
她捏了捏自己发热的耳根,红着一张脸,半晌,小声说:“好看。”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崔小酒借透气之名出去。清爽的风拂过来,她刚松一口气,便听到身后有了动静。
脚步轻,却稳。
一听便是灵钧。
崔小酒松下的那口气卡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她把胳膊撑在栏杆上,装作随意问道:“怎么也出来啦?”
“不喜欢里面。”灵钧走到她身侧,淡淡道。
崔小酒微微偏过头:“觉得她太黏人?”
“不,”灵钧垂下眼,“不讨厌黏人的。”
崔小酒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初在灵钧身边,好像就挺黏人的……不,不止是当初,现在也是……
刚刚消下去的热意仿佛又冒了出来,烧得她近乎手足无措,挤去她心底的那点小不愉快。
她没话找话道:“你说等我们走了该怎么办,不能把她留在村子,也没法带着她。”
灵钧随意道:“那便找个人养。”
“喔……那她会不会……”崔小酒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头被灵钧拍了拍。
灵钧声音很淡:“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她比你想象中的要更聪明。”
崔小酒垂下头,红意都要蔓上纤长的脖颈。
半晌,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白天一天都在哄孩子中度过,晚上,等小柯睡沉,崔小酒和灵钧出了树屋。
她们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打算连夜去村子里看看,村外寻找线索太渺茫了。
踏着夜露,两人来到村口。施了遮隐气息的术法,崔小酒率先进去。
今夜月亮被云层遮蔽,整座村子黑黢黢的,一扇扇木门,像悄然张开的血盆大口。
不太对劲。
村子里太静了。
修真者耳清目明,能听到极其细微处的声音。可这村子里竟然一点杂音都无,像闲语声、梦呓声、翻动声等等……统统没有。
就好像这里存在着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死尸一样。
崔小酒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比喻。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不敢再胡思乱想。
除了没有声音之外,这个地方还有一处怪异……她鼻尖动了动。
“灵钧,”她设了一个隔音结界,“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焦糊的味道?”
灵钧顿了顿,摇头。
“没有?”崔小酒又嗅了嗅,那股焦糊味没有了,“大概是我的错觉吧……这地方太怪了。”
两人小心探查了一番村中角落,还有祠堂,都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处处怪异,又挑不出错处。
一无所获。
等探查完村里最后一部分,天光已近大亮,崔小酒和灵钧悄然退出村子。
待太阳冒出地平线的那一刹那,村子就像是静止的画面突然流动起来,有妇人自屋里打着哈欠走出,养的家禽也开始活动起来,人声充斥了整个村庄。
崔小酒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打了个寒颤。
“灵钧你说他们……知道自己这样了吗?”
灵钧摇摇头:“许是不知道吧。”
回到树屋,小柯已经起床,瞪着一双大眼,小心从树屋往下窥。
崔小酒又忍不住想:昨晚的小柯是不是和那些村民们一样呢?还是出了村庄就会有变化?
白天在休息和找线索中度过。
崔小酒直觉破局点和村子有关,回想了一遍从进入山中起和村子发生的交集,感觉那次的祝祷有些问题。
于是她又折返村子问了问,村民们对此大多讳莫如深,最终只得到些只言片语。
“不能违反,不能有差错……”
“会遭灾祸的!”
“外乡人不要打听这么多。”
其它的再问也不肯说了。
崔小酒想了想,又找来小柯询问。
小柯约莫是看在救过性命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