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进那人胸膛。
鲜血喷溅。
“这里是……”由不得灵钧细想,半人高的草窠中站起一个又一个人,他们嘴里喊着“除魔卫道”之类的词汇,悍不畏死的拥上前来。
“尊座,我来为你扫清这些路障!”
灵钧提剑的手一滞。
偏头看去,“罗刹女”不知什么时候立在她的身侧,挥着节鞭,悍勇无匹的荡开一条血路。
罗刹女?
这不对。灵钧想。
耳边喊杀声冲天,“罗刹女”为她浴血而战,右肩被灵器贯穿,魂体飘忽了血多。
灵钧却立在一旁,苍白面庞如不化的寒霜,剑尖随意的点在地面,就像是一个无关的过路人。
“尊座!!”罗刹女急道。
灵钧好似这才注意到她,抬起眼,顿了顿,温声道:“那你想要怎么样呢?”
罗刹女几乎喜极而泣:“我们攻进去,去圣山里面,去……唔!”
她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心口,那里刺进去一节笔直雪亮的剑锋,动手者是她口中的“尊
座”,她最尊敬的人。
“睡吧。”
灵钧掩住她的眼。
罗刹女的身形渐渐透明崩解,就像曾经在圣山的残垣上一样。灵钧眼睫颤了颤。
下一刻,眼前所见忽然变得扭曲,黑与红混杂在一起,像是被打乱了又重新组合一样。
等扭曲静止,还是那篇荒原,天地一片昏黄,自空中落着血雨。
手中的剑往下滴着血,遍地都是尸体。
灵钧垂下眼,眼尾透着些讥讽、
我不杀,便直接把结果摆在我面前吗?真是……
抬起手,手中沾满了血污。这东西如影随形,像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沙沙……”
身后传来些脚步声,灵钧神色漠然,提剑转过去,却在看到来者的那一刻,剑尖一颤。
穿着蓝衫的少女怯生生看着她,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恐惧和失望。
“灵钧,你怎么能这样呢?”她抖着嗓子说,“我以为你可以变好的,我以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灵钧动了动喉咙,声音有些嘶哑,像骤雨前的宁静。
她一步步朝“崔小酒”走去,脊背挺直如劲竹,带着无匹的压迫力。
“崔小酒”像是被恐惧攥住心神,回答的话卡在嗓子里。
灵钧讥讽的笑了。
重生是她最大的秘密。
——就像之前崔小酒对她小心翼翼、关照备至一样,如今的情形反了过来,她不敢对崔小酒提起重生的事,她……怕崔小酒失望。
她知道,崔小酒喜爱并憧憬的是那个剑尊,那个救人无数、正直热忱、哪怕性格变得偏激也还有回头路的“自己”。
“剑尊”和崔小酒志趣与性格相投。而真实的她却是那个让整个大陆生灵涂炭、手中沾染无数杀孽的西州魔尊,二者天差地别,就像是永远不会交汇的两条线。
她没有办法把碎掉的那个自己拼回去,没办法把“剑尊”还给崔酒。
而这个幻境,把她心底里最不愿看到的景象投射了出来。
灵钧走到“崔小酒”面前,垂下眼。
面对幻境造出来的伪物,灵钧替她说了下去:“嗜杀,暴虐,残忍,没有人性……你想说这个吗?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就是这样的人。
“崔小酒”抖了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灵钧却已经扬起手,剑尖映着天光,一瞬间划过冷寒的线。
“冒充她,你也配。”
“崔小酒”惊恐之色愈重,往后退了一步。可她躲不过那剑。
灵钧手臂垂下,背转过身去,剑尖淌下刺目的血。
眼前的景象,犹如镜花水月一般散了,什么荒原,什么尸山,都没有了踪迹。
灵钧立在一片虚无中,眼皮垂下去,瞳里带了点厌弃——不知道是对刚刚那个伪物,还是对自己。
脚下所踩的地方不知何时起成了一片水镜,灵钧这么垂着眼,正好能看到水镜中的人。
那人身着一身黑衣,其上绣着反复邪狞的花纹,模样和灵钧一般无二,只是脸颊上不知何时印上了可怖的疤痕,覆盖了大半张脸,层层叠叠,丑陋的令人作呕。
这是前世西洲魔尊的模样。
灵钧漠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没能从幻境里出去。
反而陷得更深了。
要破开幻境,不是简单的杀死境中人就可以的。若无法离开,归其根本,还是放不下,堪不破。
便在这时,心底有个声音开始喋喋不休,讨嫌的很——
【说到底,还是没有人在意“你”,真正
的那个你。】
【怎么会有人喜欢你呢?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满手鲜血的恶徒?】
灵钧攥剑的手无意识使力,手背暴起青筋。
那道声音仿佛无所觉:【曾经罗刹女或许真心效忠过你,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所有人都不在了。你将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戴着假面孤零零的活下去,直到生命走到尽头!】
【你甘心吗?】
灵钧:“聒噪!”
她运起灵力朝水镜轰去,水花四溅,整个水镜都四分五裂。
可是等恢复寂静,一切又变回原样。
水镜中的人双唇紧抿,眸子黑又沉,眼底积着从前世带来的、经年累月的疲惫。
灵钧想:不能留在这儿,要出去,可是……
可是什么呢?
这么想着,耳边忽然想起清脆的银铃声,一声又一声。
似乎有些耳熟……
在悦耳的有节奏的银铃声中,灵钧静静立在水镜之上,闭了眼,沉郁的、焦躁的心忽然被安抚下来。
是啊……现世还在有人等我回去。
再睁开眼时,来自外界的冰寒顿时席卷了全身,并不刺骨,反而让她有种活在现实的真实感。
她呕出一口污血。
漫天风雪之下,小姑娘担忧的看着她,一双眸子如剪水般,温润又明亮。
“灵钧!你没事吧?”
灵钧静立片刻,唇角弯了弯,安抚一般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没什么,只是听了些疯话。”
没等崔小酒再问,她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也没探索呢,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崔小酒很自然的牵住灵钧的手,给她手上戴了那只毛茸茸的兔子形状的手捂子。
“灵钧灵钧,你说这座冰原上会不会有奇遇秘宝什么的?我还是第一次来秘境呢。”
“会有的。”
她说。
第十七章
冰原广阔的似乎没有边际,风雪漫天,神识所及看不到自己以外的人。
开始崔小酒还兴致勃勃的走,在雪地里印下一个个深窝。
后来就不行了,再美的景色,一成不变的看上半天,也会觉得无聊,她拖着长音往灵钧那里靠:“还要走多久喔。”
灵钧:“修行本就是枯燥的旅途。”
她这么说着,还是任由崔小酒靠了过来。
崔小酒把灵钧水一样质地的发捏在手里把玩,在食指上卷出几个卷,然后放开,数次重复,像是找到什么乐趣般,乐此不疲。
就这么一路行进,采灵药,寻找材料的踪迹。
后来也碰上过几个人,不过崔小酒都远远的避过了,没有发生冲突。
值得一提的是,途中她们还遇到了沈盟。
当时沈盟看上去过得不如意,像是被伏击或围攻过,浑身破破烂烂的。远远见到她们,像见了鬼一样,掉头就跑,很快连个影子都没了——不愧是体修。
日上中天的时候,两人碰上了一列人。
“那是……”
白底金线,是圣山弟子服的颜色。
崔小酒双颊崩的紧紧的。
怎么这么不巧,正好就遇上圣山的人了?
对面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崔小酒正想往旁边走避过去,圣山的领头人竟然朝她们走来。
什么情况啊?
这时候再执意躲避,就显得有鬼了。崔小酒吐出一口气,停下来。
见招拆招,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么想着,圣山一行人很快到了她眼前,为首的那人是男主封北,早上时候,崔小酒曾经远远的看过他一眼。
只见封北温文有礼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姑娘,真是缘分。我是封北,还不知姑娘名姓?”
被封北看着,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崔小酒维持表面的客套,道:“我叫崔芃芃,道友认识我?”
因为“崔小酒”和“崔酒”仅有一字之差,容易造成联想,所以崔小酒在外都是报的这个名字。
“一面之缘,”封北笑的滴水不漏,“在雪户村的时候。”
他随即称赞崔小酒的名字道:“芃,草木繁盛,有遒劲的生命力,好名字!那身边这位呢?”
灵钧眸色暗沉,淡淡道:“微不足道之人,就不和道友互通名姓了。”
崔小酒感觉灵钧捏着自己手腕的力道重了些,这时灵钧说:“芃芃,我们走。”
封北和灵钧对视。
两人都是略微上挑的眼型,只是一个看着多情,一个看着清冷,崔小酒觉得,自己仿佛在两人的眼中都看到了敌意。
于是她朝封北假装歉意的笑笑:“那我们便不打扰封道友了?”
一般人到这时就该识趣的让她们离开了,可封北像是没看出来这暗流涌动的氛围,多情的桃花眼弯了弯:“崔姑娘要去哪?如果顺路的话,不如同行?”
崔小酒心中一跳:这么执着,这人不会别有目的吧?
她警惕更甚:“封道友等人要去哪?”
封北笑了笑,诚挚邀请道:“在进秘境之前,我得到消息,冰原中心有一道巨大的冰裂,破境关键许是就在那里,我等准备前往那个地方。崔姑娘要不要一起?”
崔小酒摇了摇头,婉拒说:“那里竞争一定很激烈吧,我和朋友就不去凑热闹了,在这冰原外围转一圈足矣。”
她其实是要去那里走一圈的,但是是为了阻止封北毁坏秘境。如果跟着封北一同进入,显然就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封北遗憾:“可惜了。”
崔小酒:“人各有志而已,那我们就……”
她正准备再次提出请辞,这时一阵地动山摇,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抓紧灵钧的手:“怎么回事?”
转头望去,但见地平线那边用来一群黑压压的东西,探出的神识反馈回来,那群东西应该是一群妖兽。
“暴动的……妖兽群?”她喃喃。
地上飞的,天上跑的,黑乎乎一片。
太快了,太多了,没办法完全避过去。
封北面上很快的闪过一丝愕然,随后他回过神,当即立断道:“圣山诸位听令,结乾坤子午阵!往冰原边缘移动,避开妖兽行进的中心,快!”
“是!”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圣山弟子对他的心悦诚服,他们没有半分耽搁,身形挪移,摆出阵型。
封北对崔小酒又说:“崔姑娘,这妖兽潮威力非凡,人多力量大,你一个人也危险,不如和我们一路,协力出去。”
崔小酒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凭一人之力扛过去,这是互利互惠的事,应下来:“好。”
于是在滚滚而来的妖兽潮面前,乾坤子午阵法以万钧之力冲向冰原边境。
崔小酒和灵钧置于阵中,驭飞剑跟上节奏。
不出片刻,阵法便与妖兽潮相撞,崔小酒把灵力灌输入其中,只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洪流之中,被妖兽潮淹没,四周一片漆黑,见不到天光,
阵法摇晃,在强悍无匹的冲击中如一叶扁舟,堪堪维持住阵型。
一只妖兽何其渺小,那么千只、万只呢?
崔小酒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了,那是一种“势”上的差别。
她心脏砰砰跳,下意识攥紧灵钧的手,同时加大了灵力流的输入量。
如果阵法破碎的话,一定会死的吧?
她陡然生出这么一个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倏然止息,四周白的刺目,没有了黑压压的兽群。
周围的白雪如同针刺一般,刺入她有些昏沉的脑子,带来些许清明:“结束了?”
灵钧安抚一般的捏了捏她的手:“结束了。”
探看周围,只偶尔有落单的妖兽游荡在兽潮之外。
他们是真的走出来了。
崔小酒撤去灵力,飙升的肾上腺素渐渐往回落,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种生死一线的体验,和逃出圣山那次又是不同的感受,她默默回味着,在心底问自己,下次能不能做的更好,再遇到这事要如何应对。
而另一边,封北查看完圣山弟子的情况,到崔小酒这边。他有些关切的问道:“崔姑娘,没事吧?”
“没有大碍,”崔小酒按了按抽痛的额角,“你那边呢?”
封北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仅有几个弟子灵力枯竭,休整一番便没事了,万幸。”
“那便好。”
封北忽然郑重道:“还要多亏崔姑娘注入灵力及时,不然我们也无法坚持到离开兽潮。”
崔小酒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封北的意思。
圣山这次出来的弟子大多数为先天,还有几个后天圆满,崔小酒却是宗师。在灵力方面,如果说宗师是浩瀚江涛,先天则是涓涓细流,二者天差地别。
以封北的敏锐,怕是已经看出她是宗师。这话应当也是暗示。
只是不知道封北接下来会怎么做。
种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这时听到封北笑着提